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疆, 昏迷許久的劉弗陵突然從藥桶裡醒過來,大喊:“霽雪別走,不要扔下我!”
他一聲大喊, 嚇得蘇文清扔下藥錘, 忙問:“皇上哪裡不適嗎?”可是劉弗陵喊了一聲後, 就又暈過去了。
屋外的阿巫醫急急進屋, 見到還在昏迷的劉弗陵, 問:“他是醒來了還是與以前一樣,只是胡言亂語?”
蘇文清輕嘆:“醒來了,但是又暈過去了, 今年若是尋不到雪蓮花,就只能到明年了嗎?”
“恩, 暗衛們還在尋, 若是明年也尋不到, 你就去長安接回霽雪吧,以她需要治療爲由!”
蘇文清驚訝的擡頭問:“只有明年最後一次機會嗎?”
阿巫醫, 點點頭後不語。
少頃,蘇文清道:“鼠九來信說公主在長安很好,如今許平君又成了皇后,公主應該不會受什麼委屈了纔是,只是我心裡總有些不放心, 以公主的性格, 應該早就想著法回來了, 不會因爲皇后挽留就不離開, 那皇宮若沒了皇上, 她豈會留戀?”
“或許是怕暗衛太少不好動手吧,等這邊尋到雪蓮花後, 所有暗衛都回長安吧,畢竟我也不想讓她在那種地方呆太久。”
蘇文清擡頭看了眼劉弗陵,然後低頭繼續搗藥。
桔梗那日流產後,急需要藥物,霽雪才知道老嫗原來可以讓昭臺宮的守衛幫著置辦,她把頭上的玉簪交給她當掉,這才弄回了那些藥材。
看著桔梗喝下藥,老嫗嘆氣道:“孩子都這麼大了才流產,如今能保住大人的命就不錯了,只是你以後可能不能再生育了,我當年就是這樣才被打入冷宮的!”
聞言,霽雪驚痛的看著桔梗,可桔梗卻只是笑笑:“也好,馬三都不在了,我還能爲誰生孩子呢!”
她的一番話,讓霽雪更加忍不住想落淚。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第二年秋天來了,院裡的老梔子樹又開始落葉了,霽雪已經不再對暗衛抱有希望了,以如今看來只有可能是南疆出事了,而霍成君和霍顯那之後又來了幾次,每次都是用藤條打得他們暈過去後才走。
這日,午後出了大太陽,暖暖的曬在身上很舒服,霽雪靠著樹幹打起盹來。
突然感覺有雙眼睛盯著自己,猛的驚醒,只見老嫗又看著自己發呆,她怒道:“不要總這樣嚇人行不行?晚上也有好幾次這樣的,我已忍下了,今日,有什麼疑惑就說吧!”
老嫗愣了一下後,問:“你到底是誰?”
霽雪挑眉:“我是王霽雪,有何疑惑?”
“那爲何桔梗會喚你公主?如今是劉家天下啊!”
“異姓就不能做公主了?父皇給封的不行?”霽雪不悅道。
“那你可知劉霽雪?她是你何人?”
聽她一問,霽雪忙坐直身子問:“你如何識得劉霽雪的?”
“你別管我如何識得,只需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她堂妹!”霽雪道。
“洛陽王家的堂妹?”老嫗問。
“你知道洛陽王家?那你知道劉霽雪的身世了?”霽雪驚訝道。
老嫗沒回答霽雪的問題,而是自言自語:“難怪了,原來如此,我看著挺像的,連性格都像!”
霽雪忙起身拉住老嫗的衣袖問:“你到底是誰?如何識得劉霽雪的?”
老嫗擡頭看了看遠處,長長的嘆了一聲後,她像想起什麼悲傷的記憶似的,緊咬著嘴脣,眼淚無聲滑落。
桔梗剛出屋,見到這一幕,驚訝的看著霽雪,可霽雪搖搖頭擺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她小心的問道:“夫人怎麼了?”
老嫗緩緩開口:“我原是霽雪公主身邊的侍女,只因爲背叛公主而受到懲罰!”
聞言,桔梗驚訝得目瞪口呆,只張著嘴看著霽雪。
日頭依然很暖,而霽雪只覺得滿身心都冷得徹骨,她是紫玉,那個快要被自己忘記的人。頓了會,她顫抖著問:“只有犯了事的妃子纔會打入冷宮,你若只是侍女當在暴室纔是!”
“是啊,我就是犯了事的妃子,我被武帝封爲玉美人,可後來我沒能保住龍胎,所以就來這裡了,後來聽聞霍去病死了,公主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於是我就不想死了,我得活著贖罪!到後來,我知道能自由出入這裡,卻不想離開了,我不知道離了這裡還能去哪裡!”
桔梗激動的想說什麼,霽雪卻打斷道:“霽雪公主能追隨冠軍侯,應該是很幸福的,你無須自責,只是你如何能在這裡呆這麼久的呢?”
“公主死後,她身邊的侍女瑩音經常給我送吃的和用的,因爲有王太后的關係,沒人爲難我,除了沒自由以外,我活得很好,後來王太后薨,瑩音把她所有的財物留給了我,還打通了外面的關係!”
“聽聞瑩音後來殉葬了”霽雪幽幽回道。
紫玉舉袖擦了淚後回道:“她真是個好人啊,其實公主身邊的人都很好,是我自己不知好歹,如今想起,過去的一切就像一場夢!”
霽雪起身,背對著紫玉,不讓她見到自己的表情,緩了緩情緒,纔回:“你能在這裡呆這麼久真是奇蹟,或許霽雪公主並未在意這些。”
“我本就是孤兒,原以爲是在爲義父報仇,卻只是被別人利用而已,原以爲出賣了公主就能得到心愛的人,可是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到後來,以爲遇到了幸福,卻只剩空歡喜,或許我紫玉的一生,本就是一場夢吧!”
“遇到了幸福?你成爲玉美人以後過得好嗎?”霽雪問。
紫玉低頭輕笑,一臉的幸福的回憶:“我知道武帝是氣我背叛了公主才封我玉美人,可我卻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他。他雖是一代帝王卻能爲了讓公主開心而想出很多好玩的笑話,只做一個平凡的父親,有血有肉;他累了的時候會趴在案上打盹,睡覺的容顏像個嬰兒;他真笑的時候,笑聲很爽朗;他···”
霽雪漸漸地聽不見紫玉在絮絮叨叨的回憶著什麼,她不知道紫玉被封玉美人後到底都經歷了什麼,但見住在冷宮的卻不但不恨父皇而是在甜蜜的回憶著關於父皇的點點滴滴,讓她更加難過,紫玉口中的人真是父皇嗎?
桔梗靜靜的聽著紫玉講述著那些過去的時光,而霽雪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閉著眼背靠著樹幹,那些時光覺得很悠遠,很悠遠,這麼多年過去後,自己都記住了誰,誰又仍記得自己呢?
秋日午後的太陽緩緩升至中天,又緩緩西沉,霽雪想起劉據離開的那個午後好像也是這樣的陽光。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到了本始二年秋,劉病已登基的當年繼續沿用了劉弗陵時期的年號,到第二年才改年號爲本始元年。今年已是霽雪和桔梗來到昭臺宮的第三個秋天,她從最開始的絕望到現在已變成淡然了。
這個秋天,霍成君又帶著人來鞭打桔梗和霽雪,皇后許平君又懷孕了,藤條一下下打在身上,霽雪只是閉著眼睛承受,心裡非常高興。她知道,只要他們來折磨自己,就證明未央宮的親人過得很好。
桔梗早已不再回嘴,每次他們來都只是冷冷的任由他們打,等他們走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第二天,紫玉高興的跑來告訴桔梗和霽雪:“聽說皇上來上林苑狩獵了,想不到這麼多年後,又有帝王想起到這裡狩獵了!”
霽雪虛弱的躺在榻上,閉著眼睛聽著桔梗和紫玉高興的討論著,可是她此時不敢再去找劉病已了,他已經更名劉詢,他還會是當初那個劉病已嗎?
桔梗高興道:“若你能自由出入的話,能否去找找皇上,只要能把皇上引來這裡,我們就有救了。”
霽雪猛的睜開眼打斷道:“不可,不能讓紫玉冒這個險!”
“可是,如果不是這個機會,我們就得繼續呆在這裡,若是霍光死了,我們也就活不成了,你如何去救王秀兒?”
霽雪搖搖頭:“不行,太危險了,平常人豈能隨便接近皇上,虧你還是從小在宮裡長大的!”
其實桔梗懂得這些,但是看著每次被藤條折磨後依然笑得幸福的霽雪,她心底就滿滿的心疼,特別這次被藤條鞭打後,霽雪好像更加虛弱,連說話都很費勁,她猛的從榻上下來道:“紫玉不去,我去,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引起皇上的注意。”
“胡鬧!”霽雪大聲制止道,因爲太急了,猛烈的咳嗽起來。
桔梗心疼的邊拍她的背邊哄道:“莫急,我不去還不成嗎,只是你這樣虛弱的身體,若是那對母女又來怎受得了?”
霽雪咳嗽停下後,微笑著躺會榻上道:“死了便死了,或許死了就能見到弗陵了,就能守著他了!”
桔梗不知霽雪何意,以爲是想殉情,忙回道:“那孩子怎麼辦?”
“他們出生才一月就離開父母,今生欠下的來世再還吧!”
這時,紫玉突然跪下道:“公主,讓婢子去吧!”
桔梗和霽雪驚訝的看著她,只見她接著道:“我知道你不是當初的霽雪公主,但你是她的親人,讓我爲你做點什麼吧!”
霽雪忙讓桔梗扶起後,搖頭道:“不可,你爲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當初的劉霽雪既已不在,你無需再爲她做什麼!”
紫玉聽了不但沒起身,而是更重的把頭磕下後回道:“我想爲皇上在意的人多做些事,那樣等我死了,皇上纔不會嫌棄我,只有我安心了,死後在地下遇到皇上,纔會有機會再做他的侍女!”
聞言,霽雪不知道如何開口,紫玉口中的皇上是父皇,而她的癡應該是那吃人的皇宮最單純的感情吧?
思及此,霽雪痛苦的閉上眼,頓了會纔開口:“帶上這枚玉佩,悄悄跟著狩獵的隊伍,不用太靠近,只要在他們休息的時候,在他看得見你的地方大喊你是爲皇上獻玉佩的,侍衛就不敢殺你,待他見了玉佩,後面的就聽天由命了!”
紫玉顫抖著接過玉佩,這玉佩她見過,這是當年劉霽雪佩戴的玉佩,她激動的看著霽雪:“您是我的公主嗎?您沒死?”
霽雪搖搖頭:“我是王霽雪,劉霽雪那年就隨霍去病去了!”
“是嗎?”紫玉略顯失望後,又開口道:“不管你是誰,我一定把玉佩送到皇上手中!”
“不要以身犯險,若實在沒機會就回來!”霽雪交代道。
紫玉點點頭後,起身出去了。
這天的時間霽雪覺得很長很長,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她就緊張的擡頭看著門外,可是紫玉去了很久都沒回來。
桔梗看著心疼,哄道:“你先睡一會,呆會若是有什麼事,我叫醒你!”
霽雪聽了,放心的睡去了。
過了很久,睡得迷迷糊糊間,院門被打開了,霽雪瞇著眼躺在榻上遠遠的見到劉病已一身騎裝站在門口,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變了,變得陌生。
桔梗忙激動的跪下請安,劉病已卻只是徑自走進屋裡,然後抱起霽雪道:“終於尋到你了!”
霽雪虛弱的笑笑:“病已忘了嗎?我答應過要還你玉佩的,沒食言吧?”
“霽雪沒食言,我這就帶你回去!”
霽雪從他懷裡伸出頭看著門口問:“紫玉呢?”
劉病已頓了頓腳步,答:“她死了!”
“又死人了?”霽雪言畢,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那天,紫玉爲了能接近劉病已,跟著隊伍進了樹林,她真如霽雪交代的那樣高喊了,但是亂箭也射了過去,因爲她在的位置被樹葉遮住了,侍衛以爲是刺客。紫玉中箭了卻沒馬上死,而是拼了最後一口氣把玉佩交給劉病已後說了“昭臺宮”三個字才斷氣。
那天長安城下大雨了,從霽雪和桔梗離開昭臺宮的時候就一直下,就如當初她們來昭臺宮時一樣,直到第二天清晨,雨都沒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