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的少年粲然一笑,伸手揭去薄薄一層面皮,露出一張嬌艷勝花的臉,“還要比劃?這次你要是又輸了怎么辦?嘻嘻,我還是喜歡和漣兒比。”
江綠馨佯怒,足尖輕點,已躍過隔在兩人中間的方桌,一掌輕飄飄按了過去,她雖未修習過浮云掌,這一掌卻也虛虛實實,頗為精妙。
那少女低頭避過,一閃身躲在對面少年的背后,嬌笑道:“哥,救我。”
少年無奈隔開江綠馨那掌,起身笑道:“別鬧了,我替馨兒賠個不是可好?”
江綠馨面上紅暈一閃而沒,“我的小名可也叫馨兒呢,可別混了。”
應語然在一旁笑道:“都叫馨兒,偏偏是一對冤家,當真奇了。”
石清漣靜靜佇立一側,聞言亦是忍不住唇角輕彎,露出一個淺淺笑靨。
羅苒掃一眼一直垂目不語的華英,皺皺眉頭,有心說幾句話逗他開心,當即哧哧一笑,“三師姐這一招是姬家的絲雨綿掌吧,使得這般花巧。小心姬夫人看見跟你急。”
江綠馨看了眼華英,嘆一聲道:“是啊,我這般花巧的功夫也就對付你綽綽有余。若是姬家人使出來,威力自是大大不同了。”
羅苒撅起嘴,湊到石清漣身側,不經意抬頭,見木湲磬目光一轉,也向這邊看來,定定凝注,眼中流露出似淡還深的歡欣之意。而石清漣微微抬頭,與他目光一觸又迅速低下頭去,貝齒輕嚙櫻唇,默默不語。
再一望江綠馨,雖是神色如常,目中卻略略一黯,一絲復雜的光芒倏忽而逝。
羅苒大奇,才不過一月有余,三人之間竟微妙如斯,倒是自己以往太過大意了。
她尚未開口,江綠馨已失笑道:“又是這招。誰不知四師妹是本門第三高手,放眼整個江湖對手也不多……只是,又哪里用得著你提醒?她再護著你也得叫我一聲師姐不是?”
羅苒沖她做個鬼臉,當下又掠到顏舒身邊,卻是望望天色,“大師姐,我們還是上山吧,要不一會要在山里過夜了。”
顏舒正與木家兄妹及應語然商討是否要待未晏莊少主沈楓與五湖幫幫主龍千峰率眾到達再一道登山,聞聲略一思忖。木家兄妹卻幾乎在同時齊齊住口,目露驚色。
幾人心知有異,顏舒暗暗一嘆,若是自己的辨毒之術稍稍精湛一些,也不致為人所乘,今日亦能早些發(fā)現敵情……
卻見道旁密林中枝葉一動,現出一個全身縞素的少女身形。待她緩緩走近,眾人只見她輕紗蒙面,一雙冷冽的眸子淡淡掃來,俱是感覺心內一寒。再加上她的衣著,若非青天白日遇見,直似幽魂艷魄一般。
只是她望向諸人的目光中并無絲毫敵意,惟覺凜凜漠然。
少女走到顏舒身側,步子微頓,似是嘆了口氣,“浮云門顏掌門?”語聲亦是清清冷冷,恍若幽谷鳴泉。
顏舒心中一動,一笑頷首。
“我叫杜若琳,家?guī)煔W萬鈞。顏掌門可懂我的意思?”
顏舒一震,憶及師傅曾提及這個名字。現如今江湖中使毒的名家,除唐門老夫人便是以研制各種各種奇毒聞名于世的歐萬鈞。此人心思狠辣,每練出奇毒便尋活人試藥,早已惹來諸方公憤,卻始終尋而不得。莫非這鎖功散便是他的杰作?如此說來,馮繼堯竟早已與此人私下合作……
但眼前的少女卻很難讓人將她與歐萬鈞聯系到一起,而她這一身孝衣又為誰而穿?
“顏掌門猜得不錯。”杜若琳目中冷意依舊,卻是隱隱掠過一絲哀慟,“鎖功散正是家?guī)煈T掌門之邀所制,意在控制各大門派。但……但家?guī)熞延谧蛉胀龉省!?
羅苒已是忍不住連聲問道:“你師傅是怎么死的?他可有留下鎖功散的解藥?”
她這話已是頗為不敬,杜若琳目光一掃,靜靜道:“家?guī)熍加鑫搓糖f沈楓,劇斗后一死一傷。我得知沈楓將來參加武林大會,是以特來尋他。”
眾人皆是吃了一驚,歐萬鈞雖以制毒用毒成名多年,但一身功力也絕非泛泛,沈楓以一己之力便致其身死,武功大是不凡,這一戰(zhàn)不日傳遍武林,沈楓與未晏莊必會聲名鵲起。
“至于鎖功散……”杜若琳微一頓又續(xù)道:“家?guī)熒皩⒔馑幰徊⒔挥枇笋T掌門。顏掌門若要解毒,一是聽命于馮掌門;而是從他手中或盜或搶;三是……我受師傅悉心教導十幾年,亦可勉強配制出解藥,只是若一旦失誤,便是性命之憂。
是以顏掌門不妨試試第二種法子。“
顏舒尚未答言,江綠馨已道:“馮掌門心思叵測,誰知他會不會在解藥里摻些別的東西,到時還請杜姑娘相助鑒別一番。”
杜若琳輕輕點頭,“此是舉手之勞。”
顏舒嘆一口氣,“如此便多承姑娘美意了。武林大會情勢復雜,以姑娘一人之力,還是莫要露面的好。”歐萬鈞畢竟樹敵太多,只毒殺唐老夫人愛子、唐玨幼弟唐斑一樁,便足以令他身后惟一的弟子陷入絕境。何況歐萬鈞既死,若他與馮繼堯合作完成,馮繼堯必然不會放過杜若琳;若是未完,馮繼堯必然還要利用杜若琳的制毒術……
杜若琳淡淡道:“我自會小心行事。”說著轉身而行,一襲素白在風中輕輕揚動,“言盡于此,明日滄浪峰再會。”
眼見她倏忽而來,倏忽而去,似乎此番現身只為告知解藥所在,絲毫不顧眾人或驚艷或欣羨的目光。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外,木湲馨方才長長舒了口氣,喃喃道:“天,竟連漣兒都比下去了……”
木湲磬一皺眉,已見來路人影憧憧,正是龍千峰率幫中子弟遠遠行來。待得略近些,龍千峰的面容已清晰可辨,只見他三十余歲年紀,顯得頗是豪爽。
龍千峰走進站定,對眾人略一拱手,“見過諸位少俠。承蒙賀少俠看重,龍某特率幫中精英前來,只盼到時可為大家略盡綿薄之力。”他這番話咬文嚼字說來,大為吃力。
洛小繡從車廂內撩起布簾,小心扶著賀謹然坐起。賀謹然輕聲道:“龍幫主果是信人,只是在下有傷在身,不得相迎了。”
“賀少俠你別起來,小心牽動傷勢……”龍千峰急急擺手,忽地一拍腦袋,“差點就忘了,前些日子一個弟兄得了一些上好藥材,龍某回頭叫人送來。怎么才一個月不見就成了這樣?賀少俠聽龍某一句,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沒必要為了個是敵非友的傷心傷身……就是,就是賀少俠這會身邊的這個姑娘就不錯……”
賀謹然知他便是這等有什么說什么的性子,雖是觸及心中隱痛,又是頗感尷尬,也只是一笑置之。洛小繡的臉卻是刷地紅了。
羅苒忍不住抿嘴一笑。
龍千峰面現尷尬之色,撓撓頭道:“昨日沈公子遇上龍某手下一個香主,托他傳話給諸位少俠。他受了些傷,需調理幾日,請諸位別等他了……”
應語然蹙起眉,“他的傷勢嚴重么?可是來不了了?”
“不是不來……”龍千峰又是急忙擺一擺手,“沈公子說武林大會召開還有幾天,到時他一定趕到。”
江綠馨笑一笑,忽道:“既是如此,我們就上山吧。黃山派與華山派想必此刻已在滄浪峰頂了。”
顏舒點點頭,看向木家兄妹、應語然等人。
眾人商議妥當,兩名君山弟子抬了滑竿,洛小繡與曾軒然小心翼翼將賀謹然扶出馬車在滑竿上做好,隨即款款登山。
洛小繡不緊不慢走在賀謹然一側時時照拂,曾軒然與應語然則與二人寸步不離,貼身護衛(wèi)。其余弟子散于四周,看似毫無章法,卻是各占要地,并無一刻放松警惕。顏舒等人便與木家兄妹走在后方。龍千峰率眾亦是緩緩跟上。
抬目望去,石階恍如天梯般漫無盡頭,眼前山道蜿蜒而上。顏舒轉目低頭,卻正觸及石清漣的眼神,知她亦是憶及了當日登臨斷情崖的情形,同樣是山路茫茫,此番無疑卻多了幾分詭譎難測。馮繼堯連歐萬鈞這等人都能蓄意結納,料想隱而未露的助力尚有不少,亦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自是蓄謀已久,可見他對此次武林大會躊躇滿志,視盟主之位為其囊中之物。
或許沈楓與歐萬鈞的“偶遇”,亦非表面所見。只是歐萬鈞終究技不如人,以致送了自己一條性命。馮繼堯這一招各個擊破,當真既快又狠。所幸木家兄妹行蹤難覓,否則怕也要有所損傷。只不知黃山與華山兩派如何?
思及此處,猛然一震,己方一脈馮繼堯本是一意拉攏,尚能驟下狠手,那么被他視為眼中釘的陸家父子呢?
顏舒深深吸一口氣,目注石清漣,微微頷首,示意她暫且放寬心懷。倘若在大會前徒亂心志,到時必定是難以應對重重危機。
石清漣心領神會,螓首輕點,舒眉淡淡一笑。
木湲磬偶爾一眼掠來,卻是微不可見地搖頭,幾次欲言又止。
眾人行了一程,在山間一眼清泉邊略作歇息。木湲馨
終是神不住,開口問道:“哥,你總是看著漣兒算怎么回事?不問一問怎么知道答案是不是你想要的那個?”
木湲磬阻攔不及,只得嘆了口氣,再望一眼石清漣,默不作聲。
石清漣怔怔坐在一方大石上,面上微微一紅,隨即轉為蒼白。忽覺一只小手伸來,意帶撫慰地輕輕一握她置于膝上的手。側目看去,正對上華英靜靜凝視的眸子,雖是一言未發(fā),卻是仿佛承載了千言萬語一般。
江綠馨正與洛小繡一道在泉中汲水,聞聲手就是一抖,幾乎將水囊掉入泉水中去。
洛小繡詫異地轉頭看來,低低喚了一聲。
江綠馨回過神已來,微微一笑,將囊口浸入泉中,咕嘟嘟便已汲滿。
兩人一會兒已拎著幾個盛滿泉水的水囊一一遞回眾人。洛小繡坐于賀謹然一低低絮語,賀謹然不忍拂她之意,亦是側耳傾聽,淺淺而笑,不時點一點頭,回上幾句。江綠馨卻是少見的未再多言,略略發(fā)起呆來。
木湲馨側頭看她一眼,心頭隱有所悟,想了想,走到石清漣身側坐下。華英恭恭敬敬叫她一聲“木姐姐”,起身離開。
“漣兒,”木湲馨望著華英的背影輕輕一嘆,轉頭見石清漣仍是怔怔不語,只得再次開口,低聲道:“你……你可是對我哥不滿意?”
石清漣緩緩搖了搖頭,目中亦透出一份淡淡的難言的欽慕之色。
“那么可是覺得他用心不深不專?”
石清漣亦是搖頭。
木湲馨喟然一嘆,“我明白了。這個結當真難解。”
顏舒閉目調息片刻,勉強壓制住體內因行路多時已開始蠢蠢欲動的絲絲毒質,暗嘆一聲,若不能盡快服下解藥,一旦再次發(fā)生事端,自己恐怕僅能自保一時;再者中毒日子一久,即使日后得到解藥,亦不知功力能恢復幾成……又想此役倘或有驚無險,該當向杜若琳討教一些識毒辨毒之術才是。
應語然的聲音適時響起,似是在活躍方才的尷尬氣氛,“還別說,方才那個杜姑娘真是有些個天仙下凡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像歐萬鈞的徒弟,為人有這般爽快,雖面上看著冷冷冰冰,卻是頗有俠義心腸,當真難得。”
眾人皆會意一笑,點頭附和。只有五湖幫一干人未曾得見,忙著打聽一番。
顏舒微微一笑,“凡人皆有兩面。或許歐萬鈞亦有舔犢之心,故而對杜姑娘寵愛異常,否則他的死也不會讓杜姑娘這般難過。”說著嘆了一聲,蹙眉道:“杜姑娘找上了沈楓,也不是會是個什么結果。”
曾軒然笑道:“到時我們大家不妨一起做個中人,化解這段恩怨,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杜姑娘看來又非不明事理之人。”
五湖幫眾人轟然叫好。羅苒拍手道:“這個主意好。我們也可以趁此機會與杜姑娘多些來往。沾點仙氣,嘻嘻。”
其余人亦是頷首而笑,雖知化解恩怨絕非易事,但想到杜若琳的絕世風姿,實在不忍她與人拼命,何況沈楓自此一戰(zhàn)中所顯示的實力不可小覷,為人亦是仁義寬厚,這般兩人為敵,實是大大不妥。
賀謹然亦是一點頭,又側頭向洛小繡道:“跟大伙兒說一聲,我們歇息的也夠了,是時候上路了。”
山路畢竟顛簸,洛小繡有心讓他多休息一陣,卻知自己難以勸服,只得起身,將他的話轉述一遍。
當下眾人繼續(xù)沿著石階步步登上,途中又停下歇了兩回,更險險穿過一處棧道,滄浪峰頂已然在望。山頂各有幾人身著黃山和華山兩派服飾,遠遠相迎。見一行人緩緩走上,俱是面露喜色,華山派幾名弟子已當先迎下。
顏舒心下隱隱不安,雖說論及交情,黃山派算是疏遠一些,聯絡他們也有些意料之中的困難,之前倒也未發(fā)覺有何異樣,但此刻黃山弟子卻故意錯后兩步,略略一頓方才下山迎接。
而華山弟子的表現雖正常,卻未必不是另有蹊蹺。
聽江綠馨說起,當日兩派弟子執(zhí)意單獨同行,一則是為減小馮繼堯的顧慮,以免他見幾大門派一道上山又派生出什么事端;二則兩派一向相交甚密,結伴前來不會令人生疑。
此時眾人沿石階而行,兩側峭壁直削而下,一旦驟然遇襲,只怕后果不堪設想,雖說馮繼堯目前看來并無除去己方之心,此處又是點蒼山之上,仍是不可不謹慎對待。
眾人與黃山華山兩派弟子距離漸漸拉近,此時已不足二十步之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