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靜謐,樹影魆魆。忽聽林間微微一動,顏舒點足躍至樹后,見是一黑影向下山方向掠去,身法詭異,卻又莫名的熟悉。
顏舒不及思索,飛身跟上。兩人一追一趕約莫一刻,黑衣人忽然轉身,手臂向前一劃,指尖竟是一只銀光閃閃的彎鉤。顏舒仰身避過,袖中短刀滑至手心,兩人在半空中急速交換了幾招。
遠處一只煙火彈劃過天空。電光火石間,顏舒看清了眼前蒙面人的眉眼,頓時一怔,刀勢漸緩。黑衣人銀鉤向下一折,以及其詭異的角度一繞,雖是稍顯生疏,卻是輕輕停在了顏舒頸邊,不再向前,似也愣住了。
“你……”顏舒澀然開口,卻不知如何說起。
黑衣人不語,眼神幽邃深遠。默立一瞬,收了銀鉤,倏忽離去。
顏舒怔怔望著,心下悵然不解。
行至半山腰時,前方隱隱的亮光一閃一閃,接著傳來幾聲遙遠的呼喊:“是大師姐么?”
顏舒舉目細辨,似是三師妹江綠馨與五師妹羅苒,于是提氣回道:“正是。你們略等一等,我就到了。”
不多時三人已會合。顏舒見兩人臉上宛有淚痕,羅苒更是連眼睛都是紅腫的,隱隱感到事態(tài)怕較自己所想更為嚴重。
果然江綠馨緊咬下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一字字道:“二師姐殺了師傅,四師妹前日受了傷,我們幾個沒能攔住她。”
顏舒大驚,看向羅苒,見她亦是忙不迭地點頭,平日里最多話的五師妹此刻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四師妹和小師弟都在宮里么?”
“是。”羅苒這才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低聲續(xù)道,“小師弟哭的厲害,四師姐一直在勸慰。”
顏舒想起方才黑衣蒙面人的眼神,長嘆一聲,“我們回去再說。”
一行三人急急趕回浮云宮。
靈堂已布置妥當。浮云門創(chuàng)派人、武林中享有盛名的女俠葛巾,此刻只靜靜躺在靈床之上。兩人跪在一側,俱是渾身縞素。只八九歲的男孩想是哭累了,伏在身旁十五六歲的清麗少女懷中沉沉睡去。
見顏舒走進,少女微點一點頭,低低喚聲:“大師姐。”
顏舒一語未出,淚水便已滾滾而下,緊走幾步沿床跪下,淚眼模糊中,卻見一柄短刀置于靈位前。臉色略有些蒼白的清麗少女望著那刀,輕聲開口:“是二師姐的刀。”
顏舒起身取過短刀。
是她們這一眾師姐妹自幼熟識的紅袖刀,刀身窄薄,甚是鋒利,刀環(huán)上垂下一縷紅色絲帶。當年師傅就是憑這一把短刀,在“剿魔之戰(zhàn)”中立下赫赫之功,“葛巾紅袖”之名傳遍江湖。之后開宗立派,所收徒兒俱在拜師之時獲師傅傳予一把一模一樣的紅袖刀,并刻上徒弟的名字
。寄希望一眾徒兒能將本門發(fā)揚廣大。
譬如她的刀,刀柄上刻有一個“舒”字,四師妹石清漣的刀上便是一個“漣”字。唯小師弟華英入門三年,師傅說男孩子家不宜用紅袖刀,是以只教他一些入門功夫,待過段時日傳他這幾年新創(chuàng)的武功。當時五師妹還笑言師傅偏心,只揀最好的給小師弟。
此刻顏舒手中的刀上便清清楚楚刻著一個“霜”字。
石清漣輕拍小師弟華英的身子,幽幽續(xù)道:“二更時分,我們幾人聽到小師弟在師傅房中哭叫,便一起趕過去。卻見……卻見師傅倒在地上,早已逝去多時,臉上俱是傷心與不可置信的表情。而二師姐當時只怔怔站在師傅身邊,直到五師妹問她,她才笑了一笑,臉色甚是奇怪,與幾月前判若兩人。小師弟一時失控,哭著向她沖過去,我清楚看到她袖間有什么一閃,隨即又暗了下去,忙將小師弟攬回。二師姐看了我們一瞬,才緩緩開口,道:‘我此來,倒的確有殺她的念頭。’”
“只是念頭?”顏舒將刀放下,“這么說,你們既未曾親眼看到,也未聽她親口承認?”
“難道有蹊蹺?”羅苒忍不住道,“鐵證如山的事,能有假么?”
“你就不想想為什么?二師姐的為人我們還不清楚?”江綠馨一指點向羅苒的額頭,沒好氣道。
羅苒撅起嘴,不情不愿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
石清漣輕輕一嘆,站起身來,“我先送小師弟去歇息。”
“四師妹。”顏舒叫住她,“你也回房休息吧,早日養(yǎng)好身子,師傅一向最疼你的。”
石清漣點點頭,抱著依舊沉睡的華英轉入后堂。
眼見她清瘦纖細的身影消失,羅苒“哼”了一聲,憤憤不平道:“慕容大小姐也太過分了,仗著自己是一莊之主就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傷人,我和四師姐不過勸了一句,她就狠下毒手,四師姐是為了救我,才……”她忍不住一跺腳,話音里隱隱帶了哭腔,“師傅這幾日一直閉關練功,我本想等大師姐二師姐回來給她點顏色瞧瞧,誰知……”
江綠馨嘆口氣,擔心道:“四師妹雖口中不說,我們也知她一直自責,倘若前日未曾受傷,就能攔下二師姐問個究竟了。她若一直這么折磨自己,對身子可不好。”
“要問清楚,也不是沒有機會的。”顏舒伸手撫過刀上繁復的花紋,沉吟了一下開口,“至于慕容冰,我們不必冤冤相報,卻也不能任憑欺辱,否則,就對不起師傅的諄諄教導。”
“大師姐說的好!”羅苒拍手贊道:“等忙過這一陣,非讓她趾高氣揚的我慕容大小姐給四師姐敬茶賠禮不可,再發(fā)誓這一輩子都不胡亂傷人,如若再犯,就讓她也嘗嘗滋味兒。”
三日后,破土發(fā)喪。各門派紛紛前來致祭,一時間浮云山山上山下來客絡繹
不絕。其中武林盟中陸遠航本欲親身蒞臨,孰料臨時有事無法脫身,只得由其子陸明軒代父上祭;姬夫人因獨生愛子病勢沉重未能來得;慕容家則由入贅姑爺鄭斐然代妻前來。其余各派亦有掌門加注親至,亦有家人弟子代祭。
忙至黃昏,各家各派告辭而去,只有陸明軒留了下來。鄭斐然臨行前將一瓶玉露丹交予石清漣,言辭謙恭,語意歉然。石清漣未接,淡淡一笑:“多謝鄭公子,我的傷已無大礙,敝派的傷藥足夠用了。”
鄭斐然一呆,搖頭嘆息一聲,無奈離去。
明月初上,夜涼如水。
顏舒開了房門,緩步走入院中。身后傳來陸明軒微帶笑意的聲音,“喏,就知道你會來的,等了好一會兒了。”
顏舒轉過身,對上陸明軒明亮的有些灼人的眼睛,笑笑,“還說呢,你的功夫越發(fā)好了,偷偷摸摸的,嚇我啊?”
“才不是。”陸明軒抱劍揚眉,“我這是給你個驚喜。”
顏舒抿嘴一笑,“怎么,還要切磋?”
陸明軒將手一揚,長劍斜斜飛出,半晌才道,“不比了。”
“那你……”顏舒剛說得兩個字,陸明軒忽然上前一步,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低低嘆息一聲。
“連我都不敢相信。我爹說過,你師傅是難得的練武奇才,當年‘剿魔之戰(zhàn)’,她才不過二十余歲,便自稱浮云門主,不少人認為她自不量力,待見了她的身手之后卻是無不嘆服。我爹還說,他在你師傅那個年紀,亦未有如此功力。過了這些年,理應更為精進,怎會……”
顏舒閉了眼,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許久,輕聲問道:“你爹可知凝霜為何要入魔教?”
陸明軒一嘆,“我問過,爹說凝霜是前任魔教教主的外孫女,本應叫君思潁才是,想必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可師恩如天,凝霜即使要報仇,也絕不會對自己的師傅狠下毒手的。但我爹卻只相信證據,任我如何分說都認定凝霜是兇手,這會兒定是在部署進攻魔教總壇的計劃,雖說爹一向注重穩(wěn)妥,開戰(zhàn)也就在眼前了。”
顏舒沉默良久,輕輕一咬唇,“沒辦法了,只好我去一趟斷情崖,向凝霜問清楚。”
陸明軒點點頭,“也好,我陪你一起去。”
“你?”顏舒失笑,“你忘了凝霜一直避著你么?再者要說報仇,你爹可是她頭一個仇人,你小心有命去沒命回。”
“你怕她抓了我要挾你殺我爹?”
顏舒嘆口氣,伸手將他推開,“都什么時候了,還胡說八道。”默思一瞬,低聲道:“我明兒便要動身去斷情崖。你就回去,盡量拖延你爹的計劃,先找出真兇再論其它。”
“唉……”陸明軒長長一嘆,“這才不過一日又要分開,等百日后你接任掌門,那時我們更難有機會單獨相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