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恕先將魚肉與魚骨拆分了下來,脊骨跟魚頭丟進加了薑片的熱油裡煎了煎,等到變了色之後就盛了出來,接著又挖了一勺豬油下到熱鍋裡,同時還放了些姜蒜花椒一起煸炒,安恕趁著這個功夫將邢嫂子早先醃製好了的酸菜跟山椒從罐子裡頭給撈了出來,粗粗切碎之後就一併放入了鍋中,她捏了一小塊山椒嚐了嚐,覺得還不夠辣,又找了些泡椒出來也放了進去,這樣一來顏色就很是鮮豔好看了。
等到鍋裡的水分稍微收幹了些,她又烹了一勺高粱,繼而將已經煎好了的魚骨魚頭也放了進去,最後才倒了壺開水在裡頭一起熬煮,到這裡,酸湯魚的湯頭纔算是剛剛吊好。
安恕接下來去處理剛剔下來的那幾大片魚肉,將它們全部改刀成了薄厚適度的魚片,等鍋裡的湯水滾開了,就將魚片全部下入鍋中,又加了少許鹽調味,這麼和著沸水一起小火咕嘟著。
她轉過身取了把水蔥在案板上細細切了起來,這會兒邢嫂子聞著了香味,已經湊到了鍋前,揭了蓋子又仔細嗅聞了下,魚的鮮香混著醃菜的酸辣一股腦兒地衝入鼻尖,這種搭配簡直是絕了!
可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麼,躊躇了一會兒,才猶豫著來到了安恕身旁,俯在她耳邊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安恕,這兩條魚是剛剛葉都尉從城裡捎回來的,所以。。。說不準晚上的時候他會過來,當然,玉丫頭也回來過年了,估計也會一道過來,你要是覺得彆扭的話。。。”
安恕切著小蔥的動作停了一下,垂下的眉眼辨不清喜怒,其實今個她已經大致猜到了來人是誰,於是很快就打斷了邢嫂子有些吞吞吐吐的話。
“沒事的,嫂子。。。我沒事的。。。”
水蔥的青翠映襯著安恕纖柔的手指愈發瑩白,邢嫂子見她又重新執起了刀柄,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就安靜地退回到一旁。
爐竈之上的那一大鍋酸湯魚正咕嘟咕嘟地蒸騰著熱氣,整個西院廚房內都瀰漫開了這股香味,臨近晚飯的時候邢嫂子又張羅了幾個熱菜,安恕見菜色基本上都整得差不多了,最後就只弄了個蓑衣黃瓜跟涼拌豬耳,充當佐酒的涼菜。
直到將外間的諸多將士們全都餵飽,邢嫂子的西院廚房內才總算是開了這小年夜的宴席,她使喚著老邢把酒窖裡的高粱端了好幾罈子來,安恕估摸著她今晚上怕是要大開酒戒了。。。
英子年歲小,扛不住餓,打方纔起就一直黏在安恕身後,一會兒討點這個一會兒討點那個,趁著她娘沒注意的功夫,安恕就提前盛了一小碗酸湯魚給她先墊了肚子,最後魚湯起鍋時她又換了一個能保溫的砂鍋,連湯帶料全都倒了進去,又在最上頭撒了些香蔥跟香菜末,這樣一來,這道湯菜纔算是全部完成。
安恕根本不用自己嘗,單看英子的表情就知道味道不錯。砂鍋的邊沿很燙,她又尋了兩塊厚厚的布巾,墊在手裡,這才端了出去。
外頭已經有了些喧譁聲響,安恕專注著手裡的容器跟腳下的路,也就沒擡頭看,等把這鍋魚擱到了飯桌上,才發現葉徵跟他的女兒鍾玉已經到了,不止如此,今日就連小丁的爹也都被請了來,一併坐在席上。
邢嫂子見安恕也入了席,又安頓了下身旁的英子,這纔對著左右的衆人,張羅道:“來來來,都來嚐嚐恕丫頭的手藝,這烏江黑鱧打從下午起就一直在爐子上燉著,把我們家英子給饞的,口水一直吸溜著,就沒斷過。。。”
衆人聽了這話,都有些嘻嘻哈哈地逗弄起了英子來,小姑娘被自己的親孃給揭了短,或許是有些不快意,小嘴一撅,梗著脖子跟她娘對峙了起來。
安恕不動聲色地在桌下撤了身上繫著的那條深色圍裙,窺了窺英子的神色,端了她身前的碗,特意舀了兩大勺細白的魚肉,添到了碗裡,英子見了,之前“酒肉不能移”的志氣就弱了下來,最後還是抵不過碗中食物散發出的一陣陣香氣,自己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老邢作勢也搶白了邢嫂子兩句:“得了,別總喝了些個酒就開始打趣人,自家姑娘都這麼大了,你這個當孃的不維護著點,還老整出笑料給抖出來。。。”
邢嫂子又呷了一口酒,這才知道去打量下自己閨女的情形,見她已經被安恕給安撫得跟只乖順的小貓似的,也是覺得自己剛纔那幾句話有些過了,不過看閨女現在那副饞貓的樣子,估摸著應該也已經是忘在腦後了吧。。。
葉徵坐在安恕的斜對面,將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分神情都收進了眼底,她時不時笑著逗弄英子,時不時又正色地跟身旁的齊玫低聲說著什麼,就連手邊的酒菜都還沒有動過幾分。
安恕刻意不去理會對面那道能夠灼燙人的眼神,徑自逗哄著英子,直到男人被英子她爹拉了過去敘話,才從心底微微鬆了一口氣,她雖沒有看向正商談著的二人,可耳朵卻一直支楞著,試圖去探聽到最近有沒有什麼關於北戎欲要進犯的消息,可一路聽下來,卻是任何收穫都沒有。
葉鍾玉就坐在他爹旁邊,早就發現了他的僵硬與不自然,她心底裡冷笑了一聲,又瞅了瞅對面那個故意對父親避而不視的秦安恕,眼中的光芒也越來越冷。。。
邢嫂子分別給每個人都舀了一碗酸湯魚,葉徵這才知道該動筷了,嚐了一口,先是沒有料到溫度被燙了下舌尖,接著就被魚肉的嫩滑與湯料的香醇給震驚到了,他又不可思議地看了眼對面正哄著英子吃飯的安恕,實在是沒想到這道菜是出自她之手,不是說那些京裡的大家閨秀們都是不近庖廚的麼。。。
在安恕懷裡的英子又夾了好大一筷子的紅糖餈粑,黏黏的一口全部糊進了嘴,這時候外頭隱約傳來了幾聲炮竹聲響,小丫頭明顯被這個動靜給吸引到了,囫圇著吞下了那口餈粑,扯著安恕扭股兒糖般地追問著:“恕姐姐,京裡頭過年也是這樣的麼?也會下雪嗎?”
齊玫聽了這句“童言”,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黯了一黯,從抄家流放到現在,她已經越來越少地去回憶過往的種種了,曾經的回憶早就從濃厚逐漸轉爲淡薄,只是不知,安恕她,會否也是如此。。。
“雪沒有這邊下得多,不過潁川每年入了臘月間,也是會有那麼幾場大雪的。。。”安恕神色未變,環抱著英子,接著給她講述著在帝京中過年節的往事。
“每年快到年關的時候,市集也都跟著開了,道旁全是賣這樣那樣的小玩意的,長攤上還有好多賣春聯窗花的,那會兒就算是還未出閣的女子們也都不用拘在屋子裡,還有些個專門設立的給女子們逛的長街小巷,有的甚至到了夜裡都依然車水馬龍人流不斷。。。”
“我記得去年那會兒,下了好大的雪啊,馬車在道上走著都打滑,就只能靠徒步走,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可身上哪怕再冷,看著一溜屋舍上貼著的紅彤彤的春聯對子,剪紙窗花,就又覺得心裡頭暖烘烘的。。。”
安恕在講述這些回憶的時候顯得有些置身事外,就好像那不是她自己的親身經歷,像是完全跳脫了出來,描繪著完全不屬於她的另一段人生。。。
小傢伙被安恕的描繪勾起了些興趣,又央著安恕給她講了許多京中的過往,從衣食住行問到了節日習俗,直到這場歡宴即將結束的時候,那雙好奇的眼睛都還閃著熠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