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因爲鬧絕食,劉賀隔幾個時辰就讓侍女爲霽雪送一次吃的,可是她只是一直看著窗外。
抱膝坐在窗前, 看著窗外漸漸上升的月光, 霽雪開始認真的思考出宮後遇到的這些人這些事。因爲出來的久了, 而且長時間與許平君和劉病已過平常人的日子, 她差點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忘了其實自己不可能逃離政治漩渦,想起劉賀,想起那些刺客, 想起莫名其妙出現在市井的李總似乎出現一次就不再出現,她細細的分析著, 還些是否有關聯還是都是巧合?
劉賀聽侍女來報:送去的食物還是沒動過, 擺擺手道:“呆會再送!”
真不怕死嗎?爲了皇叔?他開始羨慕和嫉妒劉弗了, 有這樣一名女子爲他著想真幸福!
第二天清晨,劉病已因頭天夜裡等著霽雪就睡著了, 所以醒來就忙跑去廚房,沒見到竈臺上有早餐,於是去她的房間看了看,見房間沒什麼變化,愣愣的坐在牀沿上, 心想:她突然出現, 然後也突然消失了嗎?若非手臂上的傷, 他會懷疑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霽雪一夜沒睡, 田千秋死了, 她想了一夜沒能找到與霍光抗衡的人,想起此時身陷困境, 弗陵的人應該已經回宮稟報了,那他會怎樣呢?對他的思念從未像此刻這般深沉過。
劉賀提著早餐進書房,屋裡已被侍女收拾過,而霽雪只是背對著他望著窗外,他放下食盒勸說道:“和我過不去可以,但不該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吧?”
見霽雪依然無動於衷,他討好的湊近她道:“雪兒就吃一口吧,不然我真心疼了!”
霽雪輕哼一聲道:“心疼?昌邑王不是要把民女送給霍光了嗎?”
“說了,你陪我玩幾天,我高興了說不準就捨不得把你送回去,而是帶你會昌邑了呢?”
“陪你玩幾天?昌邑王把我劉霽雪當什麼人了?”
劉霽雪?劉賀愣一下道:“雪兒又要唬我了是吧?又要說你是我姑姑了?我還真不信!”
和他根本說不通,霽雪也懶得爭辯,許久才道:“你有什麼打算?娶了霍成君以後?”
見劉賀沒回話,她接著道:“放心,我現在在你手裡,說不準過幾天就死了,你還怕一個將死之人?”
劉賀笑笑:“雪兒把我想得太精明瞭,我還真沒想過娶了霍成君後要怎樣,或許就真如你說的那樣回昌邑好好過日子去,再者說不定還娶不到她,我說過她要的太多,我給不了!”
霽雪冷笑道:“若你真是想好好過日子的話,就不會這時候出現在長安了,若夕之前一直爲霍光做事,爲何最近卻如此急著銷燬合約?想必是因爲你吧?想不到王爺這麼大魅力啊?”
劉賀聽了,微微一笑道:“若夕確實很美,妖豔得像帶毒的花,明知有毒人們總忍不住被吸引,但是雪兒不覺得你更美嗎?若是雪兒真對本王上心了,本王一定會相信你剛剛說的是真話,而非諷刺!”
“王爺身邊還缺女人嗎?何苦與我這蒲柳之姿過不去?還是你單純就爲了討好霍光?若是那樣的話,我還是那句話:你把屍體送出去吧!”
見霽雪鐵了心了,劉賀嘆了聲氣道:“雪兒何必如此固執呢?吃點東西吧,要與我鬥嘴也得吃飽了不是?”
霽雪聽了只是沉默,他那麼急著娶到霍成君難道真是因爲喜歡嗎?她自嘲的想:這世間的感情太脆弱了,自己竟然忘了在權利面前哪裡還會有真正的感情!
劉賀見霽雪不再理睬自己,只得退了出去,之後他一直派侍女不停的送吃的,但霽雪依然不吃不喝。
三天過去了,來人報霽雪已經餓暈過去了,劉賀急匆匆的趕到書房,見她意識模糊的躺在榻上,侍女強灌她喝粥,她都全吐了。
劉賀接過碗,一勺一勺的強灌,但她只是充滿仇恨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然後虛弱的開口:“有種你現在就把我殺了吧,只要讓我活著我都會想辦法自殺的!”說完把嘴裡的粥全吐了出來。
劉賀狠狠的說道:“你要敢絕食,我就去告訴皇叔你已經成了我的女人!”
霽雪聽了,眼神閃過一絲恐懼,但一瞬間後笑道:“弗陵不會相信的,因爲他知道我是你的姑姑,賀奴,爲何那麼聰慧的李夫人會有你這樣的孫子呢?父皇在天之靈也會難過吧!”
劉賀聽了,“嘭”的將碗砸在地上道:“就這麼怕陪在我身邊嗎?要死你就死吧,讓皇叔看到你的屍體讓他難過一陣我也得意!”
劉賀說完憤憤的出去了,看著他的背影霽雪翹起嘴角笑笑,死了也好過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送給霍光,他還不能和霍光正面衝突,決不能,想著她笑著暈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霽雪覺得自己的意識慢慢渙散,她好像見到了父皇等在漪瀾殿,好像見到了陳皇后,見到了霍去病捧著白色的槐花。
劉賀氣沖沖的出了書房後,到後院亭子內呆坐著,想起霽雪那副不死不活虛弱的樣子心裡止不住煩躁,周仲急急來報,劉賀大喝道:“什麼事快說!”
周仲被嚇了一下,頓了會才道:“皇上發現王霽雪失蹤了,所以已經派很多人在尋她,屬下看主公是否要換個地方關王霽雪?”
劉賀聽了不悅道:“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只需查探消息就行!”
周仲忙回道:“雖然皇上沒明目張膽的尋人,但是從派出貼身侍衛的情形來看皇上很重視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要不主公直接拿她和皇上談條件?”
想不到他會想到這樣的主意,劉賀怒喝道:“你個蠢貨,你當劉弗和你們一樣嗎?他八歲就坐上那位置,豈會因爲一個女人就放棄,滾!”
周仲嚇得忙退了下去。
劉賀一直心煩意亂的坐在亭子內,直至天黑,侍女問他是否用膳都被他喝退了。見彎彎的月牙升至中天,他長嘆一聲後心想:爲何從小他們就要逼自己做出選擇呢?有時候多想像雪兒說的那樣,只是簡單過日子,可是因爲父王早逝那些大臣便把父王的遺願強壓在了自己身上。
又有一個侍女怯怯的像要說什麼,劉賀大喝道:“說了本王不吃,別再來煩人!”
那侍女嚇得忙跪下道:“不是,婢子是來稟王爺,書房的那位姑娘好像沒呼吸了!”
劉賀聽了“噌”的起身問:“怎麼會這樣?之前她不是還和本王頂嘴的嗎?”
見侍女怯怯的說不上,他風一般向書房奔去。
到了書房,見霽雪躺在地上,而地上一灘血跡,劉賀驚怒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侍女忙跪下回道:“求王爺饒了婢子吧,王爺走後,婢子們也退下了,我們只知道姑娘會鬧絕食,所以隔幾個時辰才送一次吃食,誰知姑娘竟然起身拆開竹簡,用竹片割傷手腕,奴婢真沒想到!”
劉賀忙上前抱起霽雪,她左手手腕處的血一下染紅了劉賀的衣袖,見劉賀一臉的心疼,她虛弱的笑笑:“賀奴會放我走嗎?”
劉賀點點頭道:“我答應你,等你傷好了就放你走!”
霽雪聽了,笑笑暈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霽雪緩緩醒來,確切的說是被劉賀強喂她粥給弄醒,她不知道劉賀後來是請了什麼人來給自己醫治,總之她逃過了一劫。看到左手手腕處包紮得好好的,而劉賀正端正碗小心的看著自己,霽雪只是微微一笑,虛弱的問:“賀奴昨夜答應的還算數嗎?”
折騰了這麼多天,劉賀最終妥協了,要她死在自己手裡真做不到,於是點點頭道:“以後別再鬧絕食了,等養好傷我放你走!”
霽雪聽了乖乖的吃他喂的粥。
喝完整碗粥,劉賀叮囑霽雪好好休息後,就出去了。
一旁的侍女邊爲她掖好被子邊開口道:“昨晚大夫走了以後,王爺爲了姑娘一夜未閤眼,王爺對姑娘如此貼心,爲何姑娘還要和王爺過不去?要是尋常女子,得王爺如此厚愛早就”
未等侍女說完,霽雪不悅的打斷道:“出去吧,我想接著睡了!”
侍女聽了不滿的嘀咕了幾聲就退了出去。
躺在牀上,霽雪笑了,她賭贏了,昨天劉賀扔下碗時候說的話提醒了她,既然要死就要死的觸目驚心,所以她選擇割腕。算好了侍女送飯的時辰後,她開始割腕,她知道割傷的部位選的對的話可以在短時間內大量出血,只有那樣血腥的場面才能讓他震驚,如果真運氣不好死了那也好過挑起弗陵與霍光之間的矛盾。
到了中午,侍女送午飯來給霽雪,霽雪不再絕食,認真的吃起小菜,許是因她餓了幾天,怕腸胃受不了,菜色都是清淡的,用完餐後,霽雪問:“你們王爺呢?”
侍女道:“王爺出去了,可能晚上纔回來。”
霽雪聽了只淡淡開口道:“都退下吧,王爺回來了記得告知我!”
但是一直到晚飯過後,劉賀仍然沒回來,霽雪忐忑的猜測著劉賀是否又騙了自己,想著想著就睡了過去。
然而,直至霽雪割腕後第三天劉賀仍沒任何音訊,難道他出事了?霽雪想想又搖搖頭,但是想起已經被關在這裡六天心裡就異常焦急,不知道弗陵那邊怎樣了,還有劉病已他肯定認定自己是個大騙子了。
霽雪這樣忐忑不安的直到晚上,屋外開始狂風大作,風吹著窗子上的簾子“啪啪”作響,霽雪還在抱膝望著燭火發呆,這時劉賀突然破門而入。
屋外的風很大,他這樣猛的打開門強大的風撲面而來,霽雪忙伸手擋住眼睛道:“你先把門關上,風吹得眼睛難受。”
劉賀似沒聽到似的忙走近霽雪,然後伸手用力抱住霽雪道:“還好,你還在!”
霽雪掙扎了一下,沒掙脫,不悅道:“我都被你關在這裡還能去哪裡?倒是你,幾天不見蹤影,不守信用的傢伙!”
劉賀把下巴擱在霽雪的肩頭回道:“我真想做一個不守信用的人,那樣就不用活的這麼累了!”
說完鬆開霽雪,靜靜的望著她道:“還好他們沒傷你,明天你就走吧!”
霽雪聽了他的話,驚訝的問道:“誰要傷我?你最近都去哪裡了?可是出事了?”
聽霽雪問話,劉賀又變回一副輕佻的樣子回道:“雪兒這麼關心本王啊?看來本王是越來越有魅力了!”
才變得正常些,又不正經了,霽雪剛想發火,眼睛瞄到外面似乎有人探頭探腦的,於是嬌笑一聲回道:“王爺真是不懂得疼人,這麼大的風都不知道關門”說完起身去把門關上。
劉賀對霽雪的突然轉變愣了一下,見她關好門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才偷瞄到窗外有人,於是起身道:“那就把簾子也放下吧,小心吹病了美人!”
放下簾子後,屋外的人聽到屋內傳來:“美人現在還滿意吧?是不是該獎賞本王了?”
“討厭,就知道猴急!”緊接著屋內的燈滅了,然後傳來幾聲“叮叮咚”的聲音,屋外的二人偷笑道:“真是到哪裡都離不了女人!”
而在屋內,霽雪和劉賀假裝打情罵俏後,故意把桌上的竹簡推到地上。
待外面的人似乎都走遠後,霽雪悄聲問:“他們是監視你的?到底是什麼人?”
劉賀長嘆一聲,直接雙臂枕頭躺到地上回道:“是啊,我從登上王位起他們就一直在監視我了,這些人是父王臨終的前託孤重臣派來的。”
聞言,霽雪沒回話,只是藉著從簾子外透進的微弱亮光打量劉賀。
少頃,劉賀道:“雪兒是不是在同情本王了?本王可不喜歡!”
“沒有,我只是在想每個人活在這世上好像都會身不由己,我原以爲你是那種隨性瀟灑的人,誰知一切只是假象,所以有些感慨而已!”
“那雪兒還能再陪我一天嗎?就一天,一天後我放你回去?”
霽雪搖搖頭:“不行,皇上會擔心的。”
劉賀道:“最近外頭都在忙丞相的葬禮,田千秋這一走,當初支持他的人開始在擔心,有的已經開始掉轉頭去討好霍光了。”
“賀奴不也是在想著討好霍光嗎?我想知道你是真想娶霍成君,還是因爲她是霍光的女兒?”
“雪兒這麼問,我會以爲你在吃醋的!”
“正經些,說答案!”
只聽劉賀苦澀的笑笑道:“雪兒覺得呢?其實我也不知道,又如何回答?”
霽雪想起上官小妹,想起劉弗陵,想起霍顯,頓了會,纔回道:“其實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劉賀手側過身看著霽雪道:“要不雪兒和我回昌邑吧,咱們不理這些煩人的事了!”
霽雪輕笑一聲道:“賀奴又開始說胡話戲弄我了,其實我們早已深陷其中,如何還能全身而退?”
劉賀道:“他們要我拿你去和皇叔談條件,其實我也真想試一下皇叔到底有多在乎你?”
“那你爲何沒聽他們的?”
劉賀道:“我怕知道答案!”
雖然霽雪不知道他所謂的答案是什麼,但她沒在接著問,少頃才道:“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劉賀坐起身道:“我能最後問你個問題嗎?”
霽雪不解的看著他,只聽他道:“若是我和皇叔對立了,你會怎樣?”
霽雪笑笑:“我會怎樣你不是早已明瞭嗎?”
劉賀似自嘲的笑笑,然後向外走去。
第二天清晨,霽雪才醒來,劉賀便已經侯在門口,他親自扶著她坐上馬車然後也跟了上來,見霽雪不解的眼神,回道:“我和他們說陪你去城裡買東西!”
霽雪這才瞭然的點點頭,一路上二人無語。
進了城,掀開簾子看著繁華的街道,到了酒樓門口劉賀道:“你可以在這裡下車,估計皇叔的人已經等在裡面了。”
霽雪掀開簾子,見酒樓的招牌,於是放下簾子道:“賀奴,謝謝你!”
劉賀只望著車外回道:“趕緊下車,小心我反悔,還有,下次再見面時我可不會再心軟了!”
霽雪道:“下次再見面時,我也不會再喚你賀奴了!”言畢,跳下馬車。
劉賀靜靜的坐在車裡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他想起了那天夜裡自己站在長樂宮門口看著霍成君遠去,真是因爲感情所以想娶霍成君嗎?希望是吧!劉賀想。
霽雪進了酒樓,酒樓的小二驚喜的喊道:“姑娘終於回來了,找你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現在還有一個在等你呢!”
霽雪剛想問,只見寸芯急急從樓上走了下來,走近她道:“先和婢子離開這裡”說完擡頭瞄了眼四周忙拉著霽雪離開。
到了外面人少的地方,寸芯問:“公主最近都去了哪裡?皇上派了很多人都尋不到你?”
見霽雪的手腕處有傷痕還包紮著,驚呼道:“您到底遇到了什麼?怎會如此嚴重?”
霽雪搖搖頭笑道:“不小心割傷的,無礙,眼下得趕緊找劉病已拿回玉佩纔是!”
寸芯道:“因爲大家都忙著尋你,所以忘了這茬了,早知道那晚就該直接從他身上取走玉佩,省的出了這麼些事。”
“現在我已經回來了,你先去和皇上報信,劉病已那裡我自己去,畢竟上次我們是不歡而散,所以我還得和他好好商量”見寸芯還不放心,霽雪接著道:“沒事,這是天子腳下,他們已經知道弗陵派了很多人尋我,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了!”
“若是要不回玉佩,我們就想辦法把玉佩毀了吧!”
“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