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錫倫此時已經(jīng)自顧不暇,他不清楚安恕的現(xiàn)狀,甚至已經(jīng)不敢往海的方向去看一眼,只一味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撂倒一個又一個企圖接近他的毓國士兵。而另一個目睹了安恕跳船的男人則瘋了般地驅(qū)策著戰(zhàn)馬往海邊趕,鄭鵬巍大致猜出了是因爲什麼,反應(yīng)迅捷的他立刻調(diào)集了一個小隊,連同他自己在內(nèi),跟在邵敬潭後面幫他斷掉那些企圖暗中偷襲他背後空門的敵人。
北戎跟居延正在混戰(zhàn)中的人就見一個暗紅色的影子風(fēng)一般地掠出去了老遠,有些人直到身側(cè)被一陣寒風(fēng)拂過才意識到從旁跑過去了一個人,繼而被驚得出了一聲冷汗,這要是被對方摸到背後一個劈砍,自己的腦袋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可那個鬼魅般的人影僅僅是匆匆穿梭而過,並沒有利用這有利的時機進行屠戮,他眼裡什麼都看不見了,只將視線執(zhí)著地牢牢鎖在海面上,哪怕只有一個漣漪的攪動,都令他覺得多了一點希望。
安恕,你沒有看到我已經(jīng)趕過來救你了嗎?爲何就不肯再多等等我呢。。。
邵敬潭連連揮鞭,快得像束閃電一樣橫穿過整個戰(zhàn)場,在不少人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前就已經(jīng)單槍匹馬來到了岸邊,期間有過幾個居延士兵妄圖將他給攔阻下來,卻都被他搶先一步斬於馬下,他不能容許自己有分毫的耽擱與遲疑。
安恕不會水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因爲前世裡就是他救的她,那次如果不是自己,她只怕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更不會有跟自己這兩世的糾葛。
邵敬潭騎著馬徑直往海里衝,一直到海水將要浸沒馬頸時才棄了馬讓它獨自返回到岸上去,他解了身上所有盔鎧重物,一個猛子就潛進了海里。
拋去了只浮在海面上那薄薄的一層明亮的藍,越往下便越顯得幽暗可怖,連他都摸不清這個位置究竟有多深。他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nèi)焦急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每每都堅持到身體能夠透支的極限纔來到海面上換氣。
他來來回回地換著地方找了好幾遍,早就忘了距離安恕墜海已然過了多久,他再一次地發(fā)覺自己的胸口就快要憋炸了,而在他記憶中安恕大約掉落的那個位置找了一圈也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他這纔將頭透出水面,失控地大聲喊了兩遍安恕的名字,可等來的只有海風(fēng)嗚嗚咽咽的迴應(yīng),邵敬潭不敢拖延,即使?jié)M腔焦灼與失落,但他仍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決然地潛了下去。
在深黯的海里,就連岸邊的喊殺聲都變了調(diào)子,他看不到安恕,也無法開口,更聽不到她求救的聲音,只能沒頭蒼蠅似的潛在海下搜索,直到他發(fā)現(xiàn)了一處可疑的淺色影子隨著海水的暗流左右飄蕩。
邵敬潭不敢放過任何一點線索,換了口氣又朝著那個位置深深地潛了下去,他離得愈近,心口跳得就愈快,當他已近乎潛到了海底的時候,終於——那影子由朦朦朧朧模糊的一團漸漸露出了人的形狀來。四周全都是渾濁的水跟搖曳飄蕩著的水草,即使前方的視物範圍有限,但他還是認準了那人就是安恕。邵敬潭的動作更快了,撥開那些隨著海下暗流而左右擺盪著的想要纏住他手腳的水草,一把就抓住了安恕的一片衣袂。
安恕身子軟綿綿的,被他抓住了衣襟拖拽到身旁也沒做出一絲兒反應(yīng),邵敬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這樣安安靜靜的安恕令他感到恐懼,他試著在水底微微搖晃了一下她的身子,又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可懷裡的姑娘依然動也不動。邵敬潭心口的恐慌已經(jīng)逐漸蔓延至全身,連腦子裡也變得空空如也,唯一還能做出的動作就是託抱著安恕就往海面上游去。
從海底到海面的距離走了竟像是他兩輩子那麼長,邵敬潭憋著口氣奮力將安恕的身子托出海面,等他的頭也從水下鑽出來的時候,竟連換氣都忘了,一手劃著水,一手攬緊了安恕,以他的姿勢無法看清她緊閉著的眼眸,只好在她耳邊大聲喚著她的名字,他腦海裡抱定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她絕不能有事!哪怕要用他的壽命來抵他也甘願!
沙一然舉著遠目鏡,看著那一男一女漸漸從海里冒出了頭,他從親衛(wèi)手上奪過了弓箭,藉著最後那縷微弱的亮光,將箭撘在弓弦上,拉成了一個半圓的弧線,尖銳的箭頭瞄準的位置正是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的那兩個人其中之一。
他瞇著眼睛,審視著浪濤翻涌著的海面,外表看上去平靜無常,內(nèi)裡卻怒火翻騰,箭指的尖端也在那兩個人的身上緩慢地遊移著。
鬱柳冷汗都下來了,想勸卻又不敢衝上前去勸,她太瞭解沙一然的性格,越是拉著他不讓他去幹什麼事,他便越要報復(fù)性的幹到底,如果此時貿(mào)然上去爲安恕求情,那就怕是真的沒有轉(zhuǎn)圜餘地了。
鬱柳別無他法,只能揪著顆心在等,四周的侍衛(wèi)皆垂首靜默,無人再敢擡眼打量他們主子的一舉一動,鬱柳也埋沒在衆(zhòng)人當中,心裡焦急萬分地等待,默默祈禱安恕能夠逃出這一劫。
四周只剩下了風(fēng)聲,猜測中的下一刻就會出現(xiàn)的破空之聲卻始終沒有傳來,鬱柳看不見沙一然的表情,也不清楚安恕的現(xiàn)狀,是被人救上了岸,還是被浪濤吞沒,她只能麻木地跪在甲板上,無聲地祝禱著她能平安無事。這是她預(yù)想過的最壞的一個結(jié)局,但其實就連她也根本就沒想過安恕真會走上這一步絕路,她明明在北戎相安無事地忍了這麼久,怎麼就對回到居延這麼牴觸,就像沙一然說的,如果她心甘情願地跟他們一起回去,勢必會過上比回什麼涼州軍營更尊榮的生活,那麼能夠令她依舊死守著不肯歸順,就只剩下那一個原因了。
鬱柳的一顆心在翻攪中緩緩下沉,耳旁不時地響起安恕在岸上的那句“已有了心愛之人”的話,事實擺在那裡,她就算再不信也無法繼續(xù)欺騙自己下去,說穿了,今朝是她太過異想天開,以爲隨沙一然回到居延對她來說是最好的一個選擇,可誰又能事先猜到,這個決定反將安恕逼上了死路。
鬱柳失魂般地等到最後,沙一然卻沒有射出手裡那隻箭。
他親眼瞧著邵敬潭拖著安恕的身子緩慢地上了岸,他在奪過弓箭的那一刻確實很想一狠心下令讓全體士兵執(zhí)戈轉(zhuǎn)而對向毓國,可這樣一來無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止搶不回安恕,更直接昭示著同毓國交惡,對於他後續(xù)的所有還未來得及實施的計劃而言等於是無益之舉。
隨著北戎殘兵的退離,毓國跟居延雙方實際上都在暗自估計衡量著對手的兵力跟糧草輜重等情況,一時間誰都沒有主動打破這段平靜的“對峙”,說是對峙,實際上也都在等對方先下出那步險棋,這片狹長的海灘上,瀰漫出了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氣氛,劍拔弩張的形勢說不定下一刻就會發(fā)生,任何一個風(fēng)吹草動的指令都能令這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