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繡怔怔地看著盛方,只覺他分明近在眼前,卻又無盡茫遠。,忍不住喃喃喚道:“三師兄……”
“不要叫我師兄!”盛方笑聲忽頓,雙手伸出,緊緊扣住她的肩頭,雙目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恨透了這三個字。都說我是你爹最出色的弟子,為此兩個師兄嫉恨我,其余師弟妹也與我看似親近實則疏遠,只有你將我當做親人看待……”
“可為什么只是親人?為什么你和他們一樣只愿按照師門排序稱呼我?為什么你不給我一絲一毫機會?”
盛方冷笑一聲,手指移動,竟已卡住洛小繡纖細的脖頸,冷聲道:“回答我,賀謹然到底有什么好處,值得你這般癡心相待?”
陸明軒等俱是大驚,見他只是作勢逼問,方才略略放心,待機而動。
洛小繡驚駭莫名,怔立半晌,漸漸平靜下來,凝視著盛方近在咫尺的眼眸,輕聲開口,帶著滿心滿臆的柔情:“賀大哥啊,他永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尤其是對云溪姐姐……一想起他,我就覺得心里暖暖的,澀澀的,而且,而且再也盛不下別的……”
盛方閉了眼,瞬間面如死灰。
顏舒與陸明軒對視一眼,立時刀劍齊出,身子輕縱,已穿過眾人的包圍,斜斜劃向盛方背后要穴,配合臻妙,幾無破綻可尋。
只是微微一愕,許風揚便與眾師弟交換了個眼色,分兩隊帶人結陣動手,一路追擊陸顏二人,一路攔截其他三人的來勢。
卻見盛方面上忽地現出一抹慘笑,身子一轉,避開身后刀劍的鋒芒,挾著洛小繡向后飄退。
陸顏二人刀劍去勢一折,繞過擋在前方的洛小繡,仍是掠向盛方,背后風聲勁急,追來的眾人兵刃總是差了幾寸,橫劈直刺俱沾不到二人一片衣衫。
堪堪退出幾十丈遠,盛方心知難以避過,倏然站定,低頭附在洛小繡耳邊輕聲細語:“既然我拼盡全力也無法得到你的心,那么,我們便一起走吧。”
洛小繡怔了怔,尚未反應過來,一縷細細的寒意便倏地逼近了背后衣衫。
利刃自洛小繡身后刺出,距離稍近的陸顏二人剛剛逼退身后如附骨之疽的眾人,便從盛方眼中的奇怪笑意中覺出了不對……
洛小繡心內一片茫然,只覺那縷寒意毫不遲疑的穿透層層衣衫,冰冰涼涼,激得肌膚一陣戰栗。
她輕輕一嘆,緩緩閉眼,淡淡的哀傷自腦海中升起。
不知道……不知道賀大哥會不會傷心呢?
仿佛有什么細細小小的東西自幾人眼前一掠而過,只余一抹瞬即消散的剪影。
盛方陡然覺得右肩微微刺痛,瞬時一片僵硬蔓延全身,心知不妙,聚起最后一絲真力,將手中匕首向前送出。
幾乎是在同時,一支銀鉤在陽光下劃出一抹雪亮的光彩,疾疾飛來,從他腕上一劃而過。
盛方再也拿捏不住,匕首鏘然落地。
顏舒趁勢上前解開了洛小繡被封的穴道。
君思潁接回銀鉤,抬眼看向靜靜立于樹梢的唐玨。
自現身之后便不言不語、袖手旁觀的唐門第一高手,竟在千鈞一發之際出手重傷盛方,否則自己匆匆趕到,怕也是遲了。
盛方蹌踉著退了幾步,靠著身后的樹干慢慢滑下,一雙眼睛猶自緊緊盯著唐玨,吃力開口:“為什么?”
唐玨負手飄落,淡淡道:“我不許你殺她。”
盛方微微一愣,忽然大笑三聲,眼神卻是冰冷徹骨,“難道……難道你也愛她?”
唐玨默然看向怔怔凝目的洛小繡,輕輕嘆了口氣,“也許吧。唐某一生最愛的是武道,陸盟主一身功力冠絕天下,是以唐某追隨他七年,卻不料拙荊僅僅因為無意間得知他一些隱秘,便遭殺害……唐某查知真相,雖恨勢單力薄,此仇卻是不可不報。本想一身一命,拼了也
就罷了,義弟卻是執意相助,容不得推卻。這時馮掌門找到我們,他手上竟有……竟有唐門失傳多年的秘籍……搭上了義弟的性命,我為他也為自己傷了陸遠航,接下來的事,本就與我無關,只是馮掌門既將本門秘籍送還,承他美意,我答應再出手三次。如今三次已過,我本可旁觀掠陣,只是……”他略略一頓,面上現出難得的溫柔追憶之色,“與洛姑娘幾日相處,她的神態舉止,活脫脫就是拙荊結縭之前的模樣……”
洛小繡低低驚呼一聲,“難怪唐……唐大哥那幾日看我的眼神那樣奇怪。可是我……”她低下頭,輕輕咬唇。
唐玨微微一笑,搖頭。
“你不過當她是亡妻的影子罷了。”盛方冷冷看他半晌,笑容慘淡凄厲,“才不過幾日功夫,有何愛意可言?可我看著她出生,看著她長大,她的每一點習性我都了若指掌,她動什么念頭,想什么,也只有我最清楚……她本來就該是我的……本來就該是我的……”
洛小繡怔怔看他,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江綠馨急忙上前扶住她,皺眉道:“盛少俠,省些力氣好么?小繡又不是一件你買來的玩偶。”
“你懂什么?”盛方厲聲笑著,“這個世上,愛她的只有我,沒有別人……也只有我,才夠資格愛她……”
場上一時寂寂,駱成然等見洛小繡已然獲救,盛方垂危,俱是遲疑不定,聚在一起低聲商議。
洛小繡看著盛方將目光轉向自己,眸中盡是凄厲絕望之色,本能的便要后退,卻見他眼里的神采漸漸黯淡下去,不由一驚,掙開江綠馨就奔了過去。
盛方瞳中隱隱映出一個銀紅色的影子,一點點變大,變大……
洛小繡只來得及看到他眼中一閃即逝的光芒,仿佛心力交瘁,又仿佛在最后一刻見到了渴望已久的曙光。
伸手合上了盛方的眼簾,洛小繡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匯成幾道水痕緩緩流下。
顏舒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低聲勸慰。
唐玨淡淡看了洛小繡半晌,衣袖一拂,飄然離去。
“唐兄……”馮繼堯派來的門下弟子及搜羅的各幫派黨羽俱是心急起來,紛紛高叫。
“架子倒大。”許風揚冷哼一聲,“今日我等亦不可空自勞師動眾,想必崆峒弟子早已知覺此地情形,更應盡早動手。”
陸明軒聞聲笑道:“那么諸位作何打算?”
許風揚看向駱成然,后者開口道:“洛姑娘尚有大用,自是應當毫發無損地請走……”說著眼神掃向四周,“家師一向是愿意給大家機會的,看在葛女俠份上,還可對浮云門破例一次。咱們好歹也是名門正派,有些事亦是不得不為。至于陸公子,說不得,得罪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并未提到那夜君思潁與馮繼堯會面之事,果真是深得馮繼堯真傳。君思潁冷笑一聲,緊了緊手里的銀鉤。
顏舒微笑道:“那就多謝馮掌門的美意了。只不過浮云門的立場,早在繼任大典之時就說得清清楚楚了,想來不必重復了吧?”
江綠馨亦是一笑,“駱少俠,救走小繡也是孫姐姐的意思,你何苦違背,害她不開心呢?”
駱成然垂首看向地面,默然不語。
樂東橋呵呵一笑,“江姑娘有所不知,駱師弟若是維護了洛姑娘,師傅可不是關孫師姐十天半月那么簡單了。”
江綠馨怔了怔,苦笑一下,再不多說。
袁恒微一皺眉,揚手放出一只煙花,半空中火花四散,隨即足音沙沙,有人迅速靠近,數量雖是不多,聽來卻是整齊有序,訓練有素。
許風揚臉色一變,咬牙道:“果然飛鷹組便隱藏在附近。”說罷陡然低喝:“動手!”
此番與方才全憑身法的以快打快不同,對方人數占優,又依照奇怪陣法,團團合圍,出手俱是狠厲殺招。
洛小繡功力最弱,兵刃自被唐玨擒住便已失落,更是難以支持。江綠馨短刀輕劃,密密將她護在她周圍。陸明軒與顏舒刀劍合璧,瞬時又將她二人護住。君袁二人與飛鷹組十余人結成陣勢,攻多受少,不久便將對方的包圍圈子撕開一個小口。
君思潁略一思索,命飛鷹組分出一半人先行護送洛小繡與江綠馨至山下小鎮。
看著他們順利脫身,幾人俱是微松了口氣。只是君思潁不經意間一側頭,發覺身側袁恒的眼神隱隱有些奇怪,似欣慰又似緊張,與她的目光一觸,竟然立時避開,長劍斜掠,為她擋下況游一擊。
君思潁心下微微一沉,但此刻強敵在前,不及多想,銀鉤連轉,已在趁機偷襲的齊世有手腕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齊世有臨敵經驗頗是豐富,不顧傷口劇痛,右手一松,掌中刀掉落,左掌便隨即下沉一掌擊中刀柄,刀勢如風,向君思潁狠狠刺來。
“當”的一聲,君思潁銀鉤斜斜挑出,將那把雁翎刀疾疾送出,“嗖”地刺向居中策應的許風揚。許風揚身形急閃,那刀卻似活了一般,陡然下折,趨勢不減,從他右腿膝蓋擦過。
幾乎與此同時,袁恒冷冷一笑,長劍疾出,“噗”地刺入許風揚胸口,手腕轉動,拔出時帶出一串血花。許風揚怔怔看他一眼,又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眼中空洞無神,頹然倒下。
君思潁阻攔不及,暗暗嘆息。她這一擊無意間用上了紅袖刀法,心神一陣恍惚。雁翎刀畢竟沉重了些,駕馭起來頗是不易,否則也不必與馮繼堯結下深仇,多惹麻煩。
飛鷹組雖僅有八人,卻是陣勢嚴密,攻守得宜,不多時對方大部都已帶傷,又失主腦,已有漸退之勢。
樂東橋向許風揚尸首冷冷瞥了一眼,揚聲道:“既然大師兄已罹難,大伙兒退吧。”
一陣騷亂過去,又有幾人掛彩。況游怒道:“樂師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樂東橋笑一笑,雙手連揮,十支匕首疾疾飛向場中的十二人。
況游心思連轉,使一個眼色,眾人亦是漫天花雨,暗器齊發。
一時場上只聞“叮叮”地兵刃擊落暗器之聲。倏爾天地清明,四下圍攻之人已攜死扶傷悄然退去,只余遍地林林總總的暗器,幾件凌亂散落的兵刃,幾灘噴濺而出的血跡。
顏舒低頭看向地上的足印,微微皺眉。
陸明軒一笑,“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吧。崆峒弟子一直未出,想必打的正是坐山觀虎斗的主意。”
顏舒輕輕嘆口氣,轉頭向君思潁道:“小繡他們不知安全與否,此地不宜久留,離開也好。”
君思潁點一點頭,眾人個個機警,一齊向山下走去。
從這個小山頭到山下小鎮,不過幾里路程,眾人趕到,君思潁欲再放出煙花,卻被袁恒攔住,午后陽光璨璨,映得他的眼神頗為怪異,“不用,我已命他們先行返回斷情崖了。”
顏舒與陸明軒俱是一驚,齊齊看向他,等待下文。
君思潁恍然想起方才洛江二人被護送離開時他的神情,原來,自己的懷疑竟是對了。
看著眼前袁恒熟悉的眉眼,她只覺心中漸漸冰冷下去。
遠處忽地傳來江綠馨急切的聲音,“大師姐,小繡她……”
顏舒心下一緊,只見江綠馨鬢發散亂,身上幾處輕微傷痕,“別急,慢慢說。”
江綠馨咬唇,“他們說……奉護法之命,將小繡‘請’回斷情崖……我和小繡敵不過他們九人,小繡被帶走了……”
顏舒細細查看,卻是見她再無稍重傷勢,想來飛鷹組亦是未下狠手。轉身望向袁恒,“還望袁護法作出一個交代。”
袁恒微微冷笑,避過君思潁的目光,定定看向遠方,一字字道:“若不出意外,七日后洛無垠便會接到傳訊,三日內不撤出陸家莊,就只能見到洛小繡的尸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