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楚楚在貴妃榻上睡了個午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凝霜這兩天的話影響了她, 又或者是因為那封信, 她迷迷糊糊間, 竟是做了一個夢。
夏日夜晚,院子里已褪去了白日炎熱, 涼風習習, 四處響著熱鬧的蟲鳴聲。
一家人坐在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納涼,扎著雙丫髻、穿著粉白色衫裙的小姑娘坐在一對年輕男女中間。
那男人不過二十來歲,穿著一身青色長衫, 面容俊秀溫和,透著一股書生氣。
小姑娘仰著腦袋, 好奇又專注地望著天邊的燦爛星河,聽那年輕男人給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摟著小姑娘的年輕女人同她樣貌有四五分相似, 不過更加溫婉柔美些, 紅唇漾著淺淺笑意,目光溫柔地看著父女倆。
璀璨星光的夜色下,蟬鳴聲蛙聲陣陣,年輕男人輕緩的聲音在院子中回響著,月色下的小院恬靜而安詳。
縱使在睡夢中, 齊楚楚還是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唇角, 露出一抹笑容。
——
然而下一刻, 畫面倏的一轉。
黎明時分,寬闊安靜的官道上,停著一輛簡陋的四輪馬車。
已過而立之年的青衫男人將手中幾個包袱放進車廂中,朝著外頭的車夫吩咐了幾句話。
“爹,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抬頭看向他,手指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袖,那雙清澈如水的杏眸中滿是不安,語氣也帶著幾分緊張。
青衫男人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了,爹有職責在身不能離開。楚楚,過段時間,等這場瘟疫平息了,爹再去京城接你們回來。”
他整整三日未曾歇息,整個人都累到了極點,臉上疲倦之色盡顯,一雙眼中都帶著紅血絲,嘴唇也干枯的起了皮。
如果有其他的辦法,他也不想送她們離開。
可如今遙城瘟疫已經開始控制不住,而且并沒有找到救治的方法。
這種瘟疫傳播的速度極快,他必須抓緊時間,將妻子和女兒立刻送走。
楚楚還要再說什么,捏住他衣袖的手指已經被他扯了下來。
車廂之內,被女人抱在懷中的小娃娃似乎也覺察到了這種異樣的氣氛,小手也緊緊地抱住了母親。
“相公……”
女人淚光盈盈地望著他,眼睛周圍都紅了一圈。
她忍住了抽噎聲,到底還是不忍讓他為難,聲音卻還是帶著一點兒哽咽,“相公……你要早點來接我們。”
“娘子放心,只等這邊安全了,我就去接你們回來。”
青衫男人張開胳膊,抱住抽泣著的妻子緩聲安慰。
離開的時候,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低聲朝著旁邊的大女兒囑托道。
“楚楚,照顧好娘親和妹妹。”
妻子性子軟和了些,平時有他在倒也沒什么。
可如今情急之下,讓她一個人在路上照顧兩個女兒,他還是有些擔心。
好在大女兒已經懂事,平日里行事作風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應當是能夠幫襯一把。
楚楚知道父親的性格,既然已經有了決定,就不會再更改。
她點了點頭,認真答應道,“爹,我會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縮在母親懷中的小娃娃懵懵懂懂地左看右看,見那個熟悉的人離開了,還以為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出去辦事。
便像以前一樣揮了揮小手,聲音軟糯可愛,“阿爹再見”
可是那聲再見,卻成了訣別。
……
嚴青進了屋子,走到窗邊的位置,目光看向側躺在貴妃榻上,正陷入沉睡的人。
她睡得不□□穩,眼睛閉得緊緊的,不安地微微擺動著頭,像是要從某個噩夢中逃離出來一樣。
幾滴晶瑩的淚珠從緊閉的眼中滾落下來,打濕了長長的睫毛。
淚滴滑過瑩潤的臉側肌膚,落下一道明顯的水痕。
嚴青目光一凝,腳步放輕了些,走到她身邊,微微俯下身,便要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花。
只是手指剛剛落到她臉上,大約是察覺到了動靜,緊緊閉合的長睫顫了顫,如羽毛一般輕輕掃過他的指腹。
齊楚楚剛從夢中醒來,尤有些沒回過神來,目光愣愣地看著眼前人,腦中混混沌沌的,都還是夢里得知父親去世的場景,仿佛還停留在那一刻的悲傷中。
那雙輕顫的長睫上猶掛著晶亮淚珠,明眸仿似水洗過一般明亮,卻又帶著幾分迷茫,仿佛依然置身在噩夢之中,醒不過來。
嚴青在榻邊坐下,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攬住那柔軟纖細的腰肢,將人擁入懷中。
“做噩夢了?”
嚴青嗓音低沉,帶著明顯的關切之意。
湊上前去,動作輕柔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不知道是被他這樣親昵的動作安撫了,還是被那個熟悉的聲音帶回了現實。
齊楚楚迷茫的視線終于有了焦點,微微仰頭,水亮的杏眸落在他臉上,仿佛才剛剛意識到面前這人是誰。
下一刻,柔軟馨香的身軀主動靠上前,兩只纖細的胳膊伸出去,圈住了男人勁瘦有力的腰間,密密實實地環住了他。
嚴青眸光微動,鼻尖滿是她馨香甜美的氣息,纖細柔嫩的手指緊緊貼在他腰間,仿佛穿透了衣衫,肌膚猶能感覺到那手指的溫軟。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腰間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了幾分。
——
齊楚楚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將頭埋在了他堅實寬闊的胸前,這個溫暖的懷抱讓她一瞬間安心了許多。
她閉著眼在他懷中蹭了蹭,悶悶地回答道。
“嗯,我剛剛夢到我爹了。”
聲音帶著女子初醒時特有的嬌=軟動人,平添了幾分嫵媚之意。
只是那難過的語調,就像是小孩子遇到了傷心事,終于找到了可以放心依賴和傾訴的人。
四年前,齊楚楚的父親已經在遙城那場瘟疫中去世了,這件事嚴青是知道的。
只是齊楚楚從沒有在他面前提過這件事,他也就沒好多問,還以為這件事對她已經沒什么影響了,誰知道她還會做這樣的噩夢。
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她愿意主動在他面前提到她父親。
嚴青英挺的眉舒展了些,心情總算沒有之前那樣黯然了。
將懷中人抱的緊了些,低下頭親了親她烏黑柔順的秀發,安撫道。
“別太傷心,岳父大人若是在世,也定然想看到你開開心心的。”
“再過幾個月就是清明了,到時候我陪你們回一趟遙城,去看看岳父大人,可好?”
——
齊楚楚從他懷中抬起頭,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水眸霧蒙蒙的,像是含著水汽一般。
嚴青其實沒必要這么做,他公事繁忙,她也從沒奢求過。
可當聽到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就被這個溫暖體貼的提議打動了。
她目光貪戀地瞧著面前人,心跳忽然不規律地急促跳了兩下,心頭生出一種涌上一種又酸又甜的滋味來,連帶著鼻尖也酸酸的。
鬼使神差的,主動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唇,然后飛快地退開了,好一陣面紅耳赤。
——
之前阿菱這邊一直生病,她和母親不好丟下阿菱,回遙城去安置父親的喪事。
因此喪事都是由遙城的官府幫著操持的。
因為未曾親眼見過,仿佛心中就還存了一份希冀,好像她們只是暫時分離,父親也沒有真正的去世。
只是現在,她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一切居然有可能成真。
如果是那樣,她們自然不必再回遙城。
齊楚楚抱著他,想到那十有六七能成真的事情,心情漸漸放松了些。
要不要現在就告訴他呢?
齊楚楚微微掀起眼簾,迅速地掃了他一眼,心中猶豫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還是暗暗搖了搖頭。
算了,還是等到這件事徹底確定下來了,再告訴他吧。
萬一弄錯了,讓他白認了一位岳父大人,那豈不是鬧出大笑話了。
——
兩人抱在一處,身子與身子緊貼著,嚴青又不是未嘗過那種美味,稍微一撩撥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在榻上膩歪了好一會,險些擦=槍=走=火。
齊楚楚喘著氣兒,手腕無力地推了推他,嚴青才終于放開了那紅潤誘人的唇瓣,從那綿軟之處移開手,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朝著內室去了。
齊楚楚起身整理了一下亂糟糟散開的衣服,又洗了把臉,然后去了一趟紫竹院。
還沒走到院門處,就已經聽見了里頭熱熱鬧鬧的聲音。
齊楚楚推開院門,就見院子正中央,三姑娘嚴芷韻正在踢毽子。
阿菱坐在樹下的小馬扎上,捧著小臉蛋,笑瞇瞇地瞧著她踢毽子。
“阿菱妹妹,吶,就像我這樣子踢就好啦……”
嚴芷韻正當小老師當得過癮呢,忽然發現阿菱不看她了,反而朝著院門的方向,興沖沖地跑走了,不由得撇了撇嘴。
“姐姐!”
阿菱嗓音清脆地喚了一聲,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了過去,一把沖進了齊楚楚懷中。
齊楚楚將她抱起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大約是嚴芷韻最近常拉著阿菱玩,阿菱經常在外活動,面色紅潤了許多,也長高了點兒,瞧著同年初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大不一樣了。
“阿菱在做什么呢?”
齊楚楚抱著她朝嚴芷韻那邊走過去,明知故問道。
“韻姐姐教阿菱踢毽子呢,韻姐姐的毽子踢得可好了。”阿菱絲毫不吝嗇贊美之詞,烏溜溜的眼中滿是崇拜之意。
“多謝阿韻姑娘。”齊楚楚笑著朝她道謝。
嚴芷韻這會兒已經停了下來,捏著那只彩色的雞毛毽子,聽到齊楚楚的話,回答道,“不客氣,反正……反正我閑著也沒事做。”
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巴,別別扭扭地加了一句,“那個……二嬸嬸,上次那種好吃的百香糕,是怎么做出來的呀?”
“嘿嘿,我知道,韻姐姐想吃姐姐做的點心了。”
阿菱摟住齊楚楚的脖子,笑嘻嘻的,自以為小聲地告密道。
嚴芷韻被她說破,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臉頰紅了紅。
哼,她才不是嘴饞呢。
就是……就是很久沒吃了,有點兒懷念嘛!
說起來,還是二嬸嬸沒嫁人的時候好,那時候,自己只要過來找阿菱玩,就能吃上各種好吃的點心啦。
齊楚楚沒想到自己的手藝,居然還被這么個小丫頭惦記著,也有些被她逗樂了,心情頗好地許諾道,“待會兒我便將方子寫出來,在做一份百香糕讓韻姑娘帶回去,讓她們方便比對著做。”
“嗯,謝謝二嬸嬸。”嚴芷韻得了承諾,想著待會兒有好吃的,也不再不好意思了,很是開心地回答道。
“阿菱,你跟韻姐姐在這兒玩一會兒,姐姐先去找娘親說會話。”
齊楚楚把阿菱放下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叮囑了一聲,便朝著母親所住的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