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

侵入五臟六腑的疲憊。

身體機械地運作著, 一步一步往電梯里走。

[叮！]電梯門開。踏出電梯，又一步一步往酒店大門走。

一邊疲憊，一邊又覺得沒什么好疲憊。

不過是不稱心不如意的小事而已……金殺死萊利雅是小事？大概是吧……

原本萊利雅以為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后會憤怒抓狂懊惱、會立馬跑去揪住所有人求證對質, 大吼著把所有的不快驚恐不安都發泄出來, 但是很意外的她沒有。她自己也很意外, 怎么可以如此平靜地接受這件事。平靜麻木到有一些疲憊。

什么都不想再想, 什么也都懶得再管, 拖著疲憊沉重的步伐，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坐下來就好。那樣就可以慢慢治療缺口。

萊利雅慢慢地往外走，走出酒店的大門。

“叮鈴鈴鈴鈴鈴~~~”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萊利雅本能地抬起手臂、又僵住, 這個時候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然而猶豫中, 又鬼使神差的掏出了手機。

顯示是[伊爾迷]。

萊利雅大概花了兩秒鐘左右的時間反應誰是伊爾迷, 反應為什么他會找自己。

噢, 是了，他說了要約自己喝茶。

萊利雅很想裝作自己不在沒聽見, 但手指卻鈍鈍地按下了接聽鍵，只好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喂…？”

那頭伊爾迷聽到聲音，似乎頓了0.1秒：“我是伊爾迷。”

“嗯。”

“你現在有空嗎？”

“有。”

“那我們就在中午見過的那家漢堡店見面，有問題嗎？”

“沒。”

啪嗒。電話掛斷。

萊利雅的身體得到了指令，機械的開始往漢堡店那邊走。

進了店面。

一眼就看見伊爾迷, 他已經在中午坐過的位置上等待。

察覺到視線, 伊爾迷黑洞洞的眼睛轉向店門口, 揚手打招呼, 姿勢特別像[我發誓]。

萊利雅朝他走過去, 拖開板凳，坐下。

“呼……”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坐的地方, 那口一直懸著僵持的氣終于松了下來。

萊利雅抬眼看向伊爾迷，他柔順的黑色發絲微微有些亂，或許經過了激烈的搏斗。除此之外，再沒精神去觀察和判斷其他。

“你好像很累。”陳述的語氣。伊爾迷率先開口，眼中沒有一絲神采，臉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萊利雅抿了抿唇：“嗯。”

伊爾迷當然不會去問為什么，而是直接進入今天找萊利雅過來的主題：“我中午跟你說過，奇牙現在和小杰在一起。”

萊利雅看著伊爾迷。小杰這個名字讓她抽出了一絲精神。

“但奇牙現在的年紀還太小，不適合跟小杰這樣太有個性的孩子在一起，會對他造成干擾。”伊爾迷用了[個性]這個詞來形容小杰。

他繼續道：“作為雙方的家長，我認為有必要就這個問題談一談。”“在奇牙這么小的年紀，就往他的肩上背上‘朋友’這種東西，對他的發展很不利。相信同為小杰家長的你，應該能夠了解這種對后輩關愛的心意，同意我的看法。”

“等等……”萊利雅的腦袋里一團糊，她伸出手虛浮在身前，示意伊爾迷先停下。眉頭微皺，眼皮困頓得有些打架，“什么叫做……同為小杰的家長？家長在哪里？”

“你。”

“我？”

在停頓了幾秒，發現伊爾迷不是在開玩笑后，萊利雅先笑了出來：“我？……哈哈，哈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讓你產生這種誤解……不過你找錯人了伊爾迷，我并不是什么小杰的家長……”萊利雅垂下眼簾，鼻子里嘆出口氣。又彎起嘴角，覺得這個問題真是好笑。

伊爾迷卻不覺得有哪里好笑，黑寶石般的眼睛凝視萊利雅：“奇牙之前說，把小杰當成最好的朋友。小杰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還追到家里來把奇牙帶走，讓我這個大哥很是頭疼。”

“……”萊利雅。

“關鍵是父親也同意讓奇牙出去歷練。可奇牙現在年紀太小，遇到危險又和小杰那樣熱血的小孩一起，說不定會違背我的教導，不知道逃跑，那樣就麻煩了。”伊爾迷歪了一下腦袋，做出苦惱的表情。 ωwш¤ тт kǎn¤ ￠Ο

萊利雅卻覺得那表情有些滑稽。而且她注意到，伊爾迷既[個性]后，又用[熱血]來形容小杰。從伊爾迷的口中竟能聽到[熱血]這個詞……

突然想起什么，萊利雅咯咯一笑，笑出聲來，她交疊放在小腹上的手指動了一下：“真是難為你了，伊爾迷。”她笑說。

伊爾迷沒有回應她的安慰，繼續說：“奇牙是我的弟弟，我作為他的大哥，理應對他做出正確的指導。可是這期間總會有人產生干擾。之前西索也提醒過我不要對小杰動手，現在你又在這里，真是越來越麻煩了。”他嘆口氣。

“呃……”萊利雅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說點什么，可是該說什么，她一下子又不知道。

“你跟奇牙的關系好像不錯。那孩子一向不會對外人說那么多。既然是這樣，你也可以勸一勸他，叫他不要隨便把‘朋友’二字掛在嘴上……”伊爾迷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說著某個無關的人的事情。

萊利雅卻打斷他：“伊爾迷，你今天真是有點顛覆我對你的認知，原來你也能一口氣說這么多的話……”

伊爾迷一頓，閉上了嘴巴，黑曜石的眼里幽暗不見底。

萊利雅恍了恍神，還是決定表達自己的態度：“我和小杰、奇牙的關系沒你想的那么好。奇牙愿意和我說話，也算是看在小杰的面上。而且，我真的不算是什么小杰的家長，也沒有權利對他作出任何干涉……”

“那么即便他被人殺了，你也不會管嗎？”伊爾迷像是在說午餐剛被我吃了。

萊利雅陡然變了臉色，深黑的殺氣像從地獄的盡頭隱隱約約往上爬、吐著舌焰向外翻涌。黑色的流焰凝成實質似乎能灼傷人。

“啊，明白了！”伊爾迷左拳擊右掌，“你雖然生了小杰，但并不準備教養他，而是實行放養式的教育。”又歪下頭，無機質的眼睛微微有些陰影，似乎很惋惜，“看來我們不能達成共識呢……”

“其實你不用擔心那么多，”萊利雅收回殺氣，移開視線，“奇牙沒有你想的那么孱弱，你們殺手家族的人，哪一個都會是厲害的角色。就像你伊爾迷，也是從小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吧？”

“奇牙也一定會這樣。”

話已至此，萊利雅覺得自己應當離開。還真應該感謝伊爾迷，聽他說了這么多的話，自己的精神恢復了不少。

萊利雅正準備起身。伊爾迷卻換了另一個話題。

“你跟中午的時候不太一樣。”伊爾迷沒有任何變化。

“？”萊利雅又坐了回去，凝神看著伊爾迷。那意思是說：怎么個不一樣？

“神情、態度、像背了很重的包袱。”

萊利雅一怔，摸了摸鼻子，呢喃道：“有這么明顯啊……”又抬頭，“如果讓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

“不過這樣很像以前的萊利雅。”伊爾迷卻說。

“你認識‘我’？”萊利雅很訝異，“啊，也對。那個時候你還跟西索說過‘很像你小雅姐姐的小時候’……”

萊利雅突然來了興致，坐正了身體：“如果可以的話，不如趁今天這個機會，告訴我一下，以前的萊利雅是個什么樣可以嗎？”“總覺得……從你這樣一個不是很熟悉的人嘴里說出來的話會比較公正一點。要是杜恩、巴薩他們，估計就是各種馬屁各種好話了……”萊利雅笑了笑。

伊爾迷認真地看了萊利雅兩眼。從外表上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何變化，但萊利雅就是覺得他認真了些。

沒有任何預兆的，“你很固執、還很強勢。”

萊利雅一挑眉，這種直白且毫不遮掩的形容……“有多強勢？”

“比你先生還要強勢。”

“……金？”這下萊利雅是真意外了。“比金？……怎么會？怎么可能……”

“事實就是如此。”伊爾迷干巴巴地回答。

“……”萊利雅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

比金還強勢？

怎么可能？！

那得要多強勢才行？！……

萊利雅覺得既荒謬又搞笑，可她撓了撓腦袋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才好。

“我怎么可能會比金還強勢？”萊利雅的神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因為他會讓著你，而你卻不會反過來讓著他。如果用比較客觀的語調說……”伊爾迷手扶下巴，“那就是你仗著自家先生的容忍和謙讓而變本加厲，翻了倍的壓榨他吧。”“嗯……”伊爾迷自行點了點頭。

“……”萊利雅真傻眼了。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我這么乖巧溫柔可人又愛護朋友的好人怎么可能會得寸進尺你退一步我還進一仗？！←這么想的萊利雅一點都不覺得臉紅。

萊利雅這回是徹底精神了。今天接收到的爆炸消息實在太多，已經把她轟炸得麻木了，或者說是習慣了？

“你剛才精神不好。”伊爾迷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啊……嗯。”萊利雅沒有反駁。

然而伊爾迷下一句話，卻讓萊利雅再一次意外了。

“你是見了西索還是見了金？”

“……嗯？”萊利雅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伊爾迷眼皮半闔，清淡平整的語調讓萊利雅不禁想起敲在石上的水滴。“每次只有見了他們，你才會變得這樣。”

“我……”眼前的事情讓萊利雅來不及消化，她吞咽了一下唾沫，依舊大睜著眼，以一種極其不可思議的口吻，“我真應該……我該為我剛才說和你不熟而道歉……難道以前我們其實很熟？”

萊利雅再次糾結了。而且糾結得不輕，眉頭都纏起來，擰成一團。

“我們很熟？……”她不確定卻又似乎極其確定。

“不是很熟。”伊爾迷沒有表情。

“呃……”

“只是你以前很喜歡在我任務結束后拖我出來給你付賬。”伊爾迷睫毛顫了顫，似乎有不太好的回憶。

吃驚半晌，“……好吧。這還真是我做得出來的事。”萊利雅抓了抓腦袋。仗著自己實力強悍抓著一個倒霉的小少年來給自己付賬什么的，還真有可能是以后的自己會做出來的事！……

萊利雅喃喃念叨，依舊不可思議：“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我簡直快要顛覆我傳統而保守的價值觀念了……”

“那么，小伊。”萊利雅不知不覺中換了稱呼。

伊爾迷抬眼看她。

“我現在沒有地方住耶，你可以想想辦法嗎？”萊利雅眨眼微笑。

……什么叫做順藤摸瓜什么叫做踩著桿子往上爬什么叫做蹬鼻子上臉什么叫做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給點陽光就燦爛……伊爾迷今天終于見識到了！！

睫毛又不經意間顫動兩下。“你想讓我邀請你去我住的地方？”

“誒？……有這么直白么。我只是想解決住宿問題不想流落街頭嘛。”萊利雅的臉色很燦爛。

“那跟上面有什么區別嗎？”

“區別嗎？……大概就是不能拒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