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王府井大街,市百貨大樓。
放下咖啡杯,李金明不大耐煩的看了眼手表,起身去書架上拿來一本財經雜志。雖然只過去了十五分鐘,但是他覺得像是過了幾個小時。與其他男人一樣,李金明認為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陪著老婆女兒逛商場。如果有得選,他寧愿踏上硝煙漫天的戰場,也不愿邁進商場大門。
可惜的是,沒得選。
雖然有點埋怨,但是這兩年,李金明才真正認識了生活,認識了嫁給他十年的妻子與已經八歲的女兒。
回首往事,李金明覺得虧欠得最多的就是妻子與女兒。
只是,兩年下來,李金明一直沒有鼓起勇氣,把他的真實身份,以及他在過去幾年做的事情告訴妻子。
不是他缺乏勇氣,而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妻子。
結婚十年,張小虹只知道他是一家國營控股大型電子與通信公司的市場營銷人員,常年在外地工作,而且每隔三到四年就要換一個地方,平常每個月回來一次,過一個周末,忙起來的時候幾個月都不會回家。除了每月按時把生活費打到銀行卡上,李金明幾乎沒為這個家做任何貢獻。
直到兩年前,這一切才發生改變。
那天清晨,張小虹像往常一樣,在女兒起床前去樓下小餐館買早點,結果看到了站在門外,正在找鑰匙的丈夫。
把女兒送到學校后,夫妻倆好好談了談。
李金明告訴張小虹,他已經從公司辭職,準備在北京找一份工作,或者跟幾個朋友合伙開一家公司。雖然這是張小虹一直在期待的結果,但是她一點都不覺得興奮與高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平淡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兩年來,李金明沒找新的工作,也沒有跟朋友合伙開公司。因為他依然每月按時把生活費轉到銀行卡上,所以張小虹沒有過問工作上的事情。她當了八年職業太太,從來不關心丈夫的工作與收入。
在這個家里,李金明的義務是賺錢養家,而張小虹的責任是照顧好女兒。
生活很平淡,八年的隔離需要慢慢修復,夫妻倆要想重新建立感情,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在這兩年里,李金明變了很多。
他盡量把時間花在妻子與女兒身上,幾乎每個周末都陪著女兒,盡可能的滿足妻子與女兒提出的要求。春天,他們會外出踏青。夏天,他們會去水上樂園。秋天,他們去森林公園露營。去年冬天,他們還去了海南,在三亞住了一個月,還駕車去了鄰近的城市,甚至想過買一套海景別墅。
張小虹也在改變,只是沒有那么明顯。
不是她不想跟丈夫重建感情,而是她覺得,每當她試著去了解丈夫的時候,總會被一層看不見的隔膜擋住。比如,在海南旅游的時候,她問過丈夫的工作情況與收入來源,李金明卻委婉的避開了這個問題,讓她不要為錢操心。又比如,她問過丈夫為什么要辭職,李金明只說不想跟家人異地分居。
漸漸的,張小虹不再多問。
其實,不是李金明不愿意告訴妻子,而是不能告訴妻子。
張小虹認識的那個李金明,并不是真正的李金明。
兩人是大學同學,只是在大學的關系很一般。十年前,也就是大學畢業后兩年,兩人在同學會上相遇。當時,張小虹的父親剛過世,為了照顧年邁的母親,她放棄了去美國留學的機會,并且因此跟相戀五年的男友分手,正處在感情事業的低估期。那個晚上,在酒精的刺激下,她把滿肚子的枯水傾倒出來,李金明是唯一的聽眾。兩天后,李金明打電話約她去吃晚飯。在他們的母校附近,一家很普通的川菜館。送她回家的路上,李金明告訴她,那家川菜館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當時她已經成了別人的女朋友,而他只是系里面最不起眼的男生。一個月后,兩人正式確立了戀愛關系,她搬到了李金明家里,得知李金明已經是一名事業有成的國企高管,在北京買了一套住房。三個月后,兩人到民政局辦了結婚證,然后回各自老家舉辦了婚宴。
因為李金明的收入足夠養活一家人,所以結婚后不久,她就辭職回家當了全職太太。
她認識的這個李金明,其實是一個影子。
李金明確實是體制內的人,不過不是國企高管,也不在國企工作,而是一名軍情局的情報人員。
在大學里,李金明確實很不起眼,別說張小虹那種系花級的女生,即便是輔導員,也沒把他記在心里。
不起眼,不等于平凡。
論出身,別說他所在的電子系,即便放眼整所大學,也沒幾個人比得上他。
李金明來自軍人世家,曾祖父是開國將領,祖父與外祖父都官至中將,父親、幾個伯父與叔父、幾個舅舅全是軍人,在他考入大學那一年,混得最差的都是大校,家里有大大小小十多個將軍。
其中就有他的二舅楊懷烈。
如果他愿意,可以去任何一所軍校,根本不用進普通大學,依靠家里的關系,三十歲之前就能成為上校,四十歲之前就能當上將軍。如果稍微發點奮,努力一點,在五十歲后成為上將也不是沒有可能。
出生在名門世家,有好處,也有壞處。
在這個大家庭里,李金明在同輩人里面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從小就不受重視,包括祖父與外祖父在內,很多長輩都認為他成不了材,這輩子能夠安安穩穩的過去,也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其實,也不能怪那些人。
他是早產兒,而且在他出生的那個年代,醫學技術不夠發達,如果出生在平民家庭恐怕早就完蛋了。用最好的醫療設備與進口藥物,以及國內最好的兒科醫生,他活了下來,卻留下了一些后遺癥。簡單的說,有點像是一個半成品,即便在長大成人后,早產留下的痕跡都沒完全消除。
別的不說,李金明的長相就不敢恭維,有點像那個姓馬的it巨頭。
從小到大,李金明都游離在家庭的核心圈子之外,沒人在乎他、沒人關注他、甚至沒人愿意答理他。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楊懷烈。
雖然楊懷烈沒有格外關注他,但是也沒有歧視他。李金明記得很清楚,小的時候,每次春節,其他長輩發的壓歲錢,給他的那一份肯定最少,只有楊懷烈不一樣,給他的與給其他晚輩的一樣多。
考上大學后,李金明主動找到楊懷烈,提出在大學畢業后加入軍情局。
楊懷烈沒有回絕,只是讓他考慮清楚,而且給了他一年時間,讓他在大二開學之前再做決定。
一年后,李金明做了相同的決定。
此后三年,每個周末與每個寒暑假,李金明都沒有回家,而是按照楊懷烈的安排去諜報學校接受培訓。
因為提前接受培訓,所以在大學畢業后,李金明只用了一年就從諜報學校畢業。
楊懷烈沒有因為他是自己的外甥就格外照顧,反而給了他更多的考驗,把他發展成了一名極為特殊的情報人員。
重新見到張小虹前,李金明就獲得了“狩獵者”這個代號,成為軍情局五虎將之一。
與歐陽鳳鳴等另外四人不同,李金明幾乎從沒執行過諜報任務。十年來,他做的最多的就是暗殺與刺殺,而他執行的任務全是沒有備案的黑色行動。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來沒有失敗過。
與以前的人生經歷一樣,即便在軍情局,他也游離在核心圈子之外。
別說其他情報人員,即便是同為五虎將的歐陽鳳鳴等人,也沒有見過他,更別說與他合作執行任務。
大概是私人關系,楊懷烈很少對其他人提到“狩獵者”。
最初的時候,李金明不大理解。直到兩年前,他才知道,楊懷烈在用這種獨特的方式保護他。
其實,八年前,李金明就找過楊懷烈,希望換一種工作方式。
當時,李金明的女兒已經出生,因為長期異地分居,又很少回家,所以他的家庭關系非常緊張。在女兒出生前,張小虹還能忍受,畢竟李金明在外面拼搏是為了養家。可是在女兒出生后,張小虹覺得女兒需要一個實實在在的父親,而不是一個每個月見一次,有的時候幾個月都見不了一面,平常只能通過電話與網絡聊天,只是一個跟影子差不多的父親。她明確告訴李金明,她再也無法忍受異地分局,要他回北京找工作,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像其他人的妻子那樣去外面找工作,跟丈夫一起承擔賺錢養家的負擔,而不是讓丈夫一個人在外面奔走拼搏。
楊懷烈沒有拒絕,仍然讓他想好之后再做決定。
李金明做了努力,嘗試著過了一段平凡的生活。他以休假為名回家住了一個月,卻發現很難適應。
他再次回到了情報戰線上,而且一干就是六年。
直到兩年前,楊懷烈慘死,從舅媽那里拿到楊懷烈留下的東西,他的生活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是能夠為他恢復身份的個人資料。
六年前,楊懷烈就為他做好了安排,只要他做出決定,隨時能脫離軍情局,成為一名平民百姓。
雖然晚了六年,但是他終于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