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獨自走在下山的路上,心中是一片茫然。若論本心,他其實并不想做和尚。畢竟也無慧根,這些年光葷戒都不知破了多少次。但一想到就此離開少林,不免還有許多舍不得。這時山風吹來,好像迷了眼睛,眼角幾滴淚水滴落下來。
復行百余步,聽見一片吵雜聲響,似乎山下有一大群人正向山上奔來。玄空躍上樹頂一望,見走在前面的人正是“慈悲苦難”四僧,后面還跟隨了一眾武林中人。想來方丈大師得到訊息,邀武林正道之人趕回了少林寺。
玄空經歷這場大戰,心中甚是煩亂,也不愿與群雄相見,遂跳進樹林當中,走小徑下山。這時他更加快了腳步,在林中奔行如飛。
又行一會兒,瞧見這條幽深小路之上,還有一人運輕功而行。玄空心中一動,暗想:“這人有些可疑。他不走大道,反而繞遠走小路下山。況且這條小路十分隱秘,非少林中人極少有人知道,這人沒準兒還是個奸細。”
心念及此,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越走越近,看著前方那人背影有些眼熟,再一細想,這人可不就是當年的少林叛徒劉玄國嗎?此人一向覬覦少林絕技,自反出少林寺就一直混跡于邪魔當中。想來他得知二十四鬼攻打少林,一定偷偷摸摸前來分一杯羹。又想昨夜藏經閣起火,或與此人有不小的干系。玄空心中一陣冷笑,暗道:“好!真是老天開眼,讓你碰見了我。由昨晚到今晨,不知了卻多少人的因果!我師父、師伯、師叔,數位玄字輩師兄,還有二師兄玄澄,你劉玄國的事也在今日算一算帳好了!”他隨即飛身一躍,已然跳到劉玄國的面前。
劉玄國昨夜潛入少林中渾水摸魚,果然收獲不小,這時正在沉浸在竊喜之中,又害怕少林有追兵趕來,是以匆匆向山下趕去。突然間眼前一花,見有一和尚站在面前,著實也嚇了一大跳。劉玄國停下身形,仔細看了看對面的人,認不出來是誰,心想絕不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但看其樣貌,年歲不大,卻是威風凜凜,因此也不敢小覷。
劉玄國心中雖驚,面色未改,問道:“閣下是何人?”玄空道:“我叫玄空!”
自昨夜之后,“玄空”二字已不再是默默無聞,劉玄國聞聽對手報這名號,心中登時一沉。昨夜一戰他自己雖并未現身出手,但也略知一二,少林之所以能戰退群魔便是得益于眼前這個僧人。
一瞬間,劉玄國腦海中浮現諸多念頭,猶豫是否該先下手為強。轉念一想,這玄空名義上與自己是師兄弟關系,實則卻相互從未見過。因此,此人未必認得自己。想到此節,劉玄國道:“在下與尊駕素未蒙面,不知為何攔我去路?”
玄空打了個哈哈,道:“劉玄國,你這少林寺叛徒臭名遠揚,天下誰不知曉?此番你上山想必沒做什么好事。”
劉玄國見對手不僅道出自己名頭,更是出言不善,心中又驚又怒。若在平時他早就出手,但今時不同往日,玄空闖下的威名實在太大,讓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微微沉吟,才道:“我聽聞尊駕也被少林派逐出師門,如今跟在下一般,都是孤魂野鬼,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枉自替少林出頭?”
玄空聞言,冷笑一聲。劉玄國閱歷極豐,只聽對手一聲笑,便知是不懷好意,當即雙掌拍出,隨之身形急退。
玄空袖袍一拂,兩記剛猛掌力便好像被一陣風刮走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劉玄國心中一凜,暗道:“此人果然有些門道!”由此更不敢久斗,轉身就跑。
玄空如騰云駕霧,縱身一躍已然追到劉玄國背后,右手探出抓向其后背。
劉玄國側目一見,這竟是少林龍抓手,他出身少林簡直再熟悉不過,就算自己不會,也與同門師兄弟拆解了無數次。于是乎轉身使“握石掌”招架,不料兩只手掌尚未接觸。劉玄國的手臂已經被無形虛勁纏住,他暗叫:“不好!是妖法,果然著了這妖僧的道!”
玄空念及此人罪孽尚淺,只拍出一掌印在他的后背上,不過光這一掌便消去他不少年功力。只見劉玄國面色慘淡,趴在地上,也是無話可說。
其實似劉玄國這等,已經是天下間少有的高手,魍魎二鬼猶有甚之,這些人縱然面對絕頂高手也不至于三招兩式就拜下陣來。只因玄空這“黑袈裟神功”實在怪異,令人防不勝防,倘若事先知曉還好,若毫無所知,任誰也必著道。
玄空看著劉玄國那一幅頑固不化的神色,胸中有氣,心想靈悔禪師怎么教出這一個徒弟?想起自己師父靈癡,又是一陣神傷。一會兒后,向劉玄國說道:“你師父靈悔禪師已圓寂了,你不去上山拜祭拜祭?”
劉玄國聽聞靈悔身死,臉色微微一變,轉瞬間又恢復神色,只是上頜緊咬著下嘴唇。良久之后他才道:“要打要殺悉聽尊便,我與靈悔老僧的事與尊駕無關!”玄空看著他的模樣,搖了搖頭。又想自己也只是個尋常人,在寺中修行多年任一點佛法也沒沾染,比他沒強上多少,何必故作高尚在此教訓于他。
這下兩人也不再對答,玄空從劉玄國包裹一翻,果然找出許多少林絕技。他稍微一掃,見有般若掌、摩柯指、袈裟伏魔功等十余本,此外還有一本當年鹽龍幫幫主華輝的“玄光流矢”的手抄本。玄空嘖嘖點頭,又深深瞪了劉玄國一眼,心說:“你可真是好貪啊!瞧你的年紀也年過六旬了,等你全練完也快進棺材了吧。”
劉玄國見自己費盡心機拿到手的少林絕技,盡數被玄空拿走,心中大為不甘,臉上的肌肉顫動不止。奈何技不如人,又毫無辦法。
玄空把這些秘籍放在了自己身上,心想今日不想復上少林,等有時機再將秘籍歸還。隨即點了劉玄國周身穴道,將其綁在了少室山正路旁的大樹上,這才下山而去。
正午時分,玄空來到了洛陽城中。他并非刻意來此,只是一直向西行便到了這里。走在這熱鬧的街道之上,看著周圍行人臉上燦爛的笑容,玄空卻是面含苦色,他此時的心境與這里繁華是格格不入。
“我該去哪里?”一種彷徨而失落的情感油然而生。玄空長嘆一口氣,心道:“劉玄國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如今我也只是個孤魂野鬼。之前我在少林寺中大放豪言,說道天下間自有我去處,可現在又該去哪里?少林寺再如何拘束,總也是個住處;山下家中再如何簡樸,總是一個歸宿;如今我是有寺不能歸,有家不能回。”
烈日炎炎只把玄空曬得頭腦昏沉,他揉了揉眉頭,再晃一晃腦袋,想到:“要不還去南少林寺裝一陣子住持?反正也該回南少林寺瞧瞧。”剛有此念,又自言自語道:“不好!”如今自己已是二十四鬼的首敵,隨時都可能被人跟蹤,孤身一人自然不懼那些妖人,但若將他們引到南少林寺可就禍事了。一邊走一邊想,突然聞到一股香氣,側目一看,見街旁的小二正在舀酒,弄得酒香四溢。這可引逗起玄空腹中的饞蟲,他咽了咽唾沫走進了酒館之中,便想大吃大喝一頓。所謂今日有酒今朝醉,想那么長遠干嘛?
小二見來者是個大和尚,也不甚在意,將他讓進店來,說道:“大師,店里有精細的素面,管叫您吃的習慣。”
玄空道:“小二哥,素面有什么好吃?給我上二斤牛肉,一只肥雞,店里拿手的小菜各上幾碟,不分葷素。對了,你剛剛舀的酒給我上一壇子。”
小二聞言一怔,心神一動,暗想:“和尚怎么還喝酒吃肉?別我一上菜,你又說吃素來耍我。”于是說道:“大師您不是消…,開玩笑吧。”他本想說消遣,可又怕冒犯到玄空,話說一半又改了口。
玄空見小二遲疑,當即摸了摸那鼓鼓囊囊的錢袋。這口袋原來是劉玄國的,此時已經掛在玄空腰際,其中銀兩富余,足以供他揮霍一段時間的了。倘若省吃儉用,那花上數年也都足夠。他從中掏出一錠銀子拋給小二,道:“這些銀兩夠了吧。”小二收過銀子,立即轉變出一幅笑臉,說道:“好嘞!馬上就給您備齊。”
一會兒時間,桌前酒菜已齊,玄空大口吃菜,大口飲酒,便想將煩心事都拋在腦后。然而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一壇酒水下肚,那些愁事又重新涌上心頭,有時想到悲傷之處,他不禁還要哽咽幾聲。周圍的人見這大和尚喝酒吃肉,出手闊綽,更一邊吃一邊哭,無不詫異。
玄空原本是千杯不倒,可眼下心煩意亂,喝上一壇已經酒勁上沖。他拎起酒壇倒酒,發現其中已是涓滴無遺。這便嚷嚷道:“小二哥!再上兩壇!”說話間拍出一粒碎銀。
這點碎銀其實付不了兩壇酒錢,但小二見他醉醺醺的樣子,可不敢違逆,只得乖乖端上兩壇酒上來。
太陽落下,玄空由正午一直喝到了傍晚,這時數壇酒水下肚,已是酩酊大醉。他舉起酒碗,胡言亂語道:“師父啊!師父!想您老人家百歲高齡已經是世上罕有了。不過您老活這么大歲數一口酒都沒喝過,實在可惜!來,今日弟子敬您一碗!”他一邊說一邊端起碗來,不知不覺已用一股無形虛勁也將對面那酒碗托起。兩只碗碰了一下,他把自己碗中酒一飲而盡,而對面那碗酒則傾灑到地上。
這一碗喝完,玄空又自言自語道:“好!好!好!師父好酒量,弟子佩服的很!再敬您一杯!”他所練那“黑袈裟神功”幾乎到了一種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一股無形虛勁又生,將酒壇托為兩只碗倒酒,隨后又干了一碗。
旁的客官見他的模樣本就頗為忌憚。此時又見他展示這等奇術,令那酒碗、酒壇圍著身旁漂浮,都看傻了眼,紛紛退到一邊。
中原腹地臥虎藏龍,這中州洛陽乃是武林高手聚集的場所,一條街上往往有個把武林中人。眼下,這酒館之中就有兩位當地八卦刀門的弟子,兩人見這醉和尚妖異的很,駭然相視。其中一人低聲道:“大哥,此人莫不就是一日之間名震江湖的妖僧玄空?”另一人微微點頭,道:“兄弟,我看就是!聽說這人極不好惹,咱換個地方再敘吧!”兩人起身而去,妖僧玄空在醉仙樓飲酒的消息也由此不脛而走。
又過一陣兒,數十人氣勢洶洶而至,只見這些人身穿黑袍,各個面露兇相,有些臉上還帶有刺青,稍稍打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那為首的老者面色狠戾,雙眼如鷹隼一般銳利,頗有梟雄氣勢。旁的客官見這伙人沖進來,連忙都退了出去。小二心中懼怕,也躲到了后堂。
這伙人一進來就徑直走向玄空。玄空則是醉眼朦朧,仍是自斟自飲,毫不在意。
那老者初入時十分謹慎,待見了玄空這幅醉樣心下一寬,隨之是大喜過望,暗想:“真乃天助我也!任這玄空的武功傳的多么邪乎,如今此人喝的爛醉如泥,又能發揮出幾成?”這老者闖蕩江湖數十年,真醉假醉一看便知,這時幾乎忍不住要大笑幾聲。隨即又深深看了一眼,心道:“小子,這可怪不得老夫趁人之危,誰叫你身懷武林至寶,還敢如此招搖!”
老者坐在了玄空桌旁,又怕找錯了人,便先問道:“你就是妖僧玄空?”玄空迷迷糊糊沒聽清楚,口中含糊道:“啊?”老者又重復了兩遍,玄空才聽進耳中,邊呼著酒氣,邊道:“玄空就是玄空,什么妖僧,在下現在…可不是和尚啦,哈!哈!哈!”
老者心想果然是這廝,遂森然道:“本座玄火教夏天成,想向小友借一樣東西!”若在平時,聽到這名字玄空也該有所反應,玄火教教主夏天成也是老牌邪派高手,在江湖名不小。但今日他已是醉生夢死,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老者夏天成言罷,陡然出手點向玄空胸前膻中穴。他這一手招式狠辣,意欲一擊斃命。眼見就要得手,猛然間感覺手指仿佛戳進一面柔網中,挺進半尺便半點后勁也無,再想收招也是不能。夏天成駭然失措,心想:“據說少林寺奇功金剛不壞體練至最高境界,周身有一層無形罡氣,莫非此人武功已經修練到如此地步?真若如此,我可是托大了!”想到這里他臉都白了。
江湖中人往往自視甚高,又信奉“險中求富貴”的云云。這夏天成巧經洛陽,剛剛得知玄空的消息,便匆匆趕到。他雖聞聽玄空本事不小,但畢竟耳聽為虛。又想武林之中徒負虛名之人也不少,加之自己若巧施奇計,或突然偷襲,并非沒有機會。懷有這些想法,夏天成遂倉促出手,這時已是后悔莫及。
他正慌亂間,又感覺自己周身已經布滿了對方的內勁,實在想不出這妖人是如何隔空施法。頃刻之間,他的五官四肢都不停使喚,不由得更是驚懼。玄火教眾教徒見教主出手之后又突然停手,大多疑惑不解,不明其意。此時又不便相問,只得一旁圍觀。
玄空頭腦遲鈍,良久之后,才聽進去夏天成先前的話,隨即含糊道:“借東西,好啊!你陪我喝酒,我再借給你。”說話間自己端起酒碗開始繼續飲酒。那夏天成已被玄空虛凌內力所控,身不由己,也同時端起酒碗大口大口的喝酒,兩人連喝數碗,全是一干而盡。
眾教徒見畫風急轉,兩人出乎意料的罷手言和,緊接著喝起酒來,皆相顧愕然。其中幾位護法更為詫異:“教主素來是不飲酒的,怎么今日甘愿破例?”但見夏天成喝到第五碗,臉上的肌肉已經開始抽搐,顯然是十分痛苦。
幾位護法瞧在眼里,心中一凜:“難道這妖僧有如此神通?神不知鬼不覺就把教主攝魂了。”片刻后,幾人紛紛掏出暗器擲來。玄空左手微微一翹,那些暗器剛飛到他身前便一齊落下。眾教徒觀之如此神技,一時間誰也不敢妄動。
待兩人干了第八碗,夏天成不勝酒力,被酒水嗆得幾乎要落淚。眾教徒中有幾位夏天成的親傳弟子,這些人終于看不下去。一位年輕漢子先行發難,他抽出一把彎刀,照著玄空頭頂砍下,同時喝道:“著!”
這一瞬間,眾人見到似乎有某種怪力作祟,夏天成連人帶椅擋在了玄空身前,那蹬腿在地面磨出“呲啦”的響聲,分外刺耳。年輕漢子見狀,急忙把刀頭一偏,順著夏天成頭側一毫劃過。刀鋒閃過,砍落一綹白發。
再瞧夏天成,原本因喝酒而通紅的老臉瞬間又嚇白了。他緩過神來,狠狠瞪了先前那年輕漢子一眼。那人不敢直視,退回到人群當中。眾人投鼠忌器更不敢有所作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玄空逼迫夏天成喝酒。
第九碗、第十碗、…,兩人喝道第二十碗,夏天成終于承受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連帶他腹中未消化的事物,混同酒水一齊吐到了桌上。登時弄得酒臭氣沖天,甚是難聞。
玄空醉醺醺地道:“你酒量太差!還不如我師父,掃興,太掃興了!”隨之把虛凌內力一收。
那夏天成身子一直繃著,突然不受力了,一下高高跳起,又重新落回到椅子上。他從來沒有飲酒的習慣,今日能連飲二十碗完全是靠深厚內力相撐。這時身得自由,仍感覺腹中脹痛的很,于是“哇哇”又吐了好幾口。這些玄火教教眾從來沒見過教主如此狼狽,均感覺場面太過尷尬。另有幾人對夏天成頗有怨言,平時又不敢表現出來,此時便在內心中暗暗叫好。
夏天成咳了良久,才緩了過來。他怒目而視,眼珠中仿佛燃起火焰,指著玄空的鼻尖道:“你!…你欺人太甚!”玄空眼神渙散,磕磕巴巴地道:“你…酒量…太差!”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夏天成雖怒不可遏,但也明白自己奈何不得玄空,只得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待這些人都走后,玄空換了一個座位,他將小二喚上來又討兩壇酒。小二見那么人都這醉僧折服,當下更一點不敢怠慢,乖乖上了酒菜。
月漸西沉,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申時。若按往日的規矩,酒樓早該打烊,但今時有這么一個兇人在此飲酒,小二也只得強挺到了現在。這其間又來了好幾伙人物,全都是沖著玄空而來,有些是邪派妖人前來尋釁;也有正派中人不明事理,聽聞有妖僧現世,來除魔衛道;這些人來到不久,均被玄空輕易打發。
眼下又聽見人聲嘈雜,新來七八個人進到店里就將玄空圍在了中間。小二早已習以為常,這時連躲都不躲,穩穩當當坐在里面等收拾殘局。只見這幾人面相年輕,二十多歲的長相,看打扮也分不清是正派還是邪派。這些人不由分說,圍成一圈撲通跪在了地上,為首之人朗聲道:“在下李三,這位是陳二,…”他指著周圍七人,說了一大串名字。又道:“我兄弟八人混跡于江湖之上,從無得名師指點,未臻武學上乘境界。今日特來此拜見大師,望大師念在我等心虔志誠,肯收為座下弟子,傳下神通!”
玄空爬在酒桌上哼哼唧唧,緩了良久才聽懂,這些人要拜自己為師,哈哈大笑道:“你們竟要拜我為師!我有什么本事能傳給你們?”這些人道:“大師的事跡早已傳遍江湖,我等只盼能尊您為師,學到您十分之一的本事也就知足。”玄空搖了搖腦袋,一會兒又點了點,才道:“好!今日誰能再陪我喝上二十碗,我就收誰為弟子?”
這些人聞言面面相覷,早知拜師之前必有難題考驗,或驗膽色,或驗忠義,可誰也沒想到竟是陪他喝酒。這事是難也不難,不難也難。若說難,總比讓你去殺人放火、以身犯險簡單的多;但若說不難,可尋常人還真喝不下二十碗。畢竟這些人內功稀疏,平常與之先前的邪派高手夏天成不可同日而語。眼下這些人都覺有些為難,可又一想,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怎么也該吃些苦頭。于是這便紛紛點頭,各要來一只酒碗,隨著玄空飲酒。
咕嘟咕嘟,連喝三碗已經有人醉倒于地上,隨后每喝一碗,便有一兩人醉過去。待到喝上第十碗,先前那李三也眼前一黑,暈倒過去。玄空搖頭道:“不行,不行,酒量太差,這樣怎做的了我的弟子?”言罷,他仍不停飲酒,直到喝了第二十碗,身子向后一仰,只感覺天旋地轉,終于沉沉睡去。
小二見狀,硬支起眼皮,強忍睡意起身收拾,撿起地上二十余個空酒壇,又打掃了一遍,最后關上了店門。
第二日清晨,玄空酒醒一半,仍是暈頭轉向,恍惚間聽見周圍鼾聲如雷,異常煩擾。昨夜之事,他是一點也記不得了。這時睜開朦朧睡眼,見自己身旁有八個人正自酣然大睡,不禁心生詫異,暗想:“這些人都是誰?難道我昨晚跟他們一同喝酒?”他揉了揉腦袋,如何回憶也想不起來具體怎么回事。
放縱一夜之后,那迷茫感又浮上心頭。玄空開始躊躇今后自己何去何從,心想:“要不我去投奔湯楓大哥?眼下就是洛陽,想找丐幫應該還算容易。”心中立馬又否定“不行!二十四鬼早就盯上丐幫了,近來丐幫已是十分低調,便是為了掩人耳目暗中發展,以此休養生息。我這一去,丐幫又成了集矢之的。”
隨即他凄然想到,這世間我還有哪個親朋好友。驀然間,頭腦中浮現出兩道倩影。玄空一拍大腿,心道:“對啊,我就去找薄揚和蘇念!這時她倆一定在藏劍閣,那里地勢隱蔽,且有百劍殿的劍陣,誰都闖不進去。也不怕妖人來襲”想到這兩位佳人,玄空心中一陣甜美。他酒勁未退,平時不敢想的事,這時俱在腦海中癡想連篇,暗想“此時是宋朝,我如今又不是和尚,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原屬常見。這兩個姑娘,我就一齊娶了,天下間又有誰敢說不行!”他這一廂情愿的妄想,雖忽略了兩女子的感受,卻讓自己十分振奮。想到這里,他騰地一下站起來,收拾行囊就要離去。
小二見這兇人醒了,也不敢再睡,跟著站了起來。玄空又掏出一大錠銀子,遞了過去,道:“煩勞小二哥再給我裝幾囊酒水,路上解渴。剩下酒錢就給你當辛苦費了。”小二見那銀子足足有二十兩,連忙接道了手中,歡然答應道:“好嘞,這就給您準備!”心想,自己也真沒白白伺候了一晚。
小二得了銀子,辦事是十分麻利,一會兒時間準備了十多個滿滿當當的酒囊,各個有二十余斤。玄空輕飄飄拎起百斤酒水,邁步而去。
洛陽城此距琊劍山數千余里,玄空買來一架馬車,緩緩而行。此間長路漫漫,他一邊飲酒一邊趕路,倒也十分自在。
行了數日,已經趕到了貴陽附近。此地山路蜿蜒崎嶇,道上坑洼不少,馬車行駛十分顛簸,這一來行進速度更慢了許多。待走到一處的山徑拐角,但見這里地勢狹窄,僅能容納數騎并過。然前方卻擠了黑壓壓一片人,看情形分兩團人馬相互對峙,更有一男一女各持道劍在當間拼斗。這些人是由北向南而行,玄空則由南向北而去,他們既堵上了道路,馬車便駛不過去。
此時玄空沒完全喝醉,頭腦一半清醒,暗想:“這些人可別是妖人打扮的,故意在此做戲攔路,我可得仔細一些。”他一時并未聲張,勒停馬車,在旁靜靜觀看。見這些人全是道士打扮,舉手投足間帶了一些呆氣,到真不像是常在江湖上走動之人。且一方全是坤道士(女道士),另一方則全是乾道人(男道士),兩邊都全神貫注地瞧這中間兩人比斗,壓根沒留意自己。這樣看來,到似不像沖著自己而來。
玄空心中一寬,又回思起,一路之上似乎見許多道士都向東面趕去,心想:“莫非天下道門有什么集會?”再聽這兩人邊打邊說,坤道士言道:“陳道兄,明明是我上清觀先來此,你們神霞派后至卻要先行,這可有些蠻不講理了。”那乾道士道:“唉?你我二人并騎而至,你怎說是你們先到?再者家師南華子已然先赴東海住持大局,我們正著急趕去幫忙,張道長就不能先讓一步?”南華子是當代道門三尊之一,在道門乃至整個武林都享有極大的威名。那坤道士聞聽南華子之名顯然有些忌憚,但又不想因此讓步,才道:“莫要抬出南華真人的名號嚇唬我等,難道他老人家讓你們仗勢欺人的嗎?”乾道士冷哼一聲,道:“那就不要多費口舌,你我劍法上見真章兒!”
玄空聽得明白,這兩伙人竟然只是因誰先行路起了爭執。這就可奇了,道家向來以清靜無為作為宗旨,這神霞派與上清觀皆是道門大派,因為這點小事打了起來可著實有失道家風范。再瞧這兩人功夫不高不低,勉強能算一流高手,道家武學以綿柔為主,要分出勝負或許要等待多時。
玄空沒了耐心,跳下馬車來,說道:“二位這是要斗到什么時候?我可有些等不及了,要不先停手,讓我過去你們再打。”一眾道士見迎面走來一個醉酒大漢,都沒有如何在意。坤道士趁機說道:“這位施主等了良久,陳道兄你領人后退,讓他過去吧!”乾道士道:“你讓我后退,你怎么不退?你退一步,我就退一步。”兩人說話間又拆了數招,誰也沒又讓步的意思。
玄空搖了搖頭,把手中酒碗拋出。這只碗在半空中“嗚嗚”作響,所擊之處正是兩人下一招交兵的方位。兩人見這碗破空而來,風聲有異,想必勁勢非同小可,這便不敢輕易持劍相觸,只得收招。
兩人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著玄空,見他頭發極短,面上胡茬稀稀疏疏,衣服破爛,模樣十分狼狽。但瞧他剛剛露那一手功夫,臂力就非凡人所有,可見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兩人各打一稽首,道:“得罪了。”
玄空抱拳道:“兩位道長何必為爭這一步便利而大動干戈?”那兩人欲言又止,似乎有著什么秘密不能告知外人。半晌之后,乾道人才道:“張道長,你我現在各退一步,讓這位施主先過,你看如何?”坤道人點頭首肯。
隨之兩人領著人馬一齊后撤,玄空的馬車這才從這窄窄的山路上過去。他剛一走過,這兩撥人又蜂擁而堵,相互爭斗起來。玄空把這事細細一想,猜出個大概,應該是東海之地出了什么道家的至寶,這才引得全天下的道門齊齊趕至,神霞派和上清觀還沒趕到就先起了爭端。他此時一心想見二女,對旁的事毫無興趣,這便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