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任何人來說,母子在闊別多年之后重逢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唐旭宸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在他的印象中,母親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連一個清晰相貌都沒有。小的時候,唐旭宸非常羨慕別的小孩。每次想到母親的時候,他能夠想像出來的,只是某部電影或者電視劇里的母親形象。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早就死了!
她也看到了唐旭宸,只是面無表情,似乎唐旭宸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只是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隨后,她的目光又轉向了躺在病‘床’上的蘇菲。
唐旭宸注意到,她看蘇菲的眼神也一樣。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感情,根本沒把蘇菲當成親生‘女’兒。
她的目光只在蘇菲身上停留了幾秒鐘,隨后就揮了揮手。
一名保鏢立即走上前去,把蘇菲抱了起來,另外一名保鏢則去拿起了掛在架子上的鹽水袋。
“你們干什么?”醫生終于忍不住了。
她回過頭朝醫生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向了唐旭宸。
唐旭宸朝醫生搖了搖頭,讓醫生不要‘亂’來。
這個時候,兩名保鏢把蘇菲帶了出去。
“他是你的人?”她也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我的一個朋友,是他救了蘇菲。”
她點了點頭,說道:“我會賠償所有損失,包括這家診所,但是他得跟我的人走。等到安全的時候,我的人會放了他。只是在此之前,最好老實一點。雖然他救了我的‘女’兒,但是我不會因此對他格外客氣。”
“你是什么人,你……”
唐旭宸立即給醫生遞了個眼神,讓醫生閉上嘴。雖然很是無語,但是唐旭宸知道,這個‘女’人絕對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
“你跟我來。”丟下這句話,她就走出了病房。
“按照她的吩咐去做。”走到‘門’口,唐旭宸對醫生說道,“相信我,只要聽她的吩咐,你就不會有事。”
醫生很氣憤,不過也很無奈。
外面還有幾名保鏢,而且正在清理現場。他們把蘇菲用過的物品全都收了起來,還帶來了幾桶汽油。
顯然,他們會燒掉這家診所。
托馬斯不見了蹤影,肯定是被那些保鏢帶走了。
唐旭宸來到外面的時候,蘇菲已被送上一輛救護車。小森與張建志站在‘門’外,不過已經被控制了起來。路邊停放著一部加長型的豪華轎車,還有幾輛越野車,附近路口都有跟隨那個‘女’人到來的保鏢。
她徑直上了轎車,卻沒有關上車‘門’。
唐旭宸稍微遲疑了一下,也上了轎車。里面很寬敞,唐旭宸坐到她對面的位置上,沒有跟她靠得太近。
很快,車隊就出發了。
“轟——”
診所那邊發生了猛烈的爆炸,然后燃起了大火。
“你不應該見她,更不應該救她。”
“什么?”唐旭宸很是驚訝,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沒錯,她是你的親妹妹,不過你們不應該相認。”這個時候,她的神‘色’才有了一點明顯的變化。長出一口氣之后,她拉開了旁邊的扶手柜,取出了放在里面的香煙與打火機。“‘抽’煙嗎?”
唐旭宸搖了搖頭,他不是不‘抽’煙,而是不‘抽’‘女’士香煙。
她也沒再客氣,點燃了香煙。“還記得我嗎?”
唐旭宸沒有吭聲,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想起,母親姓“蘇”,而全名是什么,就算父親說過,他也忘記了。
“我知道,你恨我,而且也應該恨我,因為當初是我拋棄了你,還有你的父親。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也沒有這個必要。如果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根本不會見面,你也不會知道我還活著。”她稍微停頓一下,又說道,“只是,過去的那些事情你應該知道,畢竟你是我的親生兒子。”
“對你來說,我這個兒子很重要嗎?”
她勉強笑了笑,說道:“是否重要,等我說完了,你就知道了。”
唐旭宸沒有笑,他根本笑不出來。
“我跟你的父親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批從小就接受專業訓練的情報人員。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很多事情,像你這種在改革開放之后出生的人根本無法理解。那個年代,中國是四面楚歌。整個國家,從上到下,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似乎戰爭隨時有可能爆發,毀滅隨時有可能到來。”
唐旭宸沒有吭聲,他沒有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但是看過相關資料。
“簡單的說,在那個年代,國家與民族的存亡高于一切。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像我跟你父親這種,家庭背景良好的新一代被挑選出來,從很小就開始接受各種專業訓練,為將來做準備。”
“將來?”
“應該是五歲左右吧,我是四歲多,你父親是剛過五歲。”她嘆了口氣,說道,“從被選中的那一天開始,我們的命運就已注定。也許你覺得很難置信,不過這是現實,很殘酷,卻很真實。雖然我們沒有脫離社會,像所有同齡人一樣,到學校去念書,跟家人住在一起,但是我們過得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什么生活?”
“被選中之后,我們就離開了親生父母,撫養我們的‘父母’其實是我們的教官,一些在情報戰線上干了幾十年的情報人員。雖然我們看上去與別的孩子不一樣,但是過的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簡單的說,我們除了要學習知識與生活技能,還必須在十年之內掌握情報工作的基本技巧。”
“這……”
“當然,我們受的教育比普通孩子好得多。比如,從六歲開始學習外語,而且至少得‘精’通四種外語。我與你父親是最出‘色’的,我們都掌握了八種外語。當然,我們還需要經受其他孩子無法想像的考驗。比如,為了讓我們能夠冷靜的面對死亡,七歲的時候,教官就讓我們解剖小動物。十歲那年,我第一次殺人。當然,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只是代替劊子手,給死刑犯行刑。十三歲那年,我們就被送上戰場。雖然沒有參加戰斗,但是被送上前線,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搶救傷員。很明顯,這些是你無法想像的事情,而這就是我跟你父親的成長經歷。”
唐旭宸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其實,這只是開始。”
“然后呢?”
“十四歲那年,也就是基辛格秘密訪華的那一年,我被送了出去,經瑞士與法國,最后去了美國。接應與安頓我的是一名潛伏在美國的情報人員,而我的身份是這名情報人員的表妹,越南華僑。”
“越南?”
“當時,越南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荼,很多華僑都在想法逃離,因此有很多越南華僑千方百計的去了美國。”
唐旭宸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你干過情報工作,應該能夠理解我當時的處境。其實,潛伏的那幾年,可以說是我這輩子過得最輕松的一段時間。”
“他呢?”
“你父親?”她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在此之前,我們并不認識。在國內的時候,我住在北京,而他住在上海,除了幾次集訓,我們從沒見過面。當然,在集訓的時候,就算見過,也不會留下深刻印象。那個時候,我們都是孩子,而且受到嚴格的管束。就算對身邊的事物充滿好奇,也不敢表現出來。就我所知,在我去美國的那一年,他也離開中國,只不過去的不是西方國家,而是俄羅斯,當時還叫蘇聯。與我一樣,他也潛伏下來,為今后的行動做準備。”
“行動?”
“潛伏的情報人員,隨時有可能接到任務。”
唐旭宸沒有吭聲,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好景不長,這樣的輕松生活只持續了六年。一九七七年,中國與西方國家的關系開始解凍。也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你的父親。”
“怎么認識的?”
“他的潛伏身份已經暴‘露’,在被克格勃抓住之前,他逃了出來,輾轉來到美國,而掩護他的那名情報人員就沒有這么幸運了。當時,他住在我的家里。當然,那不是我的家,只是一個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與我一樣,他也裝扮成越南華僑,以投奔親戚為名來到美國,并且在美國定居。”
“然后呢?”
“最初的時候,我對你的父親沒有一點好感。在蘇聯生活了六年,他的思想變得非常僵化,而且很頑固,喜歡指手畫腳,而且總是認為我們的生活太過菲糜。他也與新環境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從小受過專業訓練,而且還年輕,恐怕他根本呆不長久。當然,他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在動手能力上比我強了很多,還是個典型的行動主義者,只要想到什么就會立即采取行動。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很有擔當的人,有點大男子主義。雖然我很討厭這一點,不過這也是他最有魅力的地方。不管怎么說,他是我遇到的第一個肯站出來維護‘女’人,并且保護‘女’人的男人。”
“你愛上了他?”
“沒有這么快,像我這樣的‘女’人,是不可能輕易愛上某個男人的。再說了,以當時的情況,也不允許。”
“什么意思?”
“名義上,他是我的遠房表哥。”
“這……”
“隨后發生的事情,改變了這一切,改變了我們兩個人的命運,也造就了你。”
唐旭宸微微一愣,想到開始提到的時間點,他猛然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