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一整套柔身術，格倫特身內氣息微微激盪，再稍稍活動了下，他回到小亭子裡坐下，神態有點肅然。今天晚上，亞當斯所說的這些，對他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上層和中層的拉鋸，主導著每一個國家的盛衰興亡。而每一個國家的盛衰興亡，都影響著周邊國家的發展。這就是大陸的歷史，這就是大陸的風雲。當順著這根線，沿著歷史的足跡，一步步走過去的時候，我看到的是龍熊相爭，大陸沉浮，一切的事件，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有看過明珠樓里老師所寫的那本叫做《諸神啓示錄》的書麼？”說到這裡，亞當斯頓了一下，向格倫特問道。

格倫特搖搖頭。明珠樓採用的是分層設計，當實力臻入到哪一階時，才能進入到相應的層級。他剛剛晉入魔導師級，目前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煩額，連覺都顧不上睡了，哪有時間去看書。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亞當斯淡淡地念出了這麼一句。

他到現在依然還深深地記得，當時翻閱到那本書時的震憾。那本書的內容並不多，只有簡短的四十三頁，而每一頁中，更只不過是寥寥數言。有的，甚至只是三五七字。但是，那裡面的每一言、每一語，都是那麼的驚心動魄。當全書翻完，回到頁首，重新凝視著書面上老師手書的那五個字時，亞當斯只覺心神搖動，不能自己。

諸神啓示錄……四十三頁，那是四十三位神祗的言語？

其實，那裡面的內容也不是怎麼新奇，有的甚至相當簡陋，但是，讓亞當斯爲之心神震盪的，是那裡面所透出的視角。通過那本書，亞當斯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了，什麼叫‘非人類視角’。

穿過漫漫迷霧，越過層層風煙，來到九天之上。它們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神祗’。一次凝眸，便是一萬個世界。一個轉身，便是一千一萬年。而那大地之上，又經歷了多少個日月沉浮、滄桑變幻？

然而，世界千變，改變的，也只不過是面目。在神祗看來，所有的改變，一般無二。

只是，身爲凡人，又有幾人能勘得透呢？且就算能勘得透，又能如何？該跌倒的，還是會跌倒，該滅亡的，還是會滅亡。

神說，冥冥之中，原有定數。

看完書的那一刻，亞當斯只覺自己，恍如不在人間。

當帶著那種感悟，迴歸世間，亞當斯看到的，與衆神祗看到的，一般無二，同樣是‘冥冥之中，原有定數’。便如大陸之沉浮——

執掌權力者，不乏英才。雄才大略者有之，堅毅超卓者有之，然而，千年萬年間，爲何無數同樣的故事總是在不斷地上演？以往的國度，變成了爾今吟遊詩人口中的傳說。爾今的國度，也只不過是以後吟遊詩人口中的傳說。

傳說和傳說，大抵相似。

只是，那無數的執掌權力者，爲什麼就看不到呢？是看不到，還是……看到和看不到，原就沒什麼區別？這個世界，會因他們而改變，但是，這個世界，並不由於他們而運轉。

而世界的運轉……

神說，冥冥之中，原有定數。

☆☆☆

當思緒跌入此中時，亞當斯的心神有一種異樣的通透感。而在對面的格倫特看來，此一刻的亞當斯，在月光下，身影迷離，好像要融入周圍的空間裡。

這廝，是不是要成神了啊？他在心裡嘀咕道。

被他看得心裡毛毛的，亞當斯趕緊提了下神，再次開始了敘述：“嗯，我便以目前的萊昂帝國爲例，來說一下權力拉鋸的事吧。”

不論是博雅各自治領，還是萊昂帝國，此際，在他的眼裡，都是赤身，再無多隱秘可言。

“目前的萊昂帝國，風頭最勁的，當然是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除了王室勢力之外，根深蒂固的勢力，還有六御。我的家族，便是六御之一。這一加六，便構成了萊昂帝國的上層權力中心。長期以來，它們已經形成了相當的默契，彼此之間關係錯綜交雜，密不可分。”

“一般來說，王室要稍勝個一兩分甚至更多。但就算它再盛，也無法抗衡任何兩御的合力。這七個勢力之中，平均只有兩到三個，能站到權力的前臺，其餘的，都只能作爲潛勢力存在。但是因爲他們都擁有這個，”亞當斯提了下拳頭，“所以，誰也無法奈何得了誰。不管誰當位，在處心積慮地打擊其它幾位時，都會小心翼翼地留出一個相當合理的空間。因爲一旦它過分，就有遭到其它勢力聯手反撲的危險。而那，將是致命的。”

“所以，在重重疊疊的波譎雲詭之中，上層的權力結構，反而比較穩定。”

“萊昂帝國的中層權力結構，稍微複雜了些。而這一點，我相信萊昂帝國有史以來所有的皇帝陛下，都曾爲之頭疼過。因爲，組成中層權力結構的勢力，實在是太多了一點，而且分屬於各各不同的陣營。”

“僅僅只以魔法師勢力來說吧。因爲鄰接我們學院，又離聖天華魔法學院不遠，所以萊昂帝國的魔法師勢力，近水草蕃，近山雲渺，相當之多。有傾向於上層的，有傾向於中層的，有隻顧自己家族的，有加入魔法師公會相當之不管不顧式中立的，有對帝國報有相當之意見的，有與國外勢力聯結緊密的，有與諸神殿結成聯盟的，有與諸商會同進同退的等等這些，數不勝數，任何一個都是刺頭。而且由於萊昂帝國領土相當之大，所以各中間勢力的分散各地也有了一個適宜的條件。”

“對於國家上層來說，可以輕易地清除其中的一些。但是無論是誰，也無法保證清除之後那個地方不長出新的草來。所以勞心動力根本就不合算。就比如除了玩之外，沒有人會站在海邊拍水，因爲不管你拍的有多狠，一個浪頭過來，被你拍下去的水就又上來了。”

“它們的勢力相對較小，而且分散，就算國家放手不管，他們也鬧不出什麼翻天的大事來。但是翻不了天，卻是足夠動的了地的。簡而言之，它們大多數的手中，都握有當地的主宰生殺大權。帝國的命令能不能有效地實施下去，要看那些命令合不合它們的心意。要是合，皆大歡喜，要是不合，對不起了，我沒看到。”

“要是上層拼命地擷取它們的利益，它們就會和下層民衆捆綁到一起和上層作對抗。那個時候，它們和下層是盟友。要是上層看到下層被擷取的狠了，國家有動盪的危險，不得不分出些利益來，它們又會站在利益分流的上段，截取其中的大半。那時，它們又轉身一變而爲下層的死敵。”

“因此，中層不得不顧忌上層的存在，在許多時候許多事情上都要瞻前顧後，上層許多時候許多事情上卻也不得不‘體諒’中層的心情，因爲你上層逼得狠了，它中層就會往下跳，坑害的是下層，是你這個國家的穩定。你打它，沒把它打死，倒很有可能打出火來把自家屋子給燒了。”

“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本領。”

“這些勢力中，有慢慢衰亡的，有慢慢崛起的，有一朝殞滅的，有一步登天的。形形色色，比比皆是。但是，巨大的變化只存在於單個及有限的一些勢力之間。勢力的整體，卻總是那個樣子。因爲在力量對比和人口、地域條件下，那個格局就是最合理的格局。”

“所以，對於帝國上層來說，若是想把中層統統剿滅，使帝國的命令四通八達，無有違背，那是做夢。同樣的，對於帝國中層來說，若是想無所顧忌，爲所欲爲，那更是做夢。”

“在這張權力的大網中，不管是誰，都得按照應有的規則行事。誰越位，誰倒黴。除非你跳出這張大網，或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整個的大網給撕碎。不過那種人物，我相信是不存在的。就算真的有，也只不過是換了一張網而已。網的本質，永遠不會改變。”

聽到這裡，格倫特有點怔怔。他腦子裡想的，是七星城權力結構。

身爲大陸八大強國之一的萊昂帝國是如斯，七星城，又該當如何？它會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走向什麼樣的方向？前幾天剛剛擺脫了抑鬱的小帥哥，一張臉又開始苦起來了。

這年頭，真的是不好混啊。

看著亞當斯那廝悠閒地敲著小石桌臉上還掛著淡淡微笑的樣子，格倫特有一種衝上去把他推倒在地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