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小妹至今仍然記得入宮的第一天, 聽說自己被選爲皇后,全家人都歡喜不已,可她卻不知道何爲皇后。進宮後, 見那名少年站在建章宮前殿高高的臺階上等著自己, 她問他:“什麼是皇后?”
他答:“皇后就是皇帝的親人, 以後, 小妹便是皇帝哥哥的親人了!”
那天的天氣很好, 雲淡風輕,她記住了這個皇帝哥哥,記住了宮裡唯一的親人。
後來, 她知道皇帝哥哥並不開心,偶爾來椒房殿, 他都看著遠處天邊的雲彩發呆, 他說:“小妹可知, 天底下最幸福的,是那天邊的雲彩!”
於是, 上官小妹記住了,雖然,她不知道何爲幸福,可也開始經常擡著頭看著雲彩發呆。
一場宮變,改變了一切, 爲了保住族人, 上官小妹第一次玩心計, 但是玩得很失敗, 一下就被他看穿了。
他說:“皇后可知何爲現實?現實就是明明很想逃避, 但總會時刻提醒著自己它的存在,明明知道它血淋淋的, 但不得不去面對的東西!”
他說:“世間女子,無一人能及她!”
他說:“朕需要一個皇后,僅此而已!”
於是,上官小妹突然就懂事了,終於知道,自進宮的那天起,自己的命就已註定了!
她突然不想再哭了,她要長大、要母儀天下,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上官小妹不知道在宮裡爭來鬥去的那段時光該用什麼來形容,只覺自己就像戴著面具玩雜耍的藝人,每天不停表演著不是自己的角色,卻不知這樣的表演究竟爲誰。
於是,有天,她突然覺得累了,什麼都不想爭了。
那天,站在太液池邊上官小妹想求皇帝哥哥原諒。
他卻回答:“小妹還記得第一次進宮嗎?那時我說我們是親人!”
上官小妹突然就流淚了,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她怎麼連自己的親人都忘記了呢?原來,面具戴的久了,不止會累,還會慢慢迷失自己,幸運的是如今發現並未晚,幸運的是自己的親人一直都在。
當宮人來報:“皇上駕崩了!”的時候,她沒哭,從她聽到他說:“小妹,我就要死了!”那句話以後,她就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她擡起頭看著天邊的雲彩,他是否終於變成了幸福的雲彩了呢?
只是她不懂的是,爲何看到皇帝哥哥安靜的躺在那裡的時候,自己還會讓淚水迷濛雙眼。
一夜之間,上官小妹變成了皇太后,又在二十多天後,她變成了太皇太后,站在長樂宮空蕩蕩的院子裡,看著滿院凋零的杏花時,她突然想起母親說:“以後,妹兒母儀天下了,我就全靠你了!”可如今,貴爲太皇太后之尊,卻已經找不到親人了!
那天,霽雪走後,上官小妹召見了奉車都尉金賞。
金賞進屋後,只是淡淡的開口:“娘娘召屬下有何要事?”
上官小妹道:“哀家想讓都尉幫個忙,不知都尉是否會賣哀家一個人情?”
金賞不悅道:“若是像當初那樣要屬下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恕難從命!”
上官小妹起身行至窗前後,輕嘆:“我在你心目中就只是那樣的人嗎?”
金賞未回話,只愣愣的看著上官小妹的背影,她站的很近卻好像很遠。
上官小妹幽幽開口:“聽聞你的妻子和霍成君關係不錯,你想辦法讓霍顯知道:四日後霽雪要和皇上去太液池賞荷!”
金賞驚怒:“先帝已經駕崩,你爲何還不能放過公主?”
上官小妹苦笑:“皇姐說:她想自由,所以我想請你幫我送走她!”言畢,她轉身看著金賞。
聞言,金賞一時不知如何回話,頓了好一會才嘆道:“她已經要母儀天下了,何苦這樣呢?”
“哀莫大於心死,能在與先帝相遇的湖面離去,她終是歡喜的!而母儀天下,僅僅是一份虛榮罷了!”
“哀莫大於心死嗎?那娘娘呢?”金賞問,言畢又覺得唐突了,忙解釋:“屬下失言了!”
上官小妹搖搖頭後,輕嘆:“我的心從來就沒活過,談何死去呢?”
金賞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看清眼前的女子,他怔怔的看著她出神,她如今的淡漠,讓他心疼。
上官小妹見狀,裝作沒見,坐回案前,邊爲自己滿上茶碗邊開口:“我想爲我的親人做些什麼,但無能爲力,所以就想到了你,若你還記得那天上的風箏,請你代我送皇姐最後一程吧!”
“好!”金賞答。
那日,金賞比任何人都更早的去了太液池,他看到有人下水,看到霽雪上船,看到刺客圍攻,於是,突然懂上官小妹要他送走公主是何意了。
刺客靠近公主前,他拉弓射箭,看到霽雪落水後,微笑轉身。
本始三年冬,霍成君被送進宮,封爲婕妤,入主未央宮昭陽殿。
也是這年冬天,劉賀因一份聖旨被秘密送回昌邑。
上官小妹聽人報著種種情況,只是安靜的喝茶,淡笑著看著院裡掛滿雪花的杏樹,明年春天,他們仍然會開得很美吧!
本始四年春,霍成君被封爲皇后,封后大典聽聞很熱鬧,但上官小妹沒有去,而是獨自靜坐在杏樹林裡,看著花瓣被風吹落,不悲不喜。
靜明回來後告訴她:“今日朝中貴婦都在皇后的帶領下朝見了,奉車都尉的夫人和娘娘長得可真像,不愧是您的小姨!您若見了,肯定也會驚訝的!”
上官小妹淡淡道:“以後,宮外的任何事,都不用再向我稟報了!”
靜明退下後,風輕輕吹起,一朵花瓣落在茶碗裡,不停的在水面飄著,上官小妹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淚水落入碗中,滴在花瓣上。
她仰起頭,想讓淚水回落,可她突然想起,那日的天空也如今天一樣,那日的風箏飛得很高。
那日,他要她喚他“金賞”,那日,她只是他的上官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