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亂著預備了些日子,展眼正日已至。
一早已將吉服穿戴整齊,縈香一面拖著腮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梳妝臺上琳瑯滿目的各樣精巧首飾,一面時不時望一眼門外不住進出忙碌的家人。半晌蹙眉輕嘆一聲,喚過身側與宛吟一道照料她的宛溪,“別只顧著搬那些個笨重玩意兒,歇一會兒,少頃有的忙的。”
宛溪微微一笑,且將懷中抱著的青花瓷瓶挪了挪位置,“夫人說,這些可是有講究的呢,就如同大婚這日不可勞動新娘子一般,所以二少夫人……”
“既是……既是娘吩咐的,那就照做吧。”縈香撫了撫微微發燙的面頰,憶及前一晚沈夫人喚了她去細細囑托、末了又要她提早改了稱呼的種種,垂下眼簾靜靜彎了彎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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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暗下來的時候,沈楓孟婕一左一右陪同著同樣身著大婚吉服的沈栩款款而入。
縈香垂首默然而坐,只有喜帕邊角垂下的流蘇偶爾略略一動。
“栩兒莫發呆了,爹娘可還等著拜堂呢。”孟婕微微一笑,“日后有你看的時候。”
沈栩臉一紅,上前牽起紅綢一端,與縈香一前一后緩緩步入正堂,在二老欣慰希冀的目光下拜過了天地。
拜畢,丫鬟先扶縈香回房。
今日雖是沈家幼子娶親,然不獨散出的喜帖無一空還,亦有不少受過沈家或縈香恩惠的武林人士自發前來道喜的。
因是自己的婚宴,身為正主的沈栩拜堂后亦不得不由兄長陪同略略相敬幾人,些許飲下幾杯。
這一桌卻是浮云青城君山三派觥籌交錯,是為在江綠馨一再力辭下不得已接任掌門之位的石清漣帶同師弟華英、新近由掌門秦知奇欽點為掌門弟子的木湲磬,以及早已開始代行掌門職責的賀謹然攜妻而來。
沈栩上一回于兄長婚宴上約莫見過幾人,此刻由不得汗顏道:“勞動諸位再次大駕,沈栩實在……慚愧得緊……還望諸位歇息一日,明兒好與縈香敘敘。”
“這個自然。”洛小繡掩口輕笑,“不過連我這等與縈香相交不深的,都曉得她并非輕易認定歸宿之人,沈二少爺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石清漣亦是淡淡一笑,身側的華英與她對視一眼,自袖內取出一封書柬遞與沈栩,“我……我與四師姐此次前來,也是專程送這個的。”
沈栩遲疑著接過,正要遞與兄長,沈楓已笑道:“給你的,你就打開吧。”
卻是一封恭迎沈家二位公子及二位少夫人三個月后蒞臨參加婚宴的喜
柬。
沈楓亦接過看了,一笑抱拳,“恭喜二位,屆時定當不負所望。”頓了頓,望向石清漣,欲言又止,轉而道:“華兄弟身子恢復的可好?到時再備一些藥材帶走吧。”
華英忙道:“沈大哥厚愛,華英當真生受不起。”
石清漣卻幽幽輕嘆一聲,低低道:“沈公子要問的……是她吧?我方才正是從星月堂出來……以玄堂主的功夫,竟會……一夕遇害……這些時日以來,她一直與玄二小姐——亦即星月堂青龍坊主玄泠一道主持堂務、查找兇手,卻一無所獲……為免殃及沈家,她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莫要插手。”
沈楓靜靜聽著,面色漸漸蒼白起來,而后猛一閉眼,再度睜開時神色依然如常,與幼弟一道向木湲磬及賀謹然夫妻敬過酒后,緩緩來到下一桌前。
竟是駱成然與孫云溪夫妻。
不待兄弟二人開口,駱成然已起身道:“先前二師兄等多有得罪,在下此行便是專程賠罪而來。”
孫云溪亦緩緩站起道,低聲開口:“還要為義父生前的罪孽向二少夫人賠罪。”
沈栩搖頭道:“縈香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至于前些日子令師兄所為,我們都覺得,至少,促成了這一樁姻緣,不也算得冰人了?”
駱、孫二人一怔,沈楓微笑接口道:“栩兒說的不錯,或許這便是一飲一啄,自有前定吧。先人的事我們無法改變,那么只要,對得起當下的一切便好。”
“二位既是來參加舍弟的婚宴,來者是客,便不必拘束了。日后既當是友非敵,總是一樁喜事。且坐,且坐。”
駱成然默然點頭,小心翼翼扶著妻子坐下。
***
又敬了一桌酒,沈栩已然略有不支,便由母親陪同退下,沈莊主與沈楓孟婕三人繼續在前廳待客。
在平日里最熟悉不過的房前立住了,沈栩伸手觸及房門,癡癡凝望著燈火搖曳的房間,半晌不敢推門入內。
“自個兒的房間怕什么?”沈夫人一笑,“縈香的性子雖是再好不過,但若是把人家晾久了卻也不妥。來,娘陪你進去先把合巹酒喝了。”
沈栩心頭猶如鹿撞,遲疑著點了一點頭,推門步入房內。
一點一點挑起艷紅欲滴的喜帕,縈香玉般晶瑩的臉漸漸映入眼簾,沈栩怔怔而立,不由看得癡了。
縈香抬眼望一望他,垂首靜默微笑。
這一刻,又何止栩哥哥你覺得恍然若夢呢?
一旁侍立的
喜娘端來兩杯酒,向沈夫人稟道:“該喝合巹酒了。”
沈夫人頷首一笑,“栩兒別愣著了,過來取酒。”
沈栩點頭應了,將一杯酒遞與縈香,自己取了另一杯,輕輕坐在她一側,兩人四目相對一瞬,彼此臉上都不由泛起了淡淡紅暈。
交臂飲下。
沈夫人滿意地一笑,正待招呼喜娘丫鬟等人一齊離開,沈栩卻倏地面色一變,身子軟軟滑下。
屋內所有人俱是大驚,縈香眼疾手快,起身急急扶住沈栩,然而方自觸及腕脈,心神陡然一震,面上登時褪盡了血色。
***
幸得葛神醫亦來道賀,沈夫人忙一疊聲命人請來。
沈栩靜靜躺在床上,仍舊昏迷未醒,面上殊無半分血色。葛神醫一眼見到便搖頭嘆息一聲,而后搭了搭脈,默然良久,方沉聲開口:“預備后事吧。”
沈夫人身子一晃,木然接口:“不會的……不會的……”
葛神醫緩緩替沈栩放下袖管,嘆一聲道:“并非老夫不愿盡力而為,只是……川西歐陽家的返魂散,一旦兌了酒服下,著實無藥可解。”
一語未落,沈家諸人的目光便齊齊落在縈香身上。
沈莊主勉強定住心神,一字字開口:“神醫可有十成把握?”
“不會錯的。”葛神醫一時陷入沉思,“二十五年前,老夫亦曾親眼見過一例,癥狀脈象分毫不差。”說著起身檢查了一番墜落在地的酒杯,下了結論,“老夫確然能夠斷定,酒里混有返魂散。”
沈楓回身取過酒壺看了看,“不是陰陽壺。那么毒只能是下在杯里的了。”
“而且……栩兒取杯之前,沒有人知道他會拿哪一杯自飲。”沈夫人凄然望向縈香,“你……有什么說的?”
縈香木然立在窗前,緊緊扣著床欄,仿佛一旦松手便再無依仗。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喃喃:“沒什么……沒什么可說的了……只有我有的返魂散,只有我有的下毒機會……”
沈夫人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家人忙亂著紛紛涌上。葛神醫皺眉推開眾人,搭脈片刻,“老夫人是傷心過度,日后……尚需好生調理。我們先送她回房吧。”
沈楓急急忙忙送母親回房歇息,留了孟婕在房內照料,又急急忙忙趕回,正見父親頹然揮手命人將縈香拿下。
刀劍及體,不知是誰在她膝彎處踢了一腳,縈香面上浮起一絲蒼涼的笑意,就勢跪下,仰頭低聲開口:“既然……我是兇手了,可以……可以為栩哥哥陪葬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