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援救不及,不顧身側掌風襲體,一刀便向祁連峭削去。
祁連峻本已堪堪擊到葛巾肩頭,若擊實了自可重創于她,卻也同時無異于助她一臂之力,當下急急掌勢下引,地面霎時塵土飛濺,已有了一個頗大的土坑。
一道豐沛內息倏然卷至,竟是極為熟悉,葛巾微一側頭,見果是陸遠航提劍而來,不覺心頭一松,身子登時委頓下去。
陸遠航伸手一扶,將她攬至身后護住,掌中劍勢不停,已與祁氏兄弟戰在一處。
葛巾怔怔軟倒在顏慕嶠身側。只見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竟已綻開了微弱滿足的笑意,一時悔痛交集,哭道:“都怪我,若非我拉著你們來,也不會……也不會……”
顏慕嶠靜靜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沒什么……我和云屏只要……只要不分開,哪里……哪里都是一樣的……何況我們三人,本就是應……應當同甘共苦的不是么……你既要參與‘剿魔之戰’……我和云屏又……又怎可不與你一道?”他喘息了一下,微笑續道:“傻丫頭……有什么……好哭的……我還有事……求你呢……”
葛巾只覺淚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凈,聞聲連連點頭,“我知道……我一定將姝兒撫養長大。”
顏慕嶠笑了一笑,“那么……這個重擔就是你的了……”他極靜極靜地轉頭,勉力望向舒云屏的方向,目中微露憾然。
葛巾瞬時醒悟,猛然站起向舒云屏撲去。只見她雙目微合,睫毛下垂落一顆晶瑩的淚珠,不由心下劇痛,抱起她尚自溫軟的身子勉力走到顏慕嶠身邊輕輕放下。
“云屏……”顏慕嶠目中悲喜莫辨,伸手一點一點向舒云屏靠近。
葛巾側過頭,捉起舒云屏一只手置于顏慕嶠手上。
顏慕嶠唇角漾起輕淡飄渺的笑意,反手用力握緊。
那一握,已用盡了平生之力。
碧空如洗,云卷云舒,葛巾仰首望天,淚水決堤而下。
陸遠航已將祁氏兄弟及一眾伏擊之人殺退,回身默默站在她身后。半晌嘆道:“至少他們與你尚有托付,若然你只知自悔,如何完成?”
葛巾閉了一下眼,驀然回頭,一撲撲入他懷中,哽咽道:“為什么……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為什么要拉著他們來?”
“是我害死他們的……是我害死他們的……”
陸遠航微退一步,遲疑了一瞬,最終只淡淡道:“不錯,他們的死,你是有責任的。”
頓了一下,他驀然加重了語氣,一字字道:“但你若因此輕生自棄,才是真正負了如此摯友。”
葛巾身子一僵,抬眼怔怔看他,淚霧中他的臉一如常時端凝沉定,只是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略微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葛巾“啊”了一聲,忽地驚覺,慌慌忙忙起身,四下一望,好在隨同前來的姬家子弟個個身上帶傷
,只顧包扎不曾注意這邊,猶是如此,她仍感到面頰上一片火辣辣的。
***
葬了顏慕嶠與舒云屏后,葛巾也不療傷,只顧呆呆坐著。聽聞此次傷亡雖巨,連陸遠航與姬天佑也受了不輕的傷,所幸青草坪一應有有職之人無一逃生,只是走了十余名教眾,受此重創,短期內魔教不會再大的舉動。
然而靜靜聽來,她卻只覺疲憊之極。
這一場規模浩大的“剿魔之戰”,除了留下一串串傷亡數字之外,還有什么?
或許,她真的不該來的。
姬天佑傷勢較重,已然帶了所剩無幾的姬家子弟返回。陸遠航則與慕容長青會合繼續搜尋魔教余孽。
自那日她一時失態后,陸遠航分明在顧忌著什么,總是避免與她照面。葛巾苦苦地想,他不是不想接受她,而是不能吧。
畢竟,畢竟他的妻子離世才不過一月。
至于今后……
葛巾抿了抿唇,倘若有機會,她是一定一定不會錯過的。
緩緩站起身來,向所處山洞外走了幾步,遠遠地似是看到了陸遠航,心下一動,又悄悄走進一些,借著花木擋住了身形,只見他負手立于一棵枝繁葉茂的槐樹之下,面前站著一個綠衣女子,幾個陸家子弟靜靜侍立一側。
那女子只定定望向陸遠航,一字字道:“你可答應?”
陸遠航一抬眼,微微笑了起來,“除惡務盡,這個道理祁小姐不會不知吧?陸某今日取了你的性命,來日你的丈夫女兒就不會糾集魔教余孽報復正道武林?”
綠衣女子冷冷一笑,“陸家主認為拙夫一介書生有此能為?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對于你那個什么正道武林,其實是沒有多少信心的?”
陸遠航神色不變,“防患于未然總是不錯的。況且令愛畢竟仍是前教主血脈,難保爾等的大護法夫人不去擁戴。”
綠衣女子一閉眼,“如此陸家主是定然不放過他們了?”
“這倒不然。”陸遠航緩緩道:“只要祁小姐招出孟絮等人,陸某可以考慮留下令愛一命,只不過,她永遠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綠衣女子一震,慘然笑道:“陸家主打得好算盤,要我出賣同教中人,如此代價竟然……竟然只留下一人?”
陸遠航淡淡道:“祁小姐不妨稍作考慮,陸某只退讓到此。”言罷一揮手,已隔空封了她的穴道,“帶祁小姐下去休息。”
幾人便押著那女子退去。
葛巾眼見陸遠航欲行,忙現身出來,走近幾步又覺尷尬,垂頭退了一步,低聲問道:“她是……”
見她出現,陸遠航面上并無訝異之色,似是一早便已發覺,只嘆了一聲,不動聲色亦退了一步,緩緩道:“魔教前教主第三女祁劍屏,已隱居潁水三年。”
葛巾遲疑道:“她……可有惡行?”
“尚無。”
陸遠航看著她的臉色,淡淡續道:“但她的存在足使魔教余孽有卷土重來的理由。無論如何,她的身份是一面極佳的旗幟。”
葛巾說不出話來。
難道,這便是不得已的犧牲?以往她只是聽聞,如今,卻是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眼前。
她正怔怔想著,卻見陸遠航又要離去,一咬唇,忽喚了一聲:“陸家主。”
陸遠航停步看她。
葛巾面上一紅,垂首低聲道:“那一日是我失態了,還望陸家主見諒。只是……那確也透露了心思……我……我知道陸家主尚有牽掛,不能就此……就此接受……”她驀然一抬頭,靜靜續道:“但我可以等,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能遇上陸家主,是我的福氣,葛巾不會錯過的。”
陸遠航卻極緩極緩地移開了目光,注目虛空許久,方淡淡道:“不必等,因為……陸某已于亡妻幕前立誓,此生絕不再娶。”
葛巾一震,身子晃了一晃,只覺喉間一陣腥甜。
絕不再娶,絕不再娶……
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只有這四個字不斷轟然炸響。她忍不住雙手抱頭,狠狠咬了咬唇,才使得淚水不致滴落。
陸遠航眼中流露不忍之色,緩緩伸手拍向她的肩,然而終是低嘆一聲,縮手轉身離開。
隔了有一時,葛巾放下手來,四下里空空如也,只余微風拂面,也拂去了眼中將滴未滴的淚。
小雨淅淅瀝瀝落下,她卻全然未覺,一任自己被雨水一絲絲打濕。
然而不一時雨勢便漸漸大了起來,葛巾茫茫然在雨里走著,驀然吐出一口血來,就此人事不知。
***
朦朧中似有人將什么苦苦的稀稀的東西一勺勺喂入口中,葛巾神智漸清,徐徐睜眼,陡然聽得一聲清脆的歡呼,“醒了,醒了……”
眼前是一張嬌若春花的小臉,只見她把手里的碗向桌上一放,喜道:“姐姐你終于醒了。那個伯伯來看了你好幾次,說你內傷很重,要好好調養……怎的跑去淋雨了呢?”
“伯伯?”葛巾問了一聲便明白過來,不覺啞然失笑,坐了起來,眼前的女孩看來只十一二歲,若是稱呼陸遠航為伯伯倒也是常情。
只是憶及心中種種傷痛,她怔了半晌,只搖搖頭。
“我昏迷了多久了?”
女孩豎起三根細嫩白皙的手指。
已經三天了么?看來那一日他并未遠去,否則又怎能及時救起自己。葛巾環顧四周,只見門戶低矮,桌椅蔽舊,當是一戶極為普通的人家。她打量著女孩,微笑問道:“這是你家?”
女孩點點頭。
“你爹娘呢?”
女孩搖搖頭,“都過世了。”
葛巾心中陡然一陣蒼涼,輕輕拉住女孩的手,許久沒有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