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村畫廊開業後的第十三天夜裡,發生了一件令人更爲費解的事。
這天夜裡,原本星稠月明,突然,一團烏雲如同布袋一般將皎潔的月光裝起來,頓時天地間一片昏暗。隨後,大顆大顆的雨點,乒乒乓乓敲打著門前的破吉普車頂棚。
一股帶著土腥味兒的熱潮被冰涼的雨點逼進畫廊,楚江童趕緊去關窗子。
從畫廊裡射出去的燈光,雖然照不了多遠,但幾步外的雨簾卻看得白光光的,就在這時,下意識的往雨腳處一瞥,不由得一陣目眩:只見白光光的雨腳處,晃動著幾隻白色的靴子,急匆匆向這邊走來……
啊?嚇得手一哆嗦,同時一股寒徹的雨風鼓來,將已經關了一半的窗子重又推開,雙臂頓時有種被什麼東西抽了一下的異樣感覺,待急急忙忙拉過窗子摁下環形插銷,還沒回過神來呢,便聽見屋子裡發出:“吱啞啞……”
門軸響聲再次響起來,時間很短!
隨後,牆上掛著的《茅屋暮色圖》突然晃了一下,一會兒便趨於平靜。
風吹的嗎?趕緊拉上窗簾,一屁股坐在牀上,腦海裡盡是剛纔那雨腳中的白靴子……
大雨在風的推動下,時輕時重地拍打著窗玻璃,隔壁的捲簾門,更是不停地嘩啦啦直響,像有人在故意虐拍著。
這雨始料未及,否則自己肯定早回家了,要不說六月天,孩子臉!
大雨持續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屋子裡的熱潮終於被涼涼的雨給鎮釋了。雨漸漸小了之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可能那站在窗外的幾隻白色靴子也該離去了吧?
再不敢打開窗子,睡覺吧!
躺下後,耳邊一直迴盪著那一聲聲門軸的吱啞聲,都給搞混了,大腦就像一個可惡的恐怖設計師,讓你在受到驚嚇之後,依然沒法擺脫掉“記憶”的捉弄,把現實與幻覺無情地重疊起來。
那幾只白布靴是自己看花了眼嗎?但願吧!
越是在清醒中越愛瞎琢磨,人很多時候是自己嚇唬自己。可越是“意識”睡眠越是睡不著。
唉!那個年輕女子怎麼還不來取畫?若不是因爲這畫,自己又何必睡在這裡?還好,放鬆下來後,居然睡著了……
夢見眉月兒,正站在一座奇險無比的山峰之上,孤苦無依地向著遠方眺望。啊!不知不覺間,自己特別想哭,想攀上山峰去,可是雙腿卻好像被捆住一般,雙手更是沒有半絲力氣,而且頸上彷彿套著一條長藤,死死地勒緊。
窒息地喘不過氣來——這時,眉月兒水袖一揮,一道白光飛來……
??!咳嗽著醒來:屋子裡,好像發生過一場混亂的激戰,一陣冷風衝進畫廊,盯著窗口——不禁渾身顫慄:明明剛纔已經關好的窗子,怎麼又開了一扇?
而且屋子裡瀰漫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兒!
頓時,頭顱就要炸開一般,趕緊開燈,就在開燈的霎那間,分明聽見牆角處發出一聲急促的門軸響:吱——??!啊?使勁揉揉發澀的眼睛,神經繃得緊緊的,幾乎就要崩斷。
雙手抓住驌驦陰陽戟,此時分明感覺到頸部有些疼痛,伸手一摸,火辣辣的,哪兒來的血跡?驚疑地盯著手指——
無意間再往地上望去,潔白的地板上,血跡斑斑,屋子裡肯定發生過一場廝殺,只是自己處於夢境中沒有看見而已!
哎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重新關上窗戶,檢查一下閂環,顫抖的目光碰觸到地上的血跡,一陣揪心的震撼。剛纔那個奇怪的夢,又是怎麼回事?是眉月兒的陰魂在一直保護自己不成?那地上的血跡又是誰的?
瑟縮在牆角,心突突狂跳,彷彿即將碎裂一般。
放在桌邊的手機發出低電量的提示音,手機電池肯定廢了,充一天也不管用,一摸手機外殼,熱乎乎的,難道忘了關機不成?
扔下手機,晃晃悠悠起牀,雖然,畫廊剛開業,也沒有人前來買畫或是裝裱字畫,也不能開門太晚了。
將地上的血跡抹乾淨,一邊抹擦,一邊琢磨,這血跡太奇怪了,看不見腳印,只有幾道抹布擦過一般的血痕,畫廊外地上的血跡變成一滴一滴的,到南側不遠處就消失了。
上午十點左右,鎮畫廊光頭老闆過來,前幾天訂好給他幾幅山水畫。
光頭老闆最近戒了煙,臉色油光光的。不過,嘴裡卻故意叼著一根菸,好像考驗自己的信心,更像扮酷。
他看了一會兒《茅屋暮色圖》,一向閒不住的嘴巴,戛然而止,將煙拈在手裡,瞇縫起眼,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畫心與託宣、綾子、天桿、地桿……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啪嗒點燃手中的煙,沉醉地吸起來。
楚江童則站在一邊,睏倦頓消,準備聽聽他的評議。
光頭老闆走出內室,徑直來到客廳,仍是一言不發。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便將十幾張山水畫放在案子上。
“光哥,咱這技術不值一提,多多指教……”
他冷不丁剜一眼楚江童,將手中的煙舉到眼前,疑惑地埋怨道:“我戒菸了,以後別再爲我點菸……”
“鬼才爲你點菸!”
“楚江童你這是在作繭自縛,我看你往後怎麼幹活?”
埋怨加憤怒的口氣讓楚江童糊塗起來:“怎麼啦?明說嘛!”
“這裱法,全古城縣亙古沒有,我敢打賭,你跑了趟省城——秋竹觀!對,就是秋竹觀!”
“暈,秋竹觀是啥?”
“我靠,那你不會跑了趟江南的紅袖七尺齋吧?”光頭老闆狡黠的眼角射來一道寒光。
“哈哈,你淨自己出謎!”
“我說你小子別漿我啊,畫畫我是外行,可這裱字畫,你打聽一下,不敢說是行裡第一,但是這裱揭的見識,沒人漿得了我……”
“承認!”
“說白了,你這是請人代裱的,除了省城和江南這兩家有這路風格,別的——我還真沒聽說過。哎喲,你這是自己往枯井裡鑽哪!”
光頭老闆這一席話,讓人真比見了鬼還激動。
難道自己真把這幅畫裱成功了?
“我問你,三隻貓是誰?”楚江童想從他嘴裡淘點見識。
光頭老闆抽抽鼻子:“哼!連三隻貓都不知道啊,虧你還畫畫呢!噢,也難怪,網上查不到他!”
“那你肯定認識他了?”
“我只認得我家那隻貓,你若有幸找到這個人,這輩子也就值了!”
爲了刺激一下他的囂張:“不過,這鏡匾上的字,也是三隻貓的!”
“屁,別拿野雞當鳳凰,這是二流贗品,他壓根就不大寫字,不過,這字摹得也的確有幾分功力,值個萬兒八千的……”
光頭老闆走了。
楚江童卻再也靜不下來:這個三隻貓,居然唯獨自己不知道?網上爲什麼沒有這個人?由這幅畫引出的對“三隻貓”的疑惑,與日俱增。自從開了這畫廊以來,接連發生的詭異事情,真把人搞得焦頭爛額。
目光盯著《茅屋暮色圖》,端詳了半天,自我解嘲似的嘿嘿笑起來,這幅畫也太一般了。
一吃雞肉,牙就上火,奶奶將燉的雞肉分給田喬林家一些,爸媽則把未燉的雞肉冷凍起來,每當拉開冰櫃,看到那一隻只沒了頭的雞時,心裡總是咯噔一下,一團團涼氣,如同鬼霧。
光頭老闆的眼神和口氣仍然留在畫廊裡,自己對於裝裱字畫,經驗值太低,自己也覺得這幅畫裱得好,可若問好在哪裡,卻說不出來。
一邊品磨著光頭老闆的話音,一邊幹活。
昨天夜裡的詭異經歷,讓自己今天只想快些幹完這幾張畫框裝裱,晚上回家。再也受不了這畫廊裡的驚嚇,尤其是地上的血跡,那可是實實在在的物證,跟家裡畫室中的一樣。
自從“四耳朵”將家裡的雞全禍害了之後,就沒有再發生類似的事。
奶奶送來雞肉時,曾透露過一件事,她於當天夜裡,便在院子裡擺香設案向一羣“四耳朵”作了深刻檢討和解釋。
天還沒黑呢,便收拾一下畫廊,將《茅屋暮色圖》摘下輕輕捲起,鎖好門回家。
古城裡的建設,好像放緩了腳步,樓區建設就是這樣,主體樓起升最爲明顯,就像一個孩子從嬰兒到十八歲,十八歲之後,變化就不那麼快了。
工人們也少了許多。
正走著,耳邊傳來一陣風聲,呼呼嚕嚕的,好像有一團樹葉被風颳得團團亂轉。半瞇著眼,瞅瞅四周,樹葉不動,根本不是颳風。
雙手握緊畫軸,緊張地盯著小路的漫坡之上。生怕有人來搶畫,連日來,一直感覺有人在打這幅畫的主意。
天黑的真快,在畫廊裡稍一磨蹭就看不太清人了,有點後悔沒早走十分鐘。
突然,漫坡上揚起一片黃塵,緊接著發出一片吱吱地叫聲……
?。”灸艿蒯嵬藥撞剑簤牧?,莫非來劫匪了?
剛想到這裡,就看見漫坡上呼隆隆滾下一片黃呼呼的東西——天哪!好像倒下幾筐白薯一般,原來是一羣大大小小的“四耳朵”!
心裡咯噔一下,猶如一塊鉛坨子墜蕩。
你們要幹什麼?難道要報復我?從書上看過,這種動物具有很強的報復行爲,再聯想到奶奶講過的故事,哎喲,心一下子亮了半截。
縱然是自己能打過它們,也不能動它們哪!第一次遭受的報復,就有幾十只雞斷了脖子,若是第二次,第三次,繼續的話,還不真是家破人亡,傾家蕩產?。?
只一會兒功夫,這羣“四耳朵”便忽地圍過來!哎喲,腦殼頓時炸裂一般,身子晃了幾下,好在沒有倒下。心一橫,媽的,死活就這百十來斤了,拼了!
也不知從哪裡助起的一股憤怒,牙咬得嘎吱吱作響,突然咆哮一聲。
“聽著,我楚江童一向不濫殺無辜,那天夜裡,我根本就沒有傷你們的同類,我的話是真是假,蒼天作證,如果你們一定要我死,那別後悔就行!幾十只無辜的雞被你們咬斷了脖子,難道還不夠嗎?大不了是個死,來吧……”
衆“四耳朵”們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