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陰時晴漸向暝,變一庭淒冷。
佇聽寒聲,雲深無雁影。更深人去寂靜。
但照壁、孤燈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七夕夜,蓋長公主獨自靜坐於明光宮內院的亭子內自斟自飲暗自神傷。
在此之前劉弗陵到明光宮看望她,也和她說了太液池邊發生的事情,他請她幫忙在皇后面前圓謊,於她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她便爽快的答應了。
劉弗陵走後,她派人去查了查桔梗,回來的人報了情況後,偌大的宮殿只有自己一人享受七夕寧靜的夜晚。
真是羨慕他們年輕啊,蓋長公主再一次感嘆歲月的流逝。當年自己最美好的年齡卻沒能像如今這般,如今一切都有了,時光卻已不在。近幾日她總是在夜裡夢見霍去病,夢見出征凱旋而歸的霍去病,當年自己也和長安城的其他女子一樣站在街道旁遠遠的看著大勝歸來的將士。
那時候的霍去病一身鎧甲耀眼,不知多少女子將夢寄託於他身上。那是她第一次見霍去病,之後在宮裡她總是躲在遠處偷看進宮的他,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的眼裡只有小自己幾歲的劉霽雪。想到此,她把案桌上的酒杯端起一口猛灌下去,因灌的太急被嗆到了,這時身旁有爲宦官忙把手帕遞過去。
“滾出去,誰讓你們靠近的,本公主不用你們可憐,看到沒有?嗯?我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公主,不用你們可憐!”蓋長公主怒斥道。
身旁的宮人一聽忙退了下去,他們知道自己的主子不好伺候的,更何況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躲著的好。
再倒了杯酒,看著滿地的梧桐葉,她又一口把酒灌了下去,這杯酒下去後,她醉趴在了案桌上。醉眼中她彷彿看到了霍去病在眼前微笑,看到他對自己說:“不知公主住在哪個殿,讓臣送公主回去吧?”那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那日她躲在假山後偷看他,結果不小心崴傷了腳,他便主動要求送她回去。
時間還能回到那時候嗎?儘管那時候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似看霽雪那般,但是那個午後的陽光,那個午後的那個少年卻是自己記憶裡最美好的一段。年少的時候總以爲上蒼對每個女孩都是一樣公平的,總以爲在那樣美好的年齡都能遇到那麼一段美好的愛情,但是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卻是那意料之外的,原來如自己這樣的人生也會存在!
等到深夜,宮人們纔敢輕輕走入亭子內,他們看到蓋長公主醉趴在案桌上,臉上有流過淚的痕跡,但是表情卻是很幸福的樣子。這樣的她大家都習慣了於是便一起把她拖回內室,他們知道他們的主子只有在醉夢中才能看到幸福。
燕王別館內,劉旦正在書房議事。他派人查了桔梗的底細,但是都只查到是皇上的貼身宦官福貴的妹妹,其餘的一概不知,桔梗就像憑空從宮裡出來的宮女,不屬於任何一個宮,沒有主子。
“主公爲何對那宮女特別留心,依屬下看她只是個普通宮娥!”燕王旦身旁的謀士杜寓說道。
劉旦邊輕輕敲著桌面邊說道:“那丫頭太忠心於了,我反倒好奇起她的主人,再者有這樣的奴婢其主人定不是常人!”
“那屬下再派人多留意她,看她侍奉何人,但願別壞了我們的事纔是”
“恩,這些你就即刻命人去做!我讓你去找蘇武,情況怎麼樣了?”
“那蘇武是軟硬不吃,每次去都是稱病,一概不見客,不止屬下,就是霍光和上官桀、桑弘羊他們幾位朝中重臣都難見到他!”
劉旦”哼“一聲道:“老狐貍,想明哲保身,那他兒子蘇元呢?”
“他兒子倒是好說話了,就怕他到處拿人好處,靠不住!”
“想不到蘇武這樣氣節的人竟然生了個這樣的兒子!也罷,你就多去找找蘇元,只要蘇武不壞我們的事情一直中立即可!”
“諾,還有上官桀那邊,主公做何打算?”
“上官桀纔是真正的老狐貍,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他如今有個孫女入主後宮仍然不滿足可想而知!”
杜禹不解的問:“難道他想讓皇上做傀儡?”
劉旦搖搖頭回“你想的太簡單了,他想讓天下姓上官!”
杜禹大驚:“?。≈皇且缹傧驴瓷瞎勹罨蛟S有能力,但是其子上官安就差遠了,不是成大事者!”
“哼,想讓江山易主還得問問我劉旦呢,他劉弗整日靠那些大臣處理朝政,我可不是他那樣的小毛孩!”
“主公說的極是,那主公何時去拜訪蓋長公主?”
“明日吧,今日本想去明光宮但是遇到太液池那事情便耽擱了。呵呵,那霍成君比上官皇后有意思多了,可惜她是霍光的女兒!”劉旦邊說著邊回想今日見到的霍成君。
“主公見到霍成君了?她可是長安城出名的美女,還未長成有關她的傳聞便已很多!他日及笄之時估計去大將軍府提親的人都能排到西大街?!倍庞磉呎f邊賊賊的笑。
見杜禹這樣,劉旦不悅道:“行了,下去辦事吧,這樣的話題不是謀士該說的話!”
杜寓不清楚自己哪裡惹他不高興了,只得納悶的退下。
杜寓退下後,劉旦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著滿天的繁星細細回想今日遇到的這些人。桔梗極力在隱藏一個人,他可以肯定這人不是皇上更不是福貴口中的蓋長公主!漢朝最尊貴的公主?
“母親,父皇爲什麼經常去漪蘭殿卻不來看我和哥哥?那裡不是禁地嗎?”
“旦兒,只要我們平安就行,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問!那裡面曾經住過咱漢朝最尊貴的公主!”
“那現在呢?那個公主還在嗎?她是孩兒的皇姐嗎?”
“說了以後別問了,孃親也不清楚!”
劉旦想起小時候自己和母親的對話,難道是那個公主?那位神秘的皇姐?自己的母親身份低微,所以一年裡能見父皇的機會很少,他當時多希望自己只是個公主那樣可以像漪蘭殿裡的那位一樣得到父皇的關心。
但是也有人說那是父皇兒時住的宮殿,在父皇眼裡大漢朝最尊貴的公主是和親西域的南宮公主劉珊,父皇是去漪蘭殿緬懷兒時的記憶,懷念遠嫁他鄉的姐姐,如果是那樣的話南宮公主早已不在人世了纔對。
劉旦一遍遍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試圖找出一些線索,他的一切計劃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中,他可不想有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影響一切。
翌日,劉旦進宮向蓋長公主問安,因爲宿醉的原因,他到訪時蓋長公主才起牀??吹阶寣m人扶著從內屋走出來腳步漂浮,眼睛微腫的蓋長公主,劉旦心裡再次確認了桔梗不會是她的婢女。
“皇姐近日可還安好?弟弟我這次進京面聖再過幾日便要返回封地了,今日特意來看望皇姐?!?
“你不是都見到了嗎?我不就這樣?吃好喝好,在這偌大的明光宮孤獨終老,在這裡還沒有在公主府來得舒服!”
“這是皇上對姐姐的一片心意,如若姐姐住著不舒心弟弟去和皇上說說看?”
“算了,他下了聖旨哪有改的,那樣不是讓他爲難嗎?現在求他辦事是越來越難了!”
“那皇姐還有什麼事情能讓弟弟幫忙的?弟弟難得進京一次?!?
“現在暫時沒有,再說你今日帶來的這些禮品我就很喜歡了!”蓋長公主邊笑邊看著成堆的玉器說道。
“皇姐的婢女弟弟昨日見到了,真是個忠心的奴才,姐姐好福氣!不知是皇姐宮裡的昨日還向皇后娘娘討了她,還請皇姐見諒!”
“你說桔梗啊?她就是個賤婢,難得你看得上?!?
“那皇姐是否願意割愛?”
“可惜了,今早皇上把她要去建章宮奉茶去了,那樣的宮女明光宮裡多得是,你看著滿意便選一個帶回去罷”蓋長公主邊樂呵呵的把玩他送來的玉邊說道。
“既然被皇上要去了,那就罷了,如皇姐所說,只是個宮娥而已!”劉旦說完看著蓋長公主笑笑。
劉旦和蓋長公主聊了一些封地上奇聞逸事,一個下午的時光就過去了?;氐絼e館,他忙叫下人回報在宮裡看到的情況,但是桔梗一直在皇上身邊奉茶,沒發現其他的,這樣捉摸不透的感覺他特別不喜歡。
是夜,漪蘭殿內,劉弗陵和霽雪正在下棋。
“我贏了!”霽雪高興的說道。
劉弗陵笑笑道:“今夜我們打平手!”
少頃,霽雪道:“桔梗就暫時留在建章宮吧,晚上你來用餐的時候再帶來,我也沒什麼事不用人伺候的!”
“要不我再去找人來照顧你?”劉弗陵問。
“算了,我現在這樣子不是熟悉的人估計會被嚇到的,別麻煩了!”
劉弗陵點點頭:“也罷,最近好幾撥人都在調查桔梗,找個陌生人進漪蘭殿我也不放心!”
“你查到燕王旦的情況了嗎?”
“燕王旦,其母爲李姬。元狩六年立爲燕王。爲人辯略,博學經書雜說,好星曆數術倡優射獵,招致遊士。前太子(劉據)死後,上書求入京師,欲立爲太子,卻被削三縣。之後便傳聞燕王旦沉迷於女色,不問世事!”他答道。
“也就是說他是自被父皇削三縣後意志消沉,故而沉迷女色整日醉臥花叢?”她問。
“傳聞是這樣!”
“你信?我可不信,我想起小時候還沒出宮的他,雖只是遠遠的看過,但是他不似廣陵王劉胥,雖一母所生但是當初我還驚訝於他們兄弟的不同!”
“我也不信,但是他只是進京進貢於理正當,我查不到其他?!?
“你小心防範著即可,千萬別疏忽了皇姐,如若皇姐向你說起想回公主府之類的你就允了她吧!”
“這個倒是沒有聽說,昨日我去明光宮看她,她也未說起不喜在宮裡。”
“至於皇后那裡你也多去陪陪,雖未行大婚之禮,但她已經是天下的國母無可厚非!”
“我知道了,但是我只能給他皇后的位置和身份,其他的我給不了,這個她早晚得學會適應!”
劉弗陵說這話的時候霽雪看著他的側臉,彷彿看到了父皇當年對自己說話時候的神情。
父皇當年說:“你讓朕做什麼?你的母后她已經貴爲皇后,朕身邊的女子都得學會適應,畢竟朕能給的僅此而已!”
“但是母后是父皇的結髮妻,難道父皇對母后就不曾有過不一樣?哪怕只是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
“曾經或許有過,但是自進宮以後,在朕眼裡都一樣,朕身邊的女子,她們的所爲決不能超出一個帝王的底線!”
霽雪想到此,呆呆的望著劉弗陵問:“你的帝王底線是什麼?你也有帝王底線吧?”
劉弗陵發現霽雪走了會神後問起這樣的話題,猜想她可能想起過去了,不解道:“你問的是什麼,我不大明白?!?
可是霽雪只是邊流著淚邊問道:“你也是帝王,那你的帝王底線是什麼?是什麼?”
發現霽雪的不對勁劉弗陵忙伸出手搖了搖她說道:“霽雪你醒一醒,我是弗陵,我不是父皇,你別再想過去了!”
霽雪這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入神了,忙轉頭擦了擦眼淚。
劉弗陵看到她稍有緩解,才認真的注視著她:“我也有自己的帝王底線,但對你,我沒有!”
霽雪驚訝的看著他,她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怎麼?不相信?我們是親人,和別人都不一樣的親人,所以對你,我沒有底線!”
“我相信你,父皇沒說過這話,但是父皇卻做到了,只是我辜負了父皇,是我害死了他,怎麼辦?我已經一點點的想起來了!”
“不是的,父皇是正終壽寢,沒人害死他,你別多想了!”他忙安慰道。
“是嗎?但是我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把父皇氣得吐血了,好像是在太子據去世後,我記得我問父皇母后是他的髮妻何故還得如宮裡其他女子一般?父皇說進宮的女子最終的結果不會有所不同!”
“霽雪,別想了,都過去了,父皇離終前將你託付於我,他希望你能成爲大漢朝最幸福的公主,所以我們都不能辜負了他!”
秋夜的寂靜再次來臨,草叢中的螢火蟲時明時暗,霽雪聽了劉弗陵的話後不再強迫自己回憶那段殘缺的記憶。
時間帶走了記憶同時也帶走了痛苦,劉弗陵雖然不清楚父皇駕崩前的那段往事,但是他不希望霽雪記起,他希望霽雪的記憶都是新的,只是有關他的記憶,和過往的種種都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