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廝殺與兵刃相接的聲音才稍微小了一些,安恕她們根本不敢生火,這會兒都擠擠挨挨地湊成一堆兒互相取暖,星月的光華畢竟有限,不遠處的戰(zhàn)場上雖然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可也看不清現(xiàn)在是哪一方佔了上風,安恕搓了搓逐漸變得僵硬的雙手,沉默地嘆息了一聲,如果這場仗一日一夜都不能結(jié)束的話,她們當中可能就要有人撐不下去了。。。
鬱柳一直守在她身側(cè)不言不語,安恕心裡被別的事纏著,就沒發(fā)現(xiàn)她不同於往日的沉默,又等了不知有多久,久到安恕都想拼一把躍上地面看看到底進展到什麼情況了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襬被人拉動了一下。
她很快地就向那個方向轉(zhuǎn)過了頭,因爲實在是太過昏暗,故而睜大雙眼打量了好一會兒才瞧清了鬱柳的半張臉。
她聽到她伏在自己肩頭小聲說道:“我等會兒打算翻出去查探一下,你就留在這兒。。。先照看著這些人吧。。。”
安恕明顯被她大膽的提議給驚到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反問:“你要出去?怎麼出去?外頭激戰(zhàn)正酣,你一出去萬一讓人瞅見可怎麼辦。。。”
鬱柳眼裡有絲詭異一閃而逝,她低低地笑了聲,又反握了下安恕冰涼的手,安撫地解釋說:“你瞧那邊,那邊有處矮樹林子,這會兒天黑成這樣,咱們這處又這麼不顯眼,我動作利落些,等翻進那處林子,從後身繞過去,看一眼戰(zhàn)況我就回來。”
鬱柳說著,就拿手指給了安恕看,可以安恕的目力,就只能看見一團黑乎乎的濃重陰影,她也分辨不清那裡究竟是不是鬱柳口中說的矮樹林子,本能地不願讓她犯這一趟險。
鬱柳看不到她滿臉的焦急,將安恕拉著她衣袖的那雙手給拂落了下去,臨行前再次叮囑了她一遍:“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會很快趕回來的,倒是你,可千萬盯著點,別讓那幾個小的弄出動靜來,前面可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安恕總覺得此舉不妥,實在太過冒險,還想再勸她一勸,可鬱柳話音一落,就見她身形一動,安恕也沒看清她是怎麼躍上去的,眼前的身影就跟著消失無蹤了。
她趕緊朝戰(zhàn)場的位置瞭望了一眼,興許是她們這片區(qū)域完全被濃重的夜色所淹沒,看上去鬱柳翻出河谷的這一動作並沒有引來任何人的注意,可她依然心下惴惴,生恐一個意外會斷送掉好不容易等來的逃離北戎的機會。
安恕又在原地靜靜等了一會兒,直到確定了並沒有人發(fā)現(xiàn),才重新回到了人堆裡,繼續(xù)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凜冽風聲。
時間開始變得越來越慢,之前就聽杜嫂子她們說過北戎只要入了秋露天過夜說不定都有凍死人的可能,她們現(xiàn)在只能擠在牛羊的屍體間,藉助動物身上的皮毛保留一點體溫,安恕上下牙輕輕地打起了顫,她仰頭看了眼月亮的位置,現(xiàn)在最多也就亥時剛過,如果戰(zhàn)事一直打不完的話。。。
又是一陣疾風過境,將安恕骨子裡的寒意都被扯了出來,她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寒噤,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每呼吸一次,寒冷的空氣就順著氣道猛地往肺裡灌,直噎得人想咳。
周圍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特別是老人跟小孩子,不少人瞧著已經(jīng)開始精神萎靡了,安恕一直在提醒著她們儘量保持兩分清醒,不要睡過去,不然真的有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可就連她本人也是越來越睏乏難耐。安恕閉上了眼睛,感覺到四下裡十分地安靜,就連不遠處的交戰(zhàn)聲都變得渺茫而不可觸及,她心裡清楚只要坐下沒一會兒就連動都不願再動彈半分,可還是壓不住那股漸漸來襲的疲乏感。
“虎子她娘,虎子她娘,你快來看!快來看看吶!”
就在安恕都差點迷糊著的當口,突然被這一句帶著幾分急切的話語給弄醒了,她順著聲音發(fā)出的來源處望了望,纔看見一個婦人直著身子趴在河岸邊,壓著嗓子衝著人堆中的虎子娘嚷嚷道。
這樣一來,不止是差點睡過去了的安恕,不少的人都迷迷糊糊地循著聲音看了過去,那個被喚作虎子孃的婦人拖拉著杜嫂子搖搖晃晃地往河谷對岸走著,安恕心裡有絲希望飄逸而出,她狠狠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跟著就拖著疲憊不堪的軀體站了起來。
估計是一整日都沒吃喝過了,她剛起身就一陣地暈眩,耳中嗡嗡作響,可這都擋不住她想要去求證真相的迫切心情,只是手腳都完全凍僵了,沒走兩步就落在了衆(zhòng)人身後。安恕就見著河沿邊圍上了一圈人,都交頭接耳地小聲交流著什麼信息,她耳中還一陣嗡鳴,也聽不清是在說些什麼。
還不待安恕走近,就見杜嫂子迅速沿原路跑了回來,拉著她一雙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看安恕還一臉懵懵瞪瞪的表情,直接激動地朝她大喊著:“姑娘,我們打勝了,是我們毓國的軍隊打勝了,這下能離開了,終於能離開這兒了。。。”
杜嫂子這幾句高聲的吆喝,令安恕立即回了神,她什麼話都講不出了,淚水珠串般地滾落,回握著杜嫂子一雙冰涼的手,不知是凍的還是太過激動了,一波一波的戰(zhàn)慄感如同潮水般地涌上心口,她還在笑著,可一揚手就抹了滿臉的淚,讓這北地的寒風一吹,都差點凍成珠子掛在頰邊。
杜嫂子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安恕一擡頭,隨即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爬上了岸,對面好像有官兵發(fā)現(xiàn)了這裡藏匿了人,連著高喊了兩聲,之後就三五成羣地舉著兵器往這邊河牀走來。
“走!嫂子,我們走!”她好不容易撫平了胸口的悸動,緊緊拉扯著杜嫂子的衣襟,跟在其他人身後,準備爬上河岸。
誰知這時,安恕的左手腕忽然爬上了一個繩索樣的東西,拽得她身形一滯,她下意識地就朝身後看去,瞇了瞇眼纔看清原來是鬱柳。
她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此時正目光如炬地盯著安恕,手上暗暗使上了十成功力,迫得她不能再往前邁出一步。
“你不能跟她們走!”鬱柳說的斬釘截鐵。
“你什麼意思。。。”安恕很快從大喜的情緒中恢復了過來,她一邊身子被拖拉著動不了,就用另一隻手拉了拉杜嫂子示警。以鬱柳的目力,即使在昏暗的月色下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私底下的小小動作,爲了不讓事情鬧大,只好用上了沙一然留給她的居延王室秘製的羅紋香丸,放在安恕鼻下微微一晃,安恕沒料到她還有這招,所以自始至終都對她沒有任何防備,只聞覺鼻間一股異香掠過,跟著就兩膝一軟,失去了全部意識。
鬱柳就勢接住了她往下堆落的身子,連同她抓著杜嫂子衣襟的那隻手也被抽了回來,抱著她就欲施展輕功逃走。她早在潛出去打探情況時就發(fā)現(xiàn)毓國軍隊已經(jīng)打退了北戎,情急之下就召喚來了一匹戰(zhàn)馬,心急如焚地往回趕,誰知剛一趕到,就發(fā)現(xiàn)了將將快要隨衆(zhòng)人上岸的安恕。幸好她反應及時,也多虧沙一然運籌帷幄,纔在最後關(guān)頭把她給截了下來,不然,要真讓毓國軍隊給收編了,再想帶她回去可就難上加難了。。。
杜嫂子很快發(fā)現(xiàn)安恕那邊不對勁了,再回頭時就見鬱柳正拖著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她喊了兩聲也沒聽見她倆中的任何一人迴應一句,她比誰都清楚安恕不可能在這麼個緊急關(guān)頭離開,便跑著追在了後頭。
鬱柳的腳步太快,儘管她還揹負了另一個人的重量,杜嫂子也沒太瞧清她是怎麼把安恕給弄到河岸上的,等她呼哧呼哧地爬到岸邊的時候,就見鬱柳已經(jīng)將安恕安置在了馬上,又拿了件袍子將她的身子同她的拴在了一起,一揚鞭子,就朝北邊跑了起來。
這串意料之外的馬蹄聲當然也引起了毓國士兵們的注意,之前待解救的百姓們一見真的是自己國中的軍隊派來了救援,全都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這樣一弄就把杜嫂子呼救的聲音給完全蓋過去了,等她們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時候鬱柳早帶著安恕跑出去老遠了。
事情發(fā)生地太過突然,或許是長久以來的陪伴令安恕漸漸卸下了心防,又或許她從未想過鬱柳有朝一日會真的暗害於她,可事已至此,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能見到邵敬潭的節(jié)骨眼上,偏偏又遭了這次暗算,原本咫尺之遙,卻又因此被再度人爲的拉遠。
安恕在不停顛簸的馬背上也一直昏睡著,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三天之後,她就會被帶至居延境內(nèi)。這場突發(fā)的戰(zhàn)役,其實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不過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招,她低估了沙一然的人性!或許說,他根本就不配提什麼人性!
毓國突襲北戎這件事,想必沙一然那邊早就打聽到風聲了,之所以沒透露給北戎一方,估計就想看著毓國跟北戎彼此惡鬥,到時兩方的勢力通通因爲戰(zhàn)事而削弱,他們居延可不就容易趁機崛起了麼。。。
之前沙一然來北戎的那幾次所表現(xiàn)出的善意連同她在內(nèi)也一併被矇蔽住了,她甚至都沒想過居延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去“戲耍”北戎,可沙一然本就不是正常人,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個瘋子能幹出這種事情來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更何況,這要真的成了,到時毓國跟北戎鷸蚌相爭,他這位漁翁自然就坐收其利了。
可即使她已經(jīng)理順了這裡面的陰謀,也早就遲了,如今失去意識的安恕被綁在鬱柳的背後,被遠遠地帶離北戎,而邵敬潭雖然如願追至王庭內(nèi),卻遍尋不見安恕的身影,這一對命途多舛的男女,在這樣一個離亂的世間,難道又要重歷一遍阻隔千里、相愛而不能相守的結(jié)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