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令肖伯河更顯碧藍,上游來的泥沙不斷沉積,河灘地就越來越高,有些地段甚至高出了地理水平線。
天黑洞洞、陰沉沉,可河水依然清澈透亮。喝上一大口,雨后的清爽和涼意一塊襲進腸胃。忍不住喝一口、忍不住再喝一口……人在水面上沉浮,一會兒起、一會兒落,河水涌進口鼻,這個可憐的人不得不喝下去,他絕對是迫于無奈。
沉進水下的時候多了,這個人就發現,聲音在水中聽上去的感覺就像是許多人在教堂的大鐘里說話!而“嗖……咻”這是箭矢穿透水面,在水底滑行的聲音。幸運地避開亂箭入水的爆發的音量,這個人再一次浮上水面,他又發現,真實的聲音可以變得異常尖銳、異?;靵y,就像透過另一個時空抵達耳道!其實他忘了,耳朵里都是水!
視線透過水,天、地、岸,一切都變成圓頂穹廬的形狀。掙扎、奮力撥動四肢、大口地換氣、粗重的喘息!這是與肖伯河拼命的時候,可憐的人被水流推擠著,他無法準確地找到河岸的方向,只能任由本能驅策他的肢體與死亡搏擊。
河岸!河岸就在眼前,可為什么無法靠近?距離生存的終點為何這樣遙遠?再使一把勁兒!再一次掙動早已酸軟的腿臂!這該死的身體為什么像鉛塊一樣沉重?這該死的河水為什么像洪流一樣湍急?
有只腳似乎觸到地面了!岸!這就是河岸!可憐的人在心底涌起狂喜。他看到穿戴近衛軍制服的士兵在河岸上來回奔走,他聽到熟悉地母語和各種各樣的鄉音。
一雙有力的大手扯住了他地鎧甲,他感到身體一輕。然后他就脫離水面,他兇猛地嘔吐、兇猛地喘息、兇猛地詛咒!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他早就已經厭倦了光明神地鬼把戲。
“這里有位軍官……這里有位軍官……”
“軍官?”可憐的落水者把眉頭皺緊。他的心臟正像打鼓一樣瘋狂地跳躍著,他的身體和頭腦已經被河水壓迫得失去了動力。不過他隱約記得。就在剛剛,他帶領所剩不多的士兵沖出伏擊圈地時候,隊伍里好象只有自己一個軍官,他不得不發出一聲嘆息,見鬼的光明神再一次給了他同樣的遭遇。
“中尉!中尉……看著我中尉!”
可憐的人抬起頭。他收起臉上的猙獰,至少是在面對戰友的時候,他得表現得像一名剛剛獲救的倒霉鬼。
“中尉!這里是馬里亞德佳渡口,你醒一醒!你得告訴我對岸發生什么事了?”
對岸發生什么事了?獲救的近衛軍中尉側過腦袋仔細想了想……巡戈、遇襲、重重伏擊、拼死突圍、投河、獲救!對岸還能發生什么事?
該死的荷茵蘭人打算在一個不可能的地方發動突圍!
“鬼子兵就在對岸,你去問他們!”
維爾辛赫中校不耐煩地打量著這個搞不清狀況地可憐蟲,不過他也看得出,面前這個不知輕重的家伙絕對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兵!吐完了、喘完了、罵完了,這個地痞一樣地近衛軍中尉沒有像其他那些成功渡河的士兵一樣哭著向人傾訴自己的遭遇,而是旁若無人地活動了一下四肢,又極為慎重地檢視了一遍身上的東西——如果不是歷盡滄桑地老兵。誰會在遭遇一場一面倒的伏擊戰之后在意這種事情。
近衛軍中尉從脖子上摸出他的黃金項鏈,神牌好端端地綴在上面,他就如釋重負一般輕松地吐了一口氣。
“你總得說一說。我還得向戍守渡口的幾位長官通報敵情!”維爾辛赫蹲了下來,他知道不能用威逼恫嚇之類的手段跟一個身經百戰的勇士打交道。
“你是誰?”中尉終于收起臉上的玩事不恭。
一名站在維爾辛赫身邊的戰士終于忍不住了!
“這是我們團長!杰布靈魔鬼團團長!馬里亞德佳渡口的鋒線指揮官!”
“嚯!還是個大英雄!”近衛軍中尉發出一聲贊嘆,即使是再無知的泰坦軍人也聽說過杰布靈魔鬼團的大名。
“別兜***了!趕快報告吧!你的名字?你的軍階?你的部隊?你的部隊遇到了什么狀況?我只想跟聰明人打交道,咱們時間有限!”維爾辛赫提高了音量。他得讓眼前這個討厭的家伙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叫我克利斯吧,中尉軍階是上司賞下來的,于我本人沒有多大關系!至于我的部隊……”克利斯苦笑了一下,按照三縱總司令的說法,在地獄門前走過一遭的勇士不該再去第二次,克利斯就和他的步兵大隊得到巡戈戰場外圍這個清閑的活計,可是現在,剛被破格提升為中尉的克利斯只能感嘆光明神的鬼把戲的確高明。
“首都戰區第三縱隊的克利斯?不是3291師的克利斯吧?”附近的一名士兵湊了上來,就像無人不知杰布靈魔鬼團的大名一樣,三縱第囚,師的光輝事跡早已深入人心。
“就算是吧……”克利斯點了點頭,他一點也不在乎頭頂上的虛名。
“你們長官在哪?一塊兒過去吧!有些事情是得說一說!”克利斯邊說邊從河灘地上站了起來,他望往對岸,肖伯河的另一端已經滿布往返奔馳的荷茵蘭騎兵。近衛軍中尉朝面前的水岸吐了一口濃痰,目光透出暴虐的意味??吹贸?,就是對岸的騎士把他和他的士兵逼入絕境。
望著代表生死一線的河道,克利斯的怒火正在不斷堆積。一路走著,他想到很多,那些饑腸轆轆的鬼子兵會把泰坦戰士留在對岸的尸體扒個精光,還會把附近的幾個村落洗劫一空——那種情景想一想就讓人發瘋發狂!不過克利斯還好一些,他從地獄出來進去。靈魂早已出離死亡地樊籬。
天上,陰云密布,無風無光。只有野鴿和鷹的身影;穹蒼之底,肖伯河像一潭濃綠的死水。水面上浮著箭和泰坦戰士地尸體。不知為何,水流忽然緩了下來,軍人的尸首就在水面上時起時伏,那個場景恰似一幅筆觸散亂地印象畫作品。
肖伯河在馬里亞德佳渡口下游十多公里的地段開始拐彎,轉道流向西北。越過貝卡谷、穿越黑森林邊緣,最后注入佐雷斯省埃德蒙山谷附近的大馮卡利爾湖群。馬里亞德佳是河流大拐彎地區唯一一個可以充作深水碼頭的天然渡口,這里河道開闊,寬近七百米,流量受季節影響在春夏時節極為充沛。
按照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將軍的考慮,荷茵蘭人選擇馬里亞德佳作為地突破口的主要原因不外是渡口背后的黑森林可以掩護突圍大軍躲避追襲,但他忽略了一條更便捷的路徑,若是有足夠的渡船,荷茵蘭人就可以順流而下,直達大馮卡利爾湖群。在那里。德意斯王已經開辟了進攻佐雷斯省西南部地區的出擊營地。
不管后事如何,惠靈頓根本不予考慮,他已朝向遠天的神明立下誓言。不會讓一個荷茵蘭人沖過臨時武裝起來的渡口防線。如果他失敗了,他就不會是斯坦貝維爾家族的接班人!作為就任家長的最后地考驗,馬里亞德佳阻擊戰應該也必須是他作為一名帝人的顛峰之戰。
這種背水一戰的際遇在人生中總得有過一次!
此時此刻,渡口防線一片混亂。拖拉炮車地騾馬噴著鼻息打著響鳴。包括民夫組成的預備役在內,所有的男人都拿起了武器。已經裝載上船的戰具物資又被不停喊著號子地近衛軍戰士給卸了下來,士兵們就地取材,嶄新的弓箭和成捆的鐵矛長槍很快就被充入一線戰隊。
在渡口東西兩側沿河一線,近衛軍的裝卸工和斯坦貝維爾家族的一支步兵獨立旅已經排開了稍顯松散的防守陣勢,若是把預備役也算在內,泰坦帝國守戍馬里亞德佳渡口防線的兵力只有八千子弟。
走進空蕩蕩的營地,即將遭遇一場惡戰的指揮官們都聚在惠靈頓將軍的私人帳幕里。塔·馮·蘇霍伊將軍和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將軍守著長方桌,兩個人一直對炮位擺放和擲彈兵用于防守的功效問題爭執不休,等到維爾辛赫中校將克利斯中尉領進門,將軍們才停止爭吵,轉而打量有幸生還的帝國勇士。
克利斯向將軍們敬禮,他不太喜歡跟貴族和高級軍官打交道。沒有多余的廢話,近衛軍中尉徑自揀起攤在桌面上的渡口防區地理圖例。
※※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克利斯指點了一下河道對岸的三個位置?!皠倓偙还碜颖s過來的時候我特意觀察了一下,如果荷茵蘭人要搶渡這段河道,他們只能在這三個相對開闊的地方展開隊型,然后在這三段河區登上木筏,進而向我方發動攻勢?!?
“你確定?”塔里皺起眉頭,如果按照這名近衛軍中尉的說法排布防御炮火,他就得重新規劃火力區域。
“我百分之百地確定!”克利斯果斷地點了點頭。
納索夫將軍湊了上來,他看了看圖上位置,但也露出一副仍欠考慮的神情:
“中尉!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你被荷茵蘭人追擊、最后落水,這個過程是混亂的、倉促的!你在剛剛真的仔細觀察了對岸的地理……”
“我再說一遍!”克利斯有點不耐煩,這些當官的就是喜歡胡亂瞎猜。“我和我的大隊被鬼子們追擊、又被鬼子們逼得投河,這都是事實!可剛剛在對岸,我是最后一個下水的,在這之前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實就是如此!”
“我相信你!”惠靈頓終于站了出來,他拍了拍克利斯的肩膀,“中尉,感謝你為祖國所做的一切!可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和你的人已經在地獄門前走了一回,你們應該休息一下,然后……”
克利斯兇狠地擺了擺手!
“拜托??蓜e這樣說!盡管休息一下是必須的,但等到我養足了精神……”近衛軍中尉抄起一把騎劍甩了兩甩,“荷茵蘭人得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地步兵大隊損失了一多半,鬼子們就得賠我人命!十倍地賠回來!”
惠靈頓似乎還想說點什么??赡缓熗蝗幌屏似饋恚幻┲娗榫种剖杰姺慕l軍少校大步流星地走進門來。
“向您報道!”
惠靈頓朝對方回禮,但他有點苦惱:“我記得……給你的命令是帶著留駐此地地軍情人員盡快撤離!”
“我知道……但我認為這個命令只是您在跟我開玩笑!”少校軍情官員不卑不亢地迎向指揮官的眼睛?!拔业厣霞壗o我的命令既然是留駐此地,那么我就有責任堅持到最后一刻,這是一個軍人的使命?!?
惠靈頓沉默片刻。最后他終于點了點頭,并和這名執意留下來的軍情官員用力地握了握手:“那么好吧!看看你這邊有什么!”
軍情少校從自己的公文袋里取出一封淺褐色封皮地信件,這種顏色至少說明信件上的消息還未經證實:
“我翻揀了一下各個戰線上傳遞過來的軍情資訊,結果就發現這個……”近衛軍少校展開信紙:
“8月4日、8月6日、當事人筆錄……在荷茵蘭王不斷撤退的路徑上,我們的士兵發現了炮車移動的轍印,不止一次!前敵情報測控中心的分析家們認為……荷茵蘭人至少還保留著一支師級規模的火器部隊,那是荷茵蘭國王保住性命的本錢!盧塞七世不會任由最寶貴的戰爭資源全部毀在戰場上!”
“你想說什么?”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將軍有些氣惱地皺起眉頭,他已經預感到……這位軍情官員不是來幫忙地,而是用一顆大石頭砸了那個掉進井里的倒霉鬼。
“這只是我的猜想!”軍情少校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我認為……這是要命地時候!盧塞七世要是不想象個可憐蟲一樣率部投降。他就得在最關鍵的地方和最關鍵的時刻動用保命的最關鍵地力量!”
“有道理……”納索夫一邊點頭一邊呻吟。
“沒關系!”塔里拍了拍擲彈兵師長的肩膀,“還有我呢!還有惠靈頓呢!還有維爾辛赫、還有出身3291師的勇士!荷茵蘭人做夢也別想沖過來!”
“可問題是……他們必定會沖過來!”作為阻擊戰役的指揮官,惠靈頓必須客觀地思考問題:
“他們人多勢眾!橫豎都是死。沖出去總比留在包圍圈里的幸存幾率要大上一些,所以……我們必然會遭遇開戰以來最猛烈、最兇狠的進攻!”
惠靈頓將軍似乎還想說點什么,可帳幕外面突然響起喧囂的戰鼓奏鳴。
幾個人走出門,視線越過營地越過渡口越過水波蕩漾的河面。就像克利斯中尉說的那樣,荷茵蘭王集中在三個點上,士兵們合力拖舉著寬大的木筏,他們踩在泰坦國土上,下一刻就要玷污泰坦的血脈。這些侵略者顯然是有備而來,木筏是早就打造好了的,荷茵蘭人只需把板材組裝起來就可以投筏下水。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將軍向兩位老朋友微微笑了笑:
“先生們……祝你們好運……各就各位!”
鋒線上的阻擊部隊已經各就各位,這條由八千子弟組成的鋼鐵防線沒有所謂的縱深防區,也沒有可以抵擋敵人的第二梯隊,八千子弟!這就是全部!他們面朝河面,河面上鋪開了無數敵人。荷茵蘭人喊著外國話,木筏兩側的士兵都在劃水。一邊是生、一邊是死,這道選擇題的答案會是多么簡易!
泰坦戰士的陣營中走出一位將軍,那就是惠靈頓·斯坦貝維爾,獨立第一步兵旅的士兵不禁有點納悶,邋遢慣了的指揮官竟然刮凈了臉上的胡子,還換上一副嶄新的鎧甲!沒有胡子的掩飾,惠靈頓就露出一副美男子的樣貌,看得塔里身邊的維恩上尉一直抱怨自己嫁得為時過早。
惠靈頓擎起手上的硬弓,鋼鐵箭頭在烏云下面發出黑燦燦的光亮。
猛一彈指,弓弦輕顫。箭矢飛出!斯坦貝維爾家族地神射手目送羽箭破空而出、上升下落。河面上的侵略者也在盯著這枚急箭,可箭矢的下落速度太快了,只是一閃就在人們地視線中徹底消失。不過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沖在最前邊的木筏上突然有名劃漿手一頭栽進水里。
“這是三百步!”惠靈頓邊說邊將手里地硬弓交給箭士隊伍的指令長,“等到距離敵群二百步的時候……叫荷茵蘭人知道我們的先祖為什么會把雙刀挽弓旗視為圖騰!可別讓他們會錯意!”
“是!”箭士隊伍的指令長接過指揮官地弓箭。雖然他做不到三百步內一箭致命,可到了二百步……殺人奪命就像喝口涼水一樣輕松愜意。
天似穹廬,陰云下的森林和河道響起了古怪的聲音。一團火光突然由濃綠的河面上空急掠而過,伴隨著硝煙和厲嘯,光彈在河道上空劃出一條拖曳著白煙的曲線。爆炸發生在一瞬間!確切一點說。這并不是爆炸,實心彈的底火猛烈燃燒,推動鐵彈砸實河面!
水浪翻飛、急流如注!巨大的聲勢令縮在木筏上的侵略者本能地舉起盾牌。實心炮彈怎么會畏懼盾牌?數縷煙火陸續升空,炮聲隆隆,此起彼伏!暴烈的鳴叫很快就占據了天地之間的所有音軌!
呼應著遮天蔽日地彈幕,肖伯河立時變作一壺沸水、一鍋濃湯!水里燙著鋼鐵,湯里煮著血肉。血肉之軀和盾牌木筏的碎片四散紛飛,只要空中飛過一枚閃耀著五彩光暈的炮彈,河面上就有一艘木筏傾覆在即!好一點地四分五裂,倒霉的就被炮彈的沖力砸飛上天!
不過……當然!荷茵蘭人仍在不斷向岸基推進。盡管猛烈的炮火制造出慘烈地聲光電影,可仍有近百支小筏迅速接近近衛軍戰士的阻擊鋒徽“掌管森林和風的大精靈啊……侍奉您的斯坦貝維爾在向您祈禱,乘著您的神翼。將滿載著榮譽和必勝信念的箭矢帶向目標!”
結束歷行的祈禱,箭雨如期而至!
斯坦貝維爾戰士換上了硬弓重箭,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沒有人吝惜造價昂貴的鐵箭。陰霾的天空很快就被疾飛疾落的箭矢填滿了。紛飛的羽箭就像是一條鋼鐵組成的洪流從地面一涌而出,經過河道,射穿盾牌、射穿人體、命中擋在潮頭之前的一切。
沒有征兆、沒有交流、敵我雙方甚至沒有打聲招呼!一場血戰突然爆發,又在爆發之初就將慘烈和緊張的氣氛提升到頂點。泰坦戰士立穩陣腳,他們用渡船上的各種物資堆砌成堤壘,又用胸膛和刺槍面對即將登陸的敵人:荷茵蘭士兵在風雨飄搖的河面上艱難前行,他們憤力擺槳,可劃槳手最易被炮火撕成尸塊,也最易成為箭手的狙擊目標。
河道成為聚集尸體和各種碎片的垃圾場,血水將墨綠變作渾黑的褐黃。在河流輕拍岸基的時候,人未到,血液已先于人體涌上灘頭,然后就是浮力大、重量輕的木屑,然后再是千奇百怪的殘肢斷臂!幾乎是一瞬間,隨著炮火和水流的急奔,河灘變作鬼怪橫行的地獄。
炮兵師長在他的面孔上擠出一副猙獰邪惡的嘴臉,他在詛咒荷茵蘭人!這些西方來的下等人給他們的進攻挑了一個難得的好時機。暴雨令近衛軍第一炮兵師寸步難行,有十幾門火炮就因降雨受了潮,在大部分的六磅炮開始向敵人發動火力急襲的時候,塔里的八磅炮和幾門塊頭最大的要塞炮還陷在灘涂的泥地里。
蘇霍伊少爺脫掉了他的將軍制服,只穿一件完全被汗水打濕了的絲綢襯衫,他和士兵們一起,喊著號子、推著炮車,在泥地里憤怒地掙扎,但一直不見起色。
炮兵將軍的未婚妻不知從哪鉆了出來,她領著一隊民夫,民夫們擎著鐵鍬和鐵鎬,他們迅速在炮車前挖出一條交通壕。塔里攔住他那女扮男裝的愛人,兩個人似乎還發生了爭吵,爭吵的內容無非是“你走開!”“我死也不走!”
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將軍已經步入中年,他沒有精力像年輕的小伙子一樣東奔西走。擲彈兵師長選了一處略微干爽的土坡,時而帶著深沉地眉宇打量一下河灘戰場。時而用不耐煩的吼叫催促他的戰士快點挖掘戰壕。
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地戰壕在距離灘頭鋒線尚有一百米的林地附近,沿著黑森林地邊緣,擲彈兵掘開一條跨越了整個營地的步兵戰壕。
步兵戰壕這個詞語應該是第一次出現在戰爭中。與其說是納索夫將軍的創造,不如說是戍衛灘頭陣地的泰坦戰士根本無險可守。他們只得把自己藏進泥水橫流的壕溝,等待搶渡肖泊河地敵人沖到他們跟前,然后“乒!乒!乒!”……那個場面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的。
教歷802年8月19日,時間已經上午11點,再確切一點說。時間已經把荷茵蘭王送到陣地前沿,第一支木筏沖上灘頭、緊接著就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泰坦戰士的箭矢已經開始平射,那些來不及舉起盾牌的侵略者就像倒在鐮刀下的稻草一樣,他們叫囂著沖上來,在慘呼聲中栽倒。
位列鋒線最前沿的泰坦戰士依然保持嚴整的陣形,他們的刺槍在盾牌中間組成無法逾越的鋼鐵叢林,敵人怒吼著撞了上來,但這是無謂的,就像用雞蛋碰石頭,泰坦戰士只是嘲諷地笑了笑。任由毫無陣營可言地敵人掛在他們的槍頭上。箭還在飛、炮火還在轟鳴,馬里亞德佳阻擊戰已經打響了,荷茵蘭人投入一個軍。可成功沖上河灘或者說是掛在泰坦戰士槍頭上的人只有數百名。
不過……當然!情況不會始終都是這樣!
河中散落著地垃圾越來越多,闖入河心的木筏也越來越多,荷茵蘭人似乎打算把整個集群全部投入渡口之戰,河道中已經出現了近千支木筏。泰坦帝國的炮兵戰士甚至無須瞄準,只要炮口發出怒鳴,河心中就有一支甚至是兩支木筏變為碎片。
大戰似乎驚醒了沉睡于肖伯河中的某位神明,河心深處不斷升起沖天地水柱,那是神明在宣泄高漲的怒火!可為了生存而拼搏的人并不在乎這些恐怖的場景,他們仍然高舉著盾牌,仍然奮力地劃槳,他們的固執和不斷前進的勢頭令最英勇的泰坦戰士也要贊嘆不已,但無論如何,荷茵蘭人在做無謂的犧牲,如果不能保持集群沖鋒團體作戰的陣勢,他們在面對集結起來的泰坦戰士時只有送命的份兒。
好景不長!就在鋒線上的泰坦戰士開始感受到人海的壓力時,第一炮兵師的火力突然慢了下來、河道上的喧囂也弱了下來。又過了幾分鐘,炮火完全休止,盡管火力更加兇猛的八磅炮和為數不多的要塞炮已經進入位置,但塔馮,蘇霍伊子爵似乎并不打算繼續投入彈藥。
鋒線上的泰坦戰士開始祈禱,斯坦貝維爾的箭手更加瘋狂地投射箭矢!可這一次!敵人沖出木筏,他們聚在一起了,沖一個稀稀落落的百人隊到一個聲勢驚人的千人方陣,大盾連成一片,形成一只漆黑的、不斷移動的怪獸。
突然!泰坦戰士身后又響起一聲火炮的吼叫!眾目睽睽之下,這枚忽然闖進戰場的炮彈就落在距離鋒線前沿不足十米的地方,猛烈的爆炸將敵我雙方都嚇了一跳!
在林線邊緣的戰壕里,納索夫將軍小心地叮囑手下的幾位炮兵連長:
“留點兒神……不要把炮彈打在自家兄弟頭上!”
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終于投入作戰,團屬炮兵連全都藏在森林里,就在荷茵蘭人打算向鋒線上的泰坦戰士發動第一次突擊的時候,森林中響起古代皇族的號角!
可以想見,荷茵蘭人又一次潰不成軍,他們被打散了建制,只能三五一伙地沖向戒備森嚴的前鋒戰線。
肉搏戰開始了,可一點看頭也沒有。敵人的沖鋒軟弱無力,泰坦戰士需要做的只是抬一抬手,或是放箭、或是揮舞戰刀!他們的敵人在鋒線前沿根本沒有立足之地,身后是連綿不斷的炮火、面前是堅定頑強武裝到牙齒的泰坦戰士,即使荷茵蘭人從未像今天這樣勇猛無畏地沖上戰陣,可他們的努力就像肖伯河的水流一樣一去不返,甚至沒有激起波濤。
很快,一面倒的局勢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出現了變化!近衛軍第一炮兵師在第一輪火力急襲之后無奈地進入炮火間隔時間。河道失去火力封鎖,越來越多地木筏沖上淺灘,越來越的荷茵蘭士兵投入鋒線戰場。盡管擲彈兵的炮兵部隊并不輸于老牌地第一炮兵師。但敵人越積越多,泰坦戰士的鋒線開始全面接敵。敵我雙方就在盾牌內外互相推擠、互相碰撞,撕殺吶喊響成一片,刀光劍影閃耀寒芒,人體地價值只能用兇器的鋒利程度來衡量,生命的存在只能用殘忍的殺戮來實現!
“鋒線在退……”惠靈頓將軍已經發現這一點!
敵人的壓迫堅定有力。就像戰前地預計一樣,八千子弟兵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幾萬頭畜生分作無數個批次進行的猛攻!開始只退一步,緊接著又退了好幾步,這要退到什么時候?
“沖!沖!沖!”惠靈頓發出忍無可忍地吼叫,他從戰線后方直奔接敵最前沿,他一邊走一邊大叫著口號:
“祖國萬歲!泰坦萬歲!斯坦貝維爾人不要后退!”
斯坦貝維爾的叢林戰士不再后退了,他們簇擁著指揮官,追隨著雙刀挽弓旗,頂著河道上投來的箭矢,頂著敵人不顧一切的兇猛進攻。他們前進了一步!
這一步是關鍵的一步!惠靈頓·斯坦貝維爾沖到最前頭,敵人在沖,他也在沖!泰坦戰士在指揮官的激勵下完全振作起來。他們劈砍的動作更加利落、他們挺刺的勁力更加兇猛!他們丟開了礙手礙腳的盾牌,直接用胸膛催逼敵人;他們丟開了伸展不利地刺槍,用短劍和雙刀結果近在咫尺的鬼子!敵人不懼犧牲,泰坦戰士就悍不畏死:敵人發動猛攻。
泰坦戰士就用更兇狠的攻勢把入侵者趕回水岸!
八千子弟兵面對數以萬計地敵人,他們時刻都在流血、時刻都在犧牲!拼搏的吼叫和震耳欲聾的殺伐聲混合在一起,即使是光明神也無法分辨敵我雙方的語言孰優孰劣,這是戰爭!這是戰場!戰場上沒有神明光顧,只有貪婪地打量著血肉和魂靈地冥界之主。
此時此刻,戰役仍算剛剛打響,可絞殺生靈的逢魔時刻卻已悄然而至!戰場上沒有神明,卻闖進一只惡魔,惡魔用最血腥的法術迷惑了人們的心志,讓置身于此的人變成殺戮機器、變成猙獰的猛獸!
鋒線巍然不動,敵我雙方就在仿佛永無止境的殺戮中分享逢魔時刻的恐怖。生命一個接一個地隕落,惡魔開心極了,他唱著贊頌戰爭的歌謠、數著即將迎進深幽冥府的亡魂!亡魂是惡魔的財富,即使是光明神也無法干涉地獄的事務。
惠靈頓將軍似乎是被一件重型兵器劈開了肩甲,他的左臂無法動彈,鮮血順著鎧甲一直流到大腿上,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任由家族士兵把他架到后陣。泰坦戰士的后方陣列已經出現成片的空地,那里本有許多士兵的身影,可他們都已沖上鋒線犧牲的補充戰友留下的位置。
惠靈頓呆站在那里,他環顧左右,如果再打下去,源源不斷沖上灘頭的敵人很有可能會把八千泰坦子弟兵一個不剩地吃掉。
戰役指揮官苦惱地嘆息了一聲,他本以為自己能再堅持三兩分鐘,可現在……一秒的延誤都是無法諒解的。
“沉船……點火……”惠靈頓發出命令。
火頭最先出現于渡口碼頭,先是渡船,再然后就是那些無法帶走的糧食和輜重。大火在棧橋上迅速蔓延,很快就波及到灘頭。泰坦戰士已經在灘頭預先灑下煤油,就在荷茵蘭士兵瘋狂投入作戰的時候,他們腳下的土壤突然劇烈地燃燒起來!血和火立刻交織成晚霞一般絢爛的圖景,人體就在火中掙扎,其間還回蕩著撕心裂肺的慘叫!遠遠一聽,凄慘的哀嚎就像無數魔鬼在地獄的集會上放縱地歡笑。
維爾辛赫中校始終都在鋒線上,他緊盯著聳立在河灘地上的火墻。
火墻前面是仍在苦苦支撐但已徹底陷入絕境的下等人,火槍里面是差不多快要燒成灰燼的鬼子兵,火墻后面是不斷涌上來的荷茵蘭戰士,他們在忙著滅火,忙著開辟一條沒有障礙物的灘涂通道!
他們為什么要在兩軍陣前清掃戰場?維爾辛赫中校摸不清頭腦。由于事發突然,他已把剛才地事情忘得一干二凈!就在不久之前,馬里亞德佳渡口的鋒線指揮官似乎看到對岸的荷茵蘭人將一些形象古怪地大型木筏投放河道。
戰場上。錯誤再所難免,維爾辛赫的健忘雖然是可以避免地錯誤。
但交戰雙方的際遇并不關他多少事情。至少在河道上突然響起炮火轟鳴的巨大聲浪時,維爾辛赫做出了極為正確的決定:
“撤!撤退!撤離鋒線……撤離鋒線……”
既然指揮官第一個調頭向后,多少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泰坦戰士也沒有猶豫,他們丟下面前地敵人,集體向后退卻!
河道上的炮彈終于收到成效。泰坦戰士的陣營中間陸續爆起炸裂的光火和四散飛舞的殘肢!荷茵蘭人真的將所剩無多的火器部隊投入最關鍵的戰役,盡管他們的火力力度比之近衛軍的多口徑大炮要遜色很多,但對涌上灘頭地荷茵蘭士兵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鼓舞,他們面對潰退中的泰坦戰士發出激烈高昂地歡呼,就像他們已經贏得了這場戰斗!
泰坦戰士沒有停,他們甚至沒有多余的時間看顧那些遺落在戰場上的傷員,沒有多余的口舌之爭,在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地戰壕兩側,有生力量損失達三分之一的泰坦戰士陸續避入森林的懷抱!
透過火場、透過硝煙,荷茵蘭人正在灘涂上重列陣型。侵略者的身影一字排開,似乎填滿了整個渡口地區的河道。
惠靈頓冷笑、塔里在冷笑、納索夫在冷笑、維爾辛赫在冷笑、克利斯在冷笑……所有的泰坦戰士都露出一副陰冷蔑視的笑容,他們平靜地打量著擠滿侵略者的河灘。就像是在審視一條直達地獄的通道。
伴隨戰鼓的奏鳴,已經看到勝利在綻露曙光的荷茵蘭人終于向退出一線阻擊陣地的泰坦戰士發動總攻!硝煙中涌出了數不盡的士兵,他們聲勢浩壯,像遠古的野蠻人一樣怪叫著沖上戰場!
在火炮誕生之前。爆炸的音量疑似惡魔的腔調:在火炮進入戰場之后,炮彈撕裂空氣、撕碎大地的聲音就成了最美好的交響!近衛軍第一炮兵師和來自泰坦尼亞的擲彈兵勇士齊齊施放彈藥,三百門各式火炮接連爆響的聲音大到森林抖顫、天宇傾斜!無數枚燃燒著炮彈在天空中劃,出無數條燦爛的軌跡,然后……巨大的音量似乎靜止了比一個世界還要漫長的兩三秒!
爆炸!激烈的爆炸,瘋狂的爆炸、遮天蔽日的爆炸!侵略者的沖鋒陣營在如此大規模的爆炸中化為烏有,荷茵蘭士兵就在硝煙和光火彈片組成的濃霧里變作破碎的尸肉,血塊和泥土四散飛濺,與的碎塊和殘破的兵刃一起,在炮火中分裂、又在新一輪爆炸中重組!
炮火硝煙組成的通道仿佛沒有盡頭,荷茵蘭士兵卻全然不顧地猛沖猛跑,盡管他們已被摧殘得七零八落丟盔棄甲,可他們還是倔強地沖出火力覆蓋區域!當眼前的場景再次開朗的時候、當綿綿無際的黑森林近在咫尺的時候,從未如此英勇過的荷茵蘭王再次發出沖鋒的怒吼!
“第一排……舉槍!”
隨著一聲平淡的口令,在戰壕中冒出頭的泰坦尼亞擲彈兵便紛紛扣緊彈藥撞機。
“瞄準……”
調整標尺、確定準線、再用準具圈住一個不斷接近的目標。
“射擊!”
槍口發出或清脆或沉悶的鳴叫,陣地上飄過縷縷白煙,在煙霧的另一端,猛沖上來的荷茵蘭士兵就像等待收割的莊稼一樣倒在陣前,他們的身體被鑿開了冒著鮮血和熱氣的孔洞,那種情形就像切開了加了紅豆餡兒的起司蛋糕。
“第二排向前……舉枷——,“瞄準……射擊……”
此起彼伏的槍聲很快就淹沒了口令,當第三排擲彈兵走上戰壕的射擊位置時,在步槍的瞄準具上已經很難找到仍在移動的敵人,但是……
“放!”
槍聲大作……似乎從未停止過!
槍火硝煙在寂靜的戰場上緩慢地散開,地面上露出了疊壓成片的尸首,在尸體最為密集的地方,泰坦戰士看到一面鮮艷的軍旗屹立當中。
戰鼓又響了起來,與以往不同,這次是一隊背著步槍的士兵敲響了肩帶底下的小軍鼓。
“舉槍!”
一名荷茵蘭軍官用外國號命令他的士兵。
戰壕里,泰坦尼亞擲彈兵重新裝填彈藥,在這個時候,他們只能不去留意敵人的舉動。
“瞄準……”
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泰坦士兵的戰壕。
“放……”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為世界軍事史上的第一次步槍兵之間的戰斗報以嘲笑!敵我雙方就像扯線木偶一樣在戰陣兩側站好,你開一排槍,我開一排槍,令人感到驚訝的是,步槍戰士根本不會閃躲,好象他們命該如此!
在猛烈密集的槍火下,泰坦尼亞擲彈兵一個接一個地栽倒,等到槍聲停歇,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將軍就帶著第一排士兵站上射擊位置,這是他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