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恕到了小廚房裡,剛把手洗乾淨,還沒開工呢,又被邢嫂子單獨喊到了一旁,翻來覆去地問了好些個事情,安恕該答的答,該瞞的瞞,最後又反反覆覆地勸了她好幾回,笑著說邢家那位小才女還沒修煉成呢,她這位女先生是絕無可能半途撂挑子的,邢嫂子卻始終都是將信將疑,可看丫頭還是那副淡然沉著的樣子,也算是略微安了安心。
就這麼著平靜無波的過了兩日,中午伺候完西院食堂裡的一衆食客們,齊玫就趕去英子那兒了,今個要練習的是稍微有些難度的錯針繡,齊玫想著能多抽點時間出來,省得小丫頭到時候吵嚷著怕學不會這個技法,跟安恕才吃完午飯,就拿著那套針線跑去了邢嫂子那兒。
安恕接過了齊玫擱置在牀頭的那個只縫了一半的棉襖,一時興起,也倚著牀鋪,似模似樣地縫補了起來,可沒等縫好一個袖口,門外就傳來了兩聲輕輕的叩門聲。
她心知這是對方算準了這會兒只有她一個人在,不用深思也知道來者是誰,別好了針腳之後才匆匆下地打開了門。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莫永淳手底下的一位御用侍衛,安恕自然是認得他,不提別的,單就他那道橫貫左眼的傷疤,就令人見之難忘。此人名喚宗烈,看現在的情形想必已經從皇家暗衛升成了明衛,莫永淳但凡下達一個命令,他就是那個第一執行者,還從沒出過半點岔子,是莫永淳最爲信賴的左右手。
安恕不著痕跡地看了眼他腰間的那一把佩劍,對方並沒有正視她,只是微垂了頭,刻板而冷硬地說了句:“秦小姐,淳親王有請您過府一敘,還請隨屬下一道過去,王爺已經在季大人府上等您了?!?
安恕心裡警鈴大作,知道攤牌的時刻就要到來了,趁著反身掩門的那一剎重新收斂了一下倉惶的心情,再回首的時候眼內已經平靜如一潭深井,半點波瀾都探尋無蹤了。
出了西院,就發現來人還特意爲她準備了一乘馬車,安恕無奈地苦笑了下,這。。。果真是體恤她啊。。。
宗烈拿劍一撩,就掀開了簾子,安恕順勢進到了車內,他撤回手,簾子也應聲而落,遮掩住了外界的一切。。。
邢嫂子是在午後經由旁人的口才隱晦地得知了這件事,那人也沒說得十分詳盡,只道某個營裡的姑娘被人拿轎子給擡出去了,據說是接到了城裡那位王爺下榻的地方。邢嫂子一聽完腦袋裡就炸了鍋,趕緊撂下了手頭的活奔向兩個姑娘的房間,可房中已是半個人影都不見了,只牀頭還留著那件縫了一半的棉襖,邢嫂子最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儘管恕丫頭跟她反覆地保證了再保證,可她下意識就是知道事情不對,今日的這樁事一出,就更坐實了自己的臆測。
只是不知恕丫頭是否真如那日跟自己說過的那樣堅定,那皇宮,可不是說進就這麼容易進的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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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恕乘著車輦直奔嘉陽城的方向而去,算起來,這還是她重生之後第二次進城,可她卻沒有半點的新奇,只覺如臨大敵,如果所料不錯的話,這次莫永淳依舊會拋出那個報仇雪恨的誘餌來引她上鉤,奈何她已然知曉了他的全部計謀,以及他步下的每一步棋。
車內的光線有些黯淡,不過這反倒令安恕漸漸沉下了心,她坐著一動不動,心裡面也在暗暗地恨著,因爲父親那件案子,幕後的真正指使人根本就不是什麼趙貴妃,更不是什麼大皇子,就是這位一直以閒散恬淡著稱的淳親王。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起了那份奪嫡的心思,只可惜了父親和秦家本族,憑空成了他人利用擺佈的籌碼,鬼胎案中所謂的那位反水的宮人,根本就是他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一直潛伏在趙貴妃的身旁,只等著時機成熟,這纔給捅了出來,這一計,目的就是一石三鳥,一來,除掉皇后腹中嫡子的威脅,二來,剪除大皇子與趙貴妃在朝廷中的羽翼,再有,就是安恕本人了。。。
當面對生父含冤賜死,秦家家族整個覆滅之後,他只要稍微拿出一點好處放在自己眼前,不怕屆時她會不上鉤,莫永淳的主意打得相當不錯,這也是她前一世真正領受到的教訓,可這一世,她就算死也不會離開涼州,離開邵敬潭身邊。
她現在也已經想通了爲何她最開始被投放到小廚房而不是軍醫處了,因爲傅晦明就在軍醫處,以他當年跟父親的關係,肯定會幫著自己脫離奴籍,到時莫永淳再想用這些來利誘他,只怕分量就沒那麼重了。。。
安恕想通了這些關節,只覺得莫永淳這個人實在是深不可測,單隻用了那一個案子,就奠定了他日後登位的基礎,這樣的男人,若不是身子欠妥,只怕那個太子的位子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這麼想了不知多久,馬車就來到了那位嘉陽城守季大人的府邸,不過卻不是城中那座正兒八經的季府,而是臨近城郊位置的一處別院,這次特地收拾了出來給莫永淳當作行宮的一處宅院。
車架越行越慢,直至最終停了下來,宗烈依舊拿他那把刻有繁複圖騰的劍柄掀開了車簾,安恕被簾外突然照射進來的烈日刺得微微瞇了瞇眼睛,等適應了外界的光線之後纔不緊不慢地下了馬車。
有僕從打扮的中年男人跟著上前,恭敬地朝她行了個禮,安恕硬生生偏過了半個身子,沒去受,對方並沒有因她這樣的行徑而感到詫異,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什麼態度一樣,轉身朝前帶路,安恕便跟著那名僕從一道往前走去,宗烈卻沒有跟上來,將馬車安頓好了之後就繞出了府外,很快就不見了蹤跡。
這座外宅是季大人去年才新修建好的,佔地雖然不大,可裡頭的園子閣樓亭臺水榭卻是應有盡有,只不過現在這個時節,池塘裡的水都結了冰,岸邊栽著的兩排垂柳也徒剩了乾枯遒勁的枝椏,頭頂的陽光再好,照在這一處卻也只顯得愈加衰敗。
安恕跟著那名僕從一直穿過了一道長長的九曲迴廊,腳下是灰白色光潔齊整的大理石橋面,她又望向了欄桿的外面,看著下方已然凍結了的青黑色湖面,想象著夏日裡這處應該有的樣子,走了沒一會兒,她就來到了一處房舍外面,安恕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眼上方那塊寫著“聽濤閣”三個字的匾額。
僕從先於她停下了步子,跟著就叩了兩下門扉,道了句:“王爺,秦姑娘已經到了。。。”
裡頭的人最開始沒有接話,安恕只聽到有木頭跟地面之間輕輕敲打過的“嗑嗒”聲,細細一想這應該就是他拄著柺杖起身的動靜了吧。。。
屋內的莫永淳沒容得安恕繼續思考下去,她聽到了他清晰地說了一聲:“進來吧。。。”
前頭站著的僕從躬身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安恕也再不遲疑,直接拂開了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