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歷797年1月25日,這是見鬼的一天!本來打算用一個星期趕到灰熊要塞,可現在呢?我和我的紅虎甚至還沒走出這片大山。一個斥候小隊被一場突來的大雪堵在了山谷的另一側,繆拉組織的營救隊花了兩天的時間才找到他們,在這期間大部隊又迷了路,總之我倒霉透了,可這又能怪誰?”
“教歷797年1月28日,謝天謝地!我們在山谷出口的開闊地見到了代表蘇霍伊家族的豎琴旗!我真搞不懂為什么鐵匠出身的蘇霍伊會用一件精致的樂器作為家族圖騰,我就此事詢問了一下負責接待我的那位蘇霍伊家的侯爵,他竟然不清楚,看來這件事只有天曉得了!”
“教歷797年2月1日,今天沒什么可說的,那位蘇霍伊侯爵面對我時就像一只搖著尾巴的德意斯大狼犬,諂媚而又狡猾,一點都不招人喜歡……不過,提他干什么?也許,我只是在刻意忽略另外一件事,1月29號的那件事!紅虎在那天減員了!非戰斗減員,那名可憐的少尉在組織人手為部隊清理前路積雪的時候踩中了一個巨大的捕獸夾,當帕爾斯和紅虎的幾位醫官趕到現場時,少尉的左腿已經和捕獸夾凍結在一塊兒了。人們只得為他截肢,他折騰到夜里兩三點,終于不再呼吸了。說真的,我不想提起這件事,可今天繆拉要求我簽署一份傷亡報告,我簽字了,我還知道了那位少尉的名字,他叫費因斯。聽繆拉說,費因斯是紅虎最好的陷阱專家,這真是令我感到……還是算了!我的一名騎士犧牲了,也許,這只是開始!”
“殿下,”親王的傳令官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少校于九點整準時出現在奧斯卡的帳幕中。
“殿下,您該停筆了,值夜的騎士馬上就要吹熄燈號。”
奧斯卡望了望自己的日記本,今天寫到這里確實已經足夠了。
“惠靈頓,你什么時候成我的勤務兵了?”奧斯卡將羽毛筆放到桌邊的筆案上,然后他又為牛皮封面的厚重日記本加上了一道小巧的銅鎖。
“殿下,我不是勤務兵,我是傳令官。”
奧斯卡聳了聳肩,“可你從事的工作令我誤會。”
“殿下,您并沒誤會,我是傳令官,既負責傳達上級的旨意,也負責通報下級的意愿,您的騎士都希望您能早點休息。”
奧斯卡望了望日記,又看了看惠靈頓,最后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的傳令官,去為我向我的那些可愛的騎士們道聲晚安。”
“遵命殿下。”
帳幕的燈火很快就熄滅了,年輕的親王躺在鋪了皮裘的行軍床上,他將棉毛被拉到領口,并在被子上搭了一件熊皮大衣。為了減少帳幕中的有害氣體,炭火燒得并不旺,奧斯卡望著自己呼出的白氣直出神。他的心很亂,在他的腦海中老是出現一個場景:一名騎士被困在雪地深處的捕獸夾上,他因劇痛而嘶喊,因絕望而掙扎,白色的冰雪之上現出一大片鮮血構成的陰影,那是生命隕落的痕跡。
“快睡吧,快睡吧!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這也并不代表什么!”奧斯卡這樣安慰自己。
灰熊要塞背靠蘇伊山脈松嶺峰,因此當地人也習慣稱呼它是“松嶺峰上的大灰熊”,它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由于松嶺峰曾是一座瘋狂的火山,所以火山巖就成為灰熊要塞這座古老建筑的墻體和基石。歲月洗禮,風霜侵蝕,火山巖開始互相融合,這種融合是石體內部的各種金屬元素大量沉淀、集合的結果。也是由于火山巖這種家庭般的結合方式,灰熊要塞那稍顯蒼白的外貌要比人們想象中的堅固許多。
要塞距離北方邊境仍有五百公里的直線距離,這里是蘇霍伊家族的根據地、大本營。來自帝國各地的金屬礦藏都在灰熊要塞中進行提煉,再由蘇霍伊家族秘密的實驗場和遍布整個佐雷斯省的大小工坊進行最后的成品武器加工。
“說真的,我始終以為……貴領的主堡要塞會是一個布滿煙筒、時刻噴吐火焰和濃煙的地方。而不是……而不是……”奧斯卡邊說邊向不遠處聳立在山澗絕壁邊緣的古堡攤了攤手。
“呵呵,沒錯,殿下,沒到過松嶺峰的人確實會這樣認為。因為在他們眼中,我們蘇霍伊家族的大本營一定是鐵匠和各種高爐的集散地,而不是您面前這座一塵不染,并透射著古老榮耀和歲月光輝的白色堅城。”
奧斯卡面對蘇霍伊侯爵輕輕的笑了笑,他十分贊同這名蘇霍伊子弟對灰熊要塞的形容。
馬車沿著陡峭山麓上的小道蹣跚著前行,轉過無數山路構成的斜角,灰熊要塞一會兒出現在左邊,一會兒又出現在右邊。這塊由無數顆粒構成的碩大火山巖碉堡就像一頭兇猛的巨獸,它用四十六座箭樓、二十一座投石機垛口俯視著整個山口,如果這還不夠,它還在要塞唯一的吊門處擁有鐵制、鋼制、銅制、木制四道閘門。
正午的陽光在滿布陰云的天空中找到了難得的幾處縫隙,巨大的光柱投射在要塞的墻身,刺目的灰白色有些耀眼,又有些清冷。古堡其他的地方在陰影中頑強的聳立,那巍峨的身姿就像一個固守絕壁的英雄,他沉默、勇武,用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著在他面前經過的每一種生物。
紅虎的隊伍在山道上蔓延開去,偶爾有馬匹踩到懸崖邊緣的松軟路基,碎石滾動著翻落,騎士們緊張的向腳下望上一眼,山谷間的寒氣和逼人耳目的高度感猛的撲面而來,再勇敢的騎士也會在這個時候選擇移開目光。
在只能容下五馬并行的山道上,紅虎沖鋒師正好在隊列最前展開五名旗手,他們持有帝國最高統治者的象征——莫瑞塞特皇旗,還持有神選戰士的象征——水仙騎士團軍旗,還持有安魯家族的神牌、代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指令旗,和代表紅虎沖鋒師這支英雄部隊的戰斗旗。
當這五名掌旗手剛剛出現在要塞敵樓的視線范圍內時,這頭巨大的灰熊似乎突然蘇醒過來,城堡之上亮起無數支雕畫著豎琴的飄帶旗,在每一座敵樓每一座箭堡中都響起刺耳的響動。戰士們都熟悉這種音響,這是長矛敲擊盾牌的聲音,這是兄弟部隊在迎接戰友時必須的禮節。
五名旗手在要塞緊閉的巨型吊門前站定,在其之后的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要塞中只有蘇霍伊家族的圖騰在山風中高高飄揚,隨著一聲山鷹的高亢啼鳴,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下來。
奧斯卡在馬車中平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看到自己的隊伍中弛出一名通訊官,這名通訊官從懷中取出了一紙文件,這是泰坦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簽署的欽差證明。通訊官用一支響箭將文件射入要塞吊門上的主堡敵樓,很快,隨著鐵制柵欄吊門的緩緩升起,從門內傳來要塞守衛發出的陣陣歡呼聲。不久,在那一陣轟鳴的金屬聲過后,要塞終于開啟了全部的四道大門,此時的歡呼聲已經響徹天地之間。在紛飛的雪融花瓣的洗禮之中,紅虎被納入灰熊的懷抱。
奧斯涅親王殿下的馬車在要塞大門內的空場中停了下來,一名身穿蘇霍伊家族武裝服飾的上校為尊貴的客人打開了車門。樂隊立刻奏響《前進吧!近衛軍》,當小奧斯卡欠身從車廂內探出頭時,他著實為眼前發生的事嚇了一跳。
腳下是一直延伸向要塞制高點的紅地毯,身上是散發著雪域高原特有芳香的潔白花瓣。叢林似的鎧甲海洋一般躍動著統一、鮮明、刺耳的音符,而迎面而來的,是一位接一位身穿銀制鎖戰甲、肩披一色熊皮斗篷的蘇霍伊軍官。
“尊敬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我謹代表蘇霍伊家族全體成員,及家族武裝力量,及佐雷斯省廣大民眾,歡迎您、暨帝國皇帝阿爾三世陛下欽差大臣的光臨。”
“您一定是蘇霍伊家族的最長者——羅涅漢克公爵。”
“正是!”
年輕的親王向面前的蘇霍伊家長微微欠身,“感謝您以及您的家族為帝國、為皇室所做的一切,我為您帶來了三世陛下最誠懇的慰問。”
羅涅漢克.馮.蘇霍伊公爵按照傳統的宮廷禮節單膝伏地,他用最謙卑的姿勢、用最虔誠的心態捧住了親王殿下遞過來的右手。
“皇帝陛下萬歲!”在向皇帝祝福過后,公爵重重的親吻了親王的手背。
奧斯卡微微一笑,他不著痕跡的攙起蘇霍伊家長,并在擁抱的時候向這位年齡還不是太大的帝國一等公卿耳語了一番。
“塔里說,您可不是一位拘泥于繁縟禮節的人,您要讓我在這兒凍到什么時候?”
蘇霍伊公爵順勢挽住年輕人的手臂,他的聲音也很輕。
“我的殿下,塔里這小子一點都不像是我的兒子,別看他很了解我。所以,您還是得提防一下那個小混蛋。”
接著,公爵便引領奧斯卡走上鋪著紅地毯的石階,年輕的親王頗有些開心,他已知道蘇霍伊家族的這位家長確實是一個能夠令人感到愜意的頂級貴族。奧斯卡覺得,這個睡在金山上的家族,他的成員并不像外界傳聞的那樣拜金、那樣墮落。至少,這位家長就是一個明曉世故,又不枯燥的有趣角色。當然,這個家族還有塔里,那個十足十的混蛋。
灰熊要塞的建筑格局完全遵照山勢的地形結構。當山峰隆起一塊臺地,灰熊便豎立起一座高大挺拔、占地面積與臺地根基相得益彰的建筑物;當山峰出現一處缺口,灰熊會按照這個缺口的地理位置搭建投石機垛口又或極具觀賞性的懸崖建筑景觀;當山峰的坡度緩和下來時,灰熊會排開密密麻麻的民居和街市;當山峰開始出現石灰巖時,灰熊便鑿穿這些堅固的巨石,在其中建立洞屋和藏兵用的坑道。
一路行來,奧斯卡發現要塞內的所有建筑都保持著統一的色調,遠遠望去,要塞其中移動著的人群就像是在出入一個飛舞著冰雪和石灰粉末的巨大洞穴。如果不是鮮花和沿街民眾的歡呼聲傳遞著真實的觸覺,奧斯卡一定以為自己正身處于一座童話世界中的古城。
也不知攀越了多少級臺階,就在親王殿下開始氣喘吁吁的時候,圍攏著他的一大群人終于同時發出解脫一般的嘆息聲。
越過一扇拱門,場景豁然開朗,人群已到達灰熊要塞的制高點,一處能夠容納過千人的巨大廣場,而在廣場貼近山壁的一端,坐落著蘇霍伊家族的主屋。奧斯卡在廣場邊凸出崖壁的平臺上站定,他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腳下,整座要塞似乎變成了一件玩具,就像孩子們搭建起來的積木。映襯著主屋后的尖頂雪峰,天空突然變得極不真實,就連人也開始漫天飛舞。
奧斯卡晃了晃,他有些頭暈目旋。
蘇霍伊公爵連忙扶住這位尊貴的青年,“我的殿下,您不應在仍未適應高山反映的時候站得這么高,又望得那么遠。咱們還是到豎琴宮去休息一下吧。”
豎琴宮,這應該是一個非常富有詩意的名字,不過蘇霍伊家族的主屋除了大堂那件巨大的豎琴雕塑之外,其他的一切陳設都跟音樂沒多大關系。如果要形容得確切一些,那么這座以豎琴為名的宮殿更像是一座武器博物館。別忘了,這才是蘇霍伊家族的營生。
琴宮既是蘇霍伊家族的主屋,也是皇室成員的行宮,這種擁有雙重身份的宮殿在泰坦帝國并不多見,因為只有深得皇帝倚重和信任的名門望族才能得到皇室行宮的使用權。
琴宮的客室一間挨著一間,像泰坦所有的宮殿建筑一樣,當這些格局和室內裝潢完全不同的大小客室沖著同一方向打開大門時,那種縱深和悠遠的感覺充分張顯著宮廷的奢豪氣魄。
在一間擺滿沙發和法蘭軟椅的巨大客室,蘇霍伊家族集中了他的所有顯赫成員,這些人包括佐雷斯省的政府首腦、家族軍事系統的大小將領,以及蘇霍伊制造局、冶煉局、產銷局的幾位負責人。奧斯卡環視一圈,他發現在座的夫人女士也不少,這些蘇霍伊女性的穿戴打扮完全仿效都林的流行樣式。留意一下男人們對待女人的臉色,親王敏銳的發現蘇霍伊女性在這個大家庭中得到了相當的尊重,這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在泰坦的大門閥中通常只會聽到男人的聲音,而蘇霍伊家族,你會發現女性說話時男人們都在認真的傾聽。
大概花費了半個小時,在通過一個排列著百人樂隊的音樂長廊,蘇霍伊成員陪同百年來這個家族迎接的最大的大人物走進了餐廳。由于長長的餐桌擁有四十六個座位,所以再花費十分鐘,大人和女士小姐們才按照品級和家族座次紛紛就位。
奧斯卡坐在餐桌右側主位,他的幾位軍事將領在他的右手邊,女士小姐們聚在餐桌左側,看來她們自成一個體系。奧斯卡有些好奇,女士那邊的主位是空的,但按照一般門閥大家的格局,一定會有一位掌握家族內務的女主人,再說既然女士那邊的主位上擺放了餐具和座椅,那么就是說一定會有人坐上去。
“我很奇怪,塔里是您的第二子,他為什么沒有參加今天……”
“殿下!您不要見怪!”羅涅漢克公爵打斷了親王的話,他早就知道這位殿下將北方之行的第一站選在灰熊要塞就是因為自己那個不爭氣的二兒子。
“塔里掌管著的一處實驗場,他在下星期才有機會回家。”
奧斯卡點了點頭,塔里在信中也說起過這件事。“那么……我能去探望他嗎?您知道,我的時間并不充裕,我的通訊官已經與趕來這里同紅虎匯合的步兵師聯絡上了,我很可能等不到下個星期。”
“我明白您的難處,也能體諒您意欲見到好友的心情,但……我不能讓您去見塔里。”
奧斯卡愣住了,他沒想到會被拒絕。
不過很明顯,羅涅漢克公爵在說起這件事時也不是很情愿。
“公爵閣下,您知道嗎?我很快就得上路,我很抱歉這樣說,但整個冬天我不能都呆在灰熊要塞,我要在第一場暴風雪來臨之前趕到布侖要塞……”
望著公爵仍未緩和的臉色,奧斯卡突然想到了問題所在。
“哦啦……是不是這樣?公爵閣下,是不是塔里負責的那個實驗場有什么問題?”
羅涅漢克公爵終于松了口氣,這位殿下果然是個聰明的小伙子,他自己能夠想到自然是最好的。
“殿下,正是如此,本來我不應該談論關于那個實驗場的一切,但既然您代表皇帝陛下視察蘇霍伊,那么我便為您簡單的解釋一下,那座實驗場并沒有明確的保密等級,因為除了我的家族成員和軍部相關幾位首腦便沒人知道它的存在。如果您想進入那里,必須有軍務大臣阿蘭元帥和帝國保密司司長大人的連綴簽名。”
奧斯卡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沒有!”
羅涅漢克公爵也搖了搖頭,并向親王做了一個對不起的手勢。
奧斯卡長出一口氣,他對蘇霍伊家族的秘密軍工事業多少都了解一些,既然人家的家長都已這么說,那么這就表明這是沒辦法的事,看來與老朋友見面的日期要無限期的延遲了。
“那么……先生們、女士們,咱們可以開始了嗎?”奧斯卡邊說邊扯開寬大的餐巾。
羅涅漢克公爵微微一笑,他猛力的敲了敲手邊的桌鈴。餐廳一側打開了一扇門,四十多名侍者魚貫而入,他們手托銀制菜盤在每張椅子后站定,然后將各種料理依次擺入早已準備好的餐盤。當一切停當,作為主人的羅涅漢克公爵用餐叉敲了敲酒杯,原本靜寂的餐廳立時喧鬧起來,這就是歡宴的信號,男人們呼嘯著開始豪飲,女人們歡笑著開始暢談。奧斯卡面對這一切時并沒有感到任何的不自在,他甚至隔著很遠的距離與女士們攀談起來。
當侍者隊伍開始為每名賓客填置第二輪菜品時,隔斷餐廳的巨大屏風突然被打開了,在座的人們都詫異的望著一扇接一扇陸續敞開的房門。
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從走廊盡頭快步走來,奧斯卡動用所有的眼力仔細分辨著這道異常明艷動人的色彩。
那是一個成熟的、充滿北方風韻的亮麗女郎,她將一頭淺金色的長發緊緊的盤在腦后,用一簾綴滿碎鉆的金絲線網擋住了面孔。由餐桌上的女士們帶頭,蘇霍伊家族的男女老少紛紛起立,最后就連公爵都站了起來。奧斯卡左看看、右看看,他也連忙站了起來。可為什么沒人告訴他?這位遲到的紅衣女郎到底是什么人物?
“抱歉!真抱歉!”女郎已經走到親王的面前,她邊說邊掀起鉆石面紗,在提起裙擺向親王行禮之后,這位女士大方的伸出手。
奧斯卡捧住了這只雪白的纖手,握上去雖然有些粗糙,但這只手的其他細節仍能用完美來形容。
親王在記憶中搜索著面前的這雙豐滿的紅唇,搜索著這雙會說話的眼睛,搜索著這具精美無暇的面孔。
“雖然沒人為我介紹,但我從前一定在哪見過您!美麗的女士,您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回想一下嗎?”奧斯卡邊說邊向女郎行吻手禮。
薇姿德林.馮.蘇霍伊小姐大聲的笑了起來,她的手一直被年輕人攥著。
“親王殿下,”羅涅漢克公爵走出座位,“請允許我為您引見家族主母,蘇霍伊設計局的負責人,薇姿德林。”
奧斯卡有些尷尬的放開了薇姿小姐的手,這竟是蘇霍伊的家族主母!滿桌子的老老少少似乎都在偷笑,看來自己剛才的舉動非常丟臉。
“哦啦……那么就是說……這是您的夫人?”
奧斯卡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好像又闖禍了,因為幾位年紀最輕的蘇霍伊子弟已經笑得前仰后合。
“不!不!不!”果然,羅涅漢克公爵猛烈的搖著頭,他挽過了紅衣女郎的手臂,“薇姿是我的大女兒,也是我引以為傲的珍寶,她甚至還沒有結婚。”
親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他再次捧起小姐的手背重重的吻了一口。
“高貴美麗的蘇霍伊小姐,請原諒我的無知和冒失,但愿我的言行沒有成為一個笑柄!”
薇姿德林開心的笑了笑,“親王殿下,您大可不必如此惶恐,父親一向將為人引見我的身份看作是最難辦的事情,因為一半人不相信,而另一半人則覺得我根本不可理喻,您是第一個如此誠懇的向我道歉的人,我感到萬分榮幸。”
奧斯卡愜意的側過頭,他再一次打量這位說話大方得體的小姐,不過他的目光已經變了,最初是對美色的欣賞,而現在已是完全的投入,由一位單身的小姐充任家族主母,而這位小姐還是舉世聞名的蘇霍伊兵器設計局的負責人。這可能體現了蘇霍伊家族用人的魄力,不過更重要的一點,這位小姐一定擁有與身份完全相符的才智和能力。奧斯卡看得出,蘇霍伊人對這位年輕主母的尊敬并不是流于表面,而是真正的發自內心。
“那么……我們可以繼續了!真抱歉耽誤了各位這么長的時間。”薇姿德林轉身走向餐桌的左側主位。
奧斯卡率先坐了下來,然后是蘇霍伊公爵,再然后便是年輕的家族主母。眾人接著才紛紛回歸各自的位置。
“薇姿德林小姐,我能知曉是什么樣的事件耽誤了您的時間嗎?”越過長長的餐桌,奧斯卡的聲音清晰的傳遞過去,因為在主母就位之后,蘇霍伊女性發出的音量明顯降低了許多。
“是一件實驗品出了問題。”薇姿德林放下了沾有唇紅的水晶杯。“都林來的專家竟然沒有辦法解決,所以我只好親自出面。不過我得承認,這并沒耽誤太多的時間,只是那場小小的爆炸弄亂了我的頭發和衣裙,我只有重新梳妝,這才是遲到的……”
“火藥!”奧斯卡身體前傾,他打斷了蘇霍伊主母的話,“如果是一場爆炸,那么就是說您在研究火藥?”
薇姿德林聳了聳肩,“并不是火藥,而是彈藥,可以裝填在火槍和……”
“薇姿!”主母的話再次被打斷了,不過這次換成了蘇霍伊公爵,這位父親頗為不滿的盯著女兒。“我說薇姿,你有些忘形了!火器研究屬于帝國最高機密,你提起這件事時應該看看場合。”
很明顯的,家族主母不屑的回瞪了她的父親。
“我覺得,這并不是什么機密。在火器研究方面,英格斯特王國和荷茵蘭王國都走到了泰坦和我們蘇霍伊設計局的前頭。尤其是英格斯特,可靠情報表明,他們已經將改進過的要塞炮移植到了軍艦上!英格人稱這種輕型火器為加農炮!親王殿下,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薇姿德林邊說邊不安的撥弄著餐盤內的菜肴。
親王和自己的幾位將領不禁面面相覷,最后奧斯卡不得不無奈的攤開手。
“薇姿德林小姐,說真的,這個問題我回答不出,因為我連您所說的炮……是什么樣的東西都不知道!”
“這里的人都叫我薇姿,您也可以!”蘇霍伊主母向同樣年輕的親王殿下舉起酒杯,她望了望自己的父親,似乎公爵并沒打算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薇姿小姐在遙遙敬酒之后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由我來為您解釋一下吧!相信您絕對不會忘記由塔里帶回設計局的那支火銃。可以得見,東方人的制造業確實發達,但至少在火器方面,我們已經開始趕超。炮!就是證明!這是一種威力強大的火藥武器,它利用火藥和引線激發炮彈,由炮彈爆炸造成一定范圍內的覆蓋性殺傷。這樣說……您是不是有了一個初步的概念?”
奧斯卡點了點頭,“我沒見過實物,所以不好評論,但我至少知道……您所說的火炮一定比那支火銃大很多。”
“沒錯!一般火炮激發位置的口徑是那支火銃的五到六倍,而要塞炮可以達到九到十倍。射程就更不用說了!我曾親自組織火銃的復原工作,它的有效射程大概在四十米到六十米之間,而火炮的射程可以達到三百米至四百米,大型要塞炮則可以覆蓋攻擊方圓兩公里以內的任何物體。”
“這……這不是傳說……或者……或者是傳奇故事?”紅虎師長繆拉.貝德貝亞少將終于忍不住了,他是職業軍人,對這種事比任何人都敏感。
“當然不是!荷茵蘭王國正在投入巨大的財力組建新式軍隊,由火槍兵、擲彈兵和炮兵組成的新式軍隊。”
繆拉真的不知該說些什么了,火槍兵、擲彈兵、炮兵!這些叢未聽說過的軍事名詞意味著什么?英格人的炮艦又意味著什么?
這名英勇的水仙騎士將領下意識的抓緊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將軍配劍,盡管不愿承認,甚至不敢承認,但繆拉還是貼近了親王殿下的耳朵。
“殿下,這一趟咱們沒有白來,至少我們知道……騎士和刀劍的時代就要結束了!”
奧斯卡似乎什么都沒聽進去,他只是緊緊的盯著仍在侃侃而談的薇姿德林,“這個年輕的女人作為蘇霍伊家族的主母,她要擁有怎樣的手腕和怎樣的智慧?”
就在奧斯卡胡思亂想的時候,繆拉又湊了過來。
在一片觥籌交錯的喧鬧聲中,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仔細的分辨著繆拉將軍的微弱聲音。
“我的殿下,如果您能繼承家族和騎士團的統帥地位,那么您在上任之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應該是迎娶蘇霍伊家的這位小姐為您的一位正妻。”
“你說什么?”奧斯卡瞪大了眼睛。
“時代就要變了!假設水仙騎士團依然立于不敗之地,那么擁有半個蘇霍伊設計局,就是這個假設的必要條件,沒有這個條件,假設就不會成立!”繆拉心事重重的感嘆著。
奧斯卡輕輕的點了點頭。光明神啊!已經習慣贊美愛情的小親王竟然點頭了!雖然他仍有一些懷疑、仍有一些畏懼!但時代確實就要變了!刀劍就要被火器取代了!這個變化來得太過迅猛,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看來這趟北方之行……收獲還是頗為重大的!也許……要在信中跟父親好好談一談了。泰坦可以落在人后,但為戰斗生存的安魯卻不可以!既然西方王國已經有人在組建新式軍隊,那么安魯也該有所行動!不然的話,當騎士們真的遇到面對火藥武器的那一天,安魯為之驕傲了四百年的忠勇和武功都會在彈片紛飛的戰場上土崩瓦解!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安魯!水仙騎士!永遠是西大陸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就像繆拉說的那樣,即便放棄了刀槍劍弓,安魯的騎士仍然是不敗的!也必須是不敗的!
想到這里,奧斯卡不禁將目光再次移向正在專心對付食物的薇姿德林小姐,也許,她會是一個好妻子!奧斯卡突然讒笑著甩了甩頭,這根本就是沒譜的事情!但有一點他倒是可以肯定:擁有薇姿德林,就等于擁有了半個蘇霍伊設計局,也就等于擁有了達成那個假設的必須!
“教歷797年2月5日,這是抵達灰熊要塞的第一天。日記越來越厚重,有點想撇開它,可是又發現這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剛剛我差點在豎琴宮內迷路,多虧了蘇霍伊家的一位夫人我才回到自己的臥室。不過,蘇霍伊女性在這個大家族中只有那么真真正正的一位——薇姿德林.馮.蘇霍伊。相信在今天之后我將永遠記住這個名字,是她令我見證了一段歷史,我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里流傳著許多關于薇姿德林小姐的事跡,據說她在四歲的時候就開始擺弄火藥,十五歲時就自行制造了一件只有短劍大小的火藥槍。因此有的人稱她是天才,也有的人稱她是魔鬼!不過不管怎么說,對于大陸上任何一支軍事力量,擁有薇姿德林都是一件幸運的事!她掌握的知識足以武裝新式軍隊,這就是繆拉提出那個建議的根本原因。可是……我只是欣賞,好像……還沒有愛上她……但……天哪!我都在想些什么,這一段應該撕掉!”
“我有些驚恐,不是為了時代的變遷,而是為了那個迎娶薇姿小姐的念頭,這個念頭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就好像事情本該如此!可……我只是出于……家族利益……真該死!怎么又說回來了?”
“謝天謝地!有人敲門!今天就寫到這里……”
奧斯卡打開臥室的房門,卻只看到一大團被褥,門外侍立的保爾用唇形向親王示意,“這是薇姿德林小姐。”
“哦天啊!”親王連忙從女士的手中接過厚厚的棉被。“薇姿,你在想什么?你怎么可以做這種事?這讓我惶恐極了!”
薇姿德林小姐輕松的拍了拍手,“城堡年頭久了,并不能很好的抵御寒氣,這些被褥是必須的。再說我是蘇霍伊的一半家長,有些事必須由我來做。”
奧斯卡將棉被扔在床上,然后挽著薇姿小姐的手行出臥室。臥室門外是一個套間,有大客廳和一個小型的酒廊。親王拉著個子高挑的薇姿德林坐進酒廊中的沙發躺椅,蘇霍伊的主母像一位真正的貴婦人那樣愜意的踢掉鞋子,將整個身體斜倚在沙發上,然后從裙擺中露出雪白的雙腳,沖著燃燒的壁爐輕輕擺蕩。
透過公爵小姐披著的厚重皮裘,奧斯卡的目光正在從女人脖頸位置開始向下移動。這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那對高聳的似乎要從束胸中噴薄而出,窄窄的腰肢和寬圓的臀部凸顯著北方女子的動人身姿。盡管填加了棉襯的石榴裙完全遮擋了豐盈的大腿,但寬松的裙擺還是忠實的描畫出動人的腿部曲線。
“……殿下……殿下!”
“呃?”奧斯卡猛的一驚,“哦啦!對不起……我的注意力……很……很難集中!真抱歉!”
薇姿德林輕輕一笑,她已經很久沒有向男人賣弄風情了,對于她來說,值得自己這樣做的男人越來越少,可是偶爾碰到的話……比方說面前這位失魂落魄的親王殿下,就是必須要把握住的目標。
“看夠了嗎?殿下?”
“沒有!呃……什么?您剛才說什么?”意識到自己的胡言亂語,奧斯卡連忙裝出一副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
保爾在一邊翻了個白眼,是他出面的時候了!不然的話,小奧斯卡這個家伙一定會被他自己臉孔上的溫度給燙死。
“兩位,要喝點什么嗎?”
奧斯卡感激的看了一眼恭身立在一邊的殺手之王。
“呃……給我來一杯沙巴克咖啡。”奧斯卡轉向薇姿德林,“公爵小姐呢?”
“香蕉甜酒,謝謝!”
很快,保爾將完全不同的兩種飲料擺到了親王和公爵小姐的面前,然后他便退入屋中的一處暗影里。
在沉默中品嘗過水果酒的香甜,薇姿德林抬起頭,她帶著戲謔的目光。
“您知道嗎?在……大概在一年前,羅琳凱特皇后陛下曾代她的二兒子向我提出聯姻的請求。”
奧斯卡搖了搖頭,但他十分了然,只要清楚了蘇霍伊設計局的意義,相信泰坦所有的未婚青年貴族會擠破這個家族的大門。
“看來……您沒答應。”
“是的!我用最堅定的言辭拒絕了皇后陛下的一番好意。”
奧斯卡留意到,當薇姿德林說到“好意”這個詞組時,頗有些咬牙切齒。
“二殿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白癡,很抱歉這樣形容一位皇室成員,但您在大學城求學時一定對這位殿下有過深刻的認識,所以……您應該理解我為什么會拒絕皇后陛下。這個請求本不應輕慢,但我實在無法做到將自己交給一個……一個……”
“算了!”奧斯卡突然揮了揮手,“別提傻二兒了,我相信他這一生都會是一個樣子。倒是……說到結婚對象,您覺得我怎么樣?”
薇姿德林輕笑著放下酒杯。“殿下,您得承認,您并沒有資格向我求婚。別忘了,您已是阿萊尼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除非……您能繼承安魯家族的爵位和水仙騎士團的統帥地位。”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已不是那個被迷得失魂落魄的傻小子了。
“是的,除非我能繼承家族的爵位和水仙騎士團的統帥地位。不然的話,我只能按照神教教義迎娶一位妻子。”奧斯卡在這兒頓了一下,他盯緊公爵小姐的眼睛。“但……我要是能夠繼承家族的一切,那個時候你會考慮我的提議嗎?”
“呵呵呵!”薇姿德林小姐突然放肆的笑出聲,“殿下,那時您將是安魯家族的家長,水仙騎士團的統帥,帝國皇室的親王!據我所知,都林正在謠傳您將負責一個全新的實力部門,這件事也很可能會成為現實!那么您自己說說,單身小姐們在面對這樣一位能夠迎娶四位正妻的超級王公時會怎么想?”
奧斯卡聳了聳肩,“她們會像蜜蜂見到花蜜一樣兇猛的撲上來!可是……我并不在乎這個,我只在乎你……薇姿德林,在那個時候會怎么想。”
薇姿德林避開了年輕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她轉而盯著水晶般剔透的酒杯。
良久之后,蘇霍伊家族的主母大人微笑著將橙黃色的水果酒一飲而盡。
“我想,泰坦帝國最大的軍火專營商和最大軍閥的結合,一定會在這個古老的國度掀起山崩地裂般的效應。”
奧斯卡也笑了起來,“公爵小姐,我得說,您確實聰明,可政治,還不像您想象的那么簡單。總之一句話,您答應?還是不答應?”
Www ?тт kдn ?co 薇姿德林終于感到有些吃不消,這哪里是談話,簡直就是逼婚!雖然這件事絕對值得仔細權衡一番,但她實在不喜歡親王殿下的態度。
“這一切都要等到您真正擁有那些前提條件的時候才能談起,在這之前,我不會回答您,我也可能……選擇別人。所以您最好不要有所期待,因為我連空頭支票都不敢開!”
“好了殿下!”說完話的薇姿德林小姐離開了沙發,“晚安!忘了剛才的談話吧!”
望著關閉的房門,暴雪猛的臥進親王的沙發。
“你說……她是智者?還是婊子?”
奧斯卡為咖啡加入一塊方糖,他在攪拌的時候突然抬起頭。
“我們應該慶幸,這位小姐既是智者,又是婊子!”
“是啊!”暴雪打了個響指,“五個泰士,我睹薇姿德林小姐一定開過無數張空頭支票。”
奧斯卡擺了擺手,“你贏了!我不跟!”
面對面,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