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 白色的涼霧從山頂嫋嫋飄起。
清晨,第一聲擊鐘聲響起時生滅就從牀上坐起來了。
他見樂頡還在睡,便赤著腳走到樂頡的牀前將他搖醒。
“爹爹, 我再睡會兒。”樂頡顯然是忘了自己在寺廟裡, 扯著被子, 在牀上打了個滾。
生滅便讓他再瞇了會兒, 回到自己牀邊穿好衣鞋後再去將樂頡叫醒了過來。
樂頡坐起身, 身體軟綿綿的搖搖欲墜,整個人都還是迷迷糊糊。
生滅替他穿好衣服,又跪在地上替他綁好了腿, 套上鞋子。
他倆趕到大堂時師兄弟已經(jīng)到的差不多了,虛無住持站在衆(zhòng)人之前, 朝著樂頡招手, 示意樂頡到他身邊去。
樂頡看了一眼生滅, 見他點點頭,便朝著虛無住持走去。
“這位是你們的小師弟, 寂滅。”虛無住持手輕輕貼在樂頡頸後,另一隻手拿著一串佛珠,佛珠隨著虛無住持說話時手臂的揮動一起擺動,撞出了清凌凌的聲音。
虛無住持坐下,衆(zhòng)弟子行了頂禮。
樂頡一時看得有些呆, 嚇得後退了一小步, 虛無瞧著他和善的笑了笑, 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蒲團上。
樂頡還未醒徹底, 一靠上虛無的後背, 便又睡意綿綿。
迷迷糊糊間,耳旁響起了一聲聲脆生生的敲擊木魚的聲音, 伴著《楞嚴咒》,梵經(jīng)聲聲竟也能將他催眠給睡著了。
“ 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囉訶帝,三藐三菩陀寫。南無薩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釤……”樂頡脣角掛著一抹笑,一隻手拉著迦塵師兄的手,一隻手揮舞著虛無住持給他的佛珠。
“剛剛我們唸經(jīng)時你倒一個人躲在住持身後睡覺,現(xiàn)在又一個人津津有味的唸了起來。”迦塵笑著低頭看樂頡揚起的臉,無奈的搖搖頭。
早膳過後樂頡硬要拉著迦塵帶他下山去看雪。
“山上的雪不一樣嗎?”迦塵問他。
“不一樣。”樂頡也不解釋何處不一樣,只是一個勁的拉著迦塵朝山下走。
那是昨日他同二叔叔上山看到的一條潺潺溪流,溪澗被白雪覆蓋,一股清冽的溪水汩汩流淌。
在溪流當中一條魚被兩塊石頭卡住了,在溪水淺淺的溪澗裡掙脫不了。
他鬆開二叔叔的手,踏著柔軟的白雪,一路跑到小溪邊,蹲在溪澗邊上,上身傾覆而去,用手撥挑開了那條魚身旁的石頭。
“我明天會來感謝你。”樂頡聽到那條魚對他說,他高興的咧開嘴笑了。
但他之後又很快忘了,直到剛剛在大殿,似乎是聽了《楞嚴咒》的原因,他忽然想起來。
“迦塵師兄,”樂頡擡頭問他,“你聽過魚兒說話嗎?我聽過哎。”。
樂頡眉梢眼角都帶著絲絲笑意。
“咘嚕咘嚕?”迦塵笑著逗他。
他頓時拉下臉,使勁的拽著迦塵的手想走快一點,想讓他去溪邊聽魚說話。
等兩人到了溪邊,卻什麼都沒有。
“樂頡,你不是說看雪嗎?”迦塵見樂頡直勾勾地盯著潺潺的溪澗,滿臉委屈,便試著去逗他開心。
樂頡擡頭來看他,這回換樂頡嗆他:“山上的雪不一樣嗎?!”。
“不一樣哦,”迦塵愣了愣,然後開懷笑起來,“走,師兄帶你開開眼。”。
樂頡始終還是個孩子心性,一句略帶懸念的話語便將他心裡的陰雨天捅破,又照出個陽光明媚。
兩人坐在山峰上的大石頭上,遠眺而去,蜿蜒曲折的山脈全是穿著潔白的聖袍,幾道彩雲(yún)落在山腰,朝陽碩大橘紅,光芒柔柔絨絨。
迦塵指著遠處山間虛實不明的一條黑徑:“那叫往生路,通過那裡能夠到三生海,三生海開遍了桃花,但是三生水卻絕人情緣,毀人三生石上名。”。
樂頡聽不懂,不明就裡的拉起迦塵的手:“師兄我們?nèi)タ刺一ò伞!薄?
迦塵看著他又笑了笑:“傻樂頡,那是人死了纔回去的地方。”。
樂頡還沒反應(yīng)過來,想了想只覺得害怕,不由得朝迦塵靠了靠。
“你怕死?”迦塵見他縮在自己懷中,看得哭笑不得。
“太公公說,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一個人被關(guān)在小木匣子裡,埋到土裡面,黑黢黢的,冷。”樂頡越說越覺得自己後背有一雙冰涼的手在爬動,不禁一個激靈抱住了迦塵的手臂,後背直接貼到迦塵腹部。
迦塵笑了笑,見他頭上的帽子歪了,便替他正了正,不經(jīng)意間瞥見帽子邊銜上被縫上了根黑線。
“你自己縫的帽子嗎?”
“嗯,”樂頡搖搖頭否認,“不是,是生滅師兄替我縫的,他說大了,替我縫了幾針。”。
“哦。”迦塵點點頭,站起身,雙手將樂頡抱起,扛到了肩上。
寺院平日裡都是一派寂靜,直至春節(jié)臨近,纔多了一絲喜慶的氣息。
冰雪消融未幾,山野間又重新出現(xiàn)綠色。
天空也開始放晴,藍幕高薄。
新燕開始飛回來,鳥鳴啾啼。
樂頡隨生滅到藏經(jīng)閣是正巧碰上迦塵。
他帶著兩位師兄,一路上有說有笑,看到樂頡時忽然朝他和生滅招手。
“樂頡,和我們下山嗎?我和這兩位師兄下山辦年貨。”迦塵對他笑道。
樂頡猶豫了兩秒,看了看身邊生滅,擺擺手拒絕了。
迦塵點點頭,就帶著那兩位師兄走了,走到不遠處,又回過頭來對樂頡道:“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師兄給你帶回來。”
“糖葫蘆和……”樂頡忽然被生滅從後面扯了衣角,住了口,笑著說,“沒有了。”。
“我剛剛差點說了出來。”樂頡嘴上掛著慶幸的笑,跟著生滅進了藏書閣,拍拍胸脯,心跳得緊。
一擡頭就看到生滅身後架子上的菩薩像,喉頭又是一哽。
生滅回頭看著他語噎,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把嘴巴湊到他耳朵上,輕聲輕語:“這是我們倆的秘密,菩薩也不能知道。”。
樂頡看著他,訥訥地點頭。
藏書閣的書籍汗牛充棟,兩人清點了一個下午才點完一半。
生滅見樂頡有些累,便道:“我們先歇一會兒。”。
樂頡如釋重負的高興著點了點頭,癱在一旁的禪椅上。
生滅從書架上取了本書,坐在樂頡身旁,看得認真。
“生滅師兄,”樂頡仰頭看著頭頂成三角形的房頂,“你看過志怪之類的書麼?”。
“看過幾本,怎麼了?”生滅回過頭來看他。
“我二叔叔以前可喜歡給我講這類故事了,我最喜歡玉面小狐和白臉書生的故事。”
“你想我給你講?”
“可以嗎?”
“那,”生滅想了想,“我給你講一個關(guān)於《楞嚴咒》的故事吧。”。
相傳,阿難被摩登伽女用邪咒迷惑,與摩登伽女相戀後,摩登伽女覬覦阿難功德,一心想要據(jù)爲己有,便能得道成仙。
她用邪術(shù)毀阿難戒體,但在阿難的戒體快要被毀壞時,佛陀令文殊菩薩持楞嚴咒前往救護阿難,阿難才被救醒歸佛。
“那後來呢?”樂頡忽然坐起來。
“後來便沒了記載,只是說這便是《楞嚴咒》的來由。”
“摩登伽女真壞。”樂頡癟癟嘴。
窗外忽然響起一聲聲鳥叫,樂頡忽然起了興致,跑到窗前去看。
他望著房檐上忙碌飛動,正在築巢的鳥兒,笑了起來。
生滅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看什麼呢?”。
“喏,”樂頡指著檐上的新巢。
“你猜哪隻是丈夫哪隻是妻子?”生滅笑著問他,彷彿自己心裡已經(jīng)清楚了。
“他們,都是丈夫。”樂頡說完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