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忽覺屋內氣息有異,葛巾一抬頭,就見陸遠航緩步走近。
“呀,伯伯來了。”女孩蹦蹦跳跳跑了過去,嘻嘻笑道:“姐姐醒了呢。”
陸遠航低頭拍拍她的頭,笑道:“小琴乖,過幾日伯伯找師傅來教你讀書認字、撫琴作畫。”
“不許耍賴。”女孩晃了晃腦袋,一拍手出去了。
陸遠航走過來,望著葛巾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葛巾淡淡一笑:“沒什么苦的。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頓了一頓,語聲低了下去,卻是堅定地不容置疑,“那就是,我已經離不開你。而你,就可以放下我了么?”
陸遠航一震,微微錯開目光,“放不下……又如何?”
“你說過此生絕不再娶,”葛巾笑意落寞,“我不求別的,只要你能讓我能看得到你,知道你過得如何……便……便余愿已足,不要避開我……”說到最后幾個字,她已然淚光盈盈,一字字堅決重復道:“算我求你,不要避開……”
話未說完,身子一緊,已被陸遠航緊緊抱在懷中,他的力氣如此之大,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陸遠航不再開口,低低嘆息一聲,手指輕輕一動,已將她的衣帶解了開來。
***
葛巾只是垂著頭,一任陸遠航將一勺勺湯藥喂入口中。
已是第三天了,她依舊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從那一刻起,她已非傾慕一家家主的江湖新秀,而算是……算是他的情人了吧?
對于自己身份的轉變,她茫然無著,卻也決然不悔。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陸遠航已經接受了她。這幾日他雖是忙于魔教之事,卻也不時抽空前來為她療傷,端水送藥。
其實,葛巾怔怔地想,自己也不至于傷到這種程度了吧?
碗里的藥已然見底,陸遠航輕輕放下瓷碗,語聲里有嘆息的意味,“你好好歇著吧,過兩日我來接你。”
雖是心中混亂不已,卻也聽出了他語意里的異常,“出什么事了?”
陸遠航本已要走,聞聲不由嘆了一聲,微露怒意道:“明揚這個孽子,竟然將祁劍屏救走了,當真鬼迷心竅。”
葛巾一驚抬頭,想了想,“也許他是不忍無辜之人平白送命吧,他年紀還輕,你也別太生他的氣。”
陸遠航微微冷笑,“看守祁劍屏的弟子說,他已多次去監房看她。這,可不是一個‘不忍’,一個‘同情’所能解釋的了的……我陸家斷斷容不得這等惑于美色勾結魔教之人。”
“可他……可他是你的兒子啊……”葛巾驚道:“為了青薷姐姐,你也不能
……”
陸遠航一擺手,“我會給他機會的……”微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目中已不似方才那般冷然決絕,而是多了一絲恍惚之意,然而這恍惚卻一閃即逝,他已轉頭向葛巾笑道:“放心,我若連骨肉親情都不顧,豈不連魔教余孽都不及了?等下次來時,或許明揚已幡然悔悟了。”
***
又是七日匆匆而過。葛巾每日調養間隙便教小琴識字讀書,本想教她一些基本功夫,只是她并無興趣,只好一笑作罷。
小琴雖啟蒙已晚,卻也當真聰慧可人,一教一學竟是極快。看著她,葛巾不由就憶及當年與顏、舒二人一道讀書習武的情形,心頭一慘,卻每每被她變著花樣逗出幾分興致來。
這幾日陸遠航總未再來,葛巾傷勢漸愈,心中著實放心不下,便留了話給小琴,問明了道路,前往陸遠航暫居之所。
繞進一條林間小道時,一陣密集的兵刃相擊聲忽忽傳入耳中。葛巾循聲而去,眼前視野忽闊,十幾個身著陸家子弟衣衫的年輕男女正各持兵刃圍攻幾個浴血拼殺的人,地上已倒了不下十具尸首。
只見被圍的幾人個個衣衫浸血,卻仍是毫不放松,密密護持著中間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那書生面色蒼白,身不由己地左避右讓,只神色尚還鎮定,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垂髫幼女,不住低聲安慰。
書生,幼女……葛巾心頭驀然一動,想起了那日槐樹下的綠衣女子。
眼見那書生身周護持之人又倒下去兩個,不由一咬牙,已縱身翩然掠去。
魔教又如何?現下她遇上的不過是一個不通武藝、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與一個尚未明了何謂人世的幼女,縱然……縱然他們是陸遠航要殺卻的“魔教余孽”,她也不能放手不管。
饒是她飛掠甚疾,待趕到時,圍攻的一人已然趁隙一刀脫手擲出,護持之人忙忙來救,卻為時已晚,那一刀鋒銳之極,已自那書生背后刺入。
葛巾短刀輕劃,不及多想,一向眾陸家子弟攻去。
眾人認出是她,不由驚道:“葛女俠,你……怎可為了幾個魔教余孽反戈相向?”
葛巾不答,不一時已將眾人一一制住,方淡淡道:“我只是救了兩個普通人而已——何況一個還是個孩子。兩位家主若不忿,盡管來找葛巾便是。”
一轉身,卻見那書生已然無救,卻依舊緊緊抱著哭泣不止的幼女。葛巾望著她一聲一聲叫著再也無法行來的“爹爹”,心頭慘然,取出懷中的金瘡藥遞與劫后余生的幾個教眾,“你們打算去往何處?”
然而那幾人卻一臉戒備的看她一眼,悶聲不答,亦不接藥
,只是用力扳開書生的手臂,一人抱起幼女,一人便將書生的尸身扛在肩上,匆匆離去。
葛巾茫然獨立林中,一時全然不知身在何處。
在這些教眾眼里,她又何嘗不是屠戮同袍的兇手,今日所為,不過包藏禍心、口蜜腹劍而已。
身后陸家子弟的目光亦如芒刺在背,仿佛她已然背叛了正道武林,與魔教余孽為伍。
忽然一陣心灰意冷,倘若……倘若他也這般看她……
葛巾一俯身,自地上撿了幾塊石子,揮手一擲,石子引著一道道銳風向陸家子弟飛去,幾下彈跳,已解了眾人的穴道。
隱隱聽得遠處廝殺之聲又起,葛巾驀然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急急掠去。
廝殺聲轉瞬即息,顯見得這一次伏擊較之方才已有效得多,難道……是他?
樹下一片狼藉,每一具尸身都似已拼盡了最后一絲氣力,方才倒下。
葛巾忽吁了口氣,若是陸遠航,或許他們連拼命的機會都不會有。
可,有區別么……
只是,那個幼女已然不見。她定了定神,細細搜尋伏擊之人離去的痕跡。
只這么一會兒功夫,應當能追得上。
這時,忽聽得一聲低沉熟稔的嘆息。
葛巾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來。
只七日不見,陸遠航竟似蒼老了幾分,他默默望著葛巾,輕聲道:“你……你也要學明揚背叛我么?”
葛巾心下一沉。
這么說來,陸明揚并未如他所愿“幡然悔悟”,而是毅然決然地站到了他這個父親的對立面?
陸遠航徐徐走近,“我給了他機會,要他親手殺了祁劍屏……可你知他是怎么答復我的么?”
“他殺了他自己。”
葛巾驀然一震,抬眼細細打量陸遠航的神色,只見他的臉上充斥著一種木然的痛,心下亦如針扎一般,只是定定望著他,全然不知如何措辭方能略消他的傷痛。
難怪他一連幾日不曾出現,而……那日樹下的綠衣女子,他是不會留的了吧?
可……可自己也并沒有錯。
她輕輕一嘆,“祁劍屏的女兒已在你手中了?”
陸遠航看著她的眼,半晌點頭。
葛巾深吸一口氣,“我要收她為徒,開宗立派總不能只有一個弟子。”
陸遠航不答,只靜靜與她對視著。
葛巾的眼中是一種孩子氣的倔強,他不由伸出手去,一寸寸撫過她的面頰,然后輕輕托起她的下頜,終于沉沉嘆了口氣,喃喃道:“你說,我們這一場相逢,究竟誰是誰的劫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