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如水,暮靄蒙蒙,煙縈林梢,霧繞清澗,朝起的第一縷陽光將我喚醒。
昨夜溫柔將我拉下望風嶺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識,而此刻,我卻意外的發現自己被夾在離崖地十幾米的樹梢上。除了手臂被震得生疼,還有身上一些大大小小的擦傷外,幾乎沒受什么嚴重的傷。
仿佛輕舞燕雀的歡歌,迷蒙雙眼卻隱約看到飛鷹翱翔于蒼穹的身姿,反射著陽光,好似詩畫,又如夢幻。耳邊似乎傳來天際邊浣紗少女的歌聲,一種懷舊的情愫涌上心頭。誰在腦海里告訴我,若離他塵世遠去,必定在此隱居。
剛剛移動了一下身體,就聽到我的身下傳來一聲悶哼,仔細一看,原來我整個身體都壓在溫柔身上,怪不得自己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來還不斷手斷腳,還以為真是老天保佑呢。
溫柔喘氣很輕,可以說幾乎沒什么氣了,我先斜眼看了他的傷口,胸前染紅一片,嫣紅得像海棠。
我很清楚,若溫柔沒有用力將我扯下來,我早已命喪黃泉。
他救了我。
可是……為什么?
與其想這么多,倒不如先想辦法下樹。想了很多辦法,但是都無法把他從這十幾米高的樹上弄下去。首先,我背不動他,而且也沒有武功,最重要的是,他現在身受重傷,若不弄不好他可能從此就一命嗚呼了。
溫柔啊溫柔,你還真的是要我這輩子就把欠你的都還了。
我承認我心中還是對他有留戀,可那只是一段回憶,我不會為了已死的愛情再受傷害,或許我現在對他,更多的是同情。
考慮外加猶豫半天,伸手觸及到一條藤干,突然想起以前差點落入獸坑時曾經救過我一命的藤干,它這么柔韌,應該能支撐人的重量吧?可是,這畢竟是十幾米的高度,要是藤干一頭不穩或者中途斷掉,那怎么辦?若是把他摔死了,我豈不是等于親手殺了他?
苦惱。
然而,現在的困難是,我找來找去只找到一根足夠長的藤條,而溫柔現在又處在無意識狀態。這就說明,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利用這個東西下去。
顯而易見,當然先要讓他下去。
所以我決定將藤干的另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應該能支撐他下去的重量,我想。
緩緩將他放下,我覺得自己也仿佛要被他漸漸拉下去。
沒辦法,我又不是練武之人,當然沒有那鋼筋鐵骨。扶著樹干,我必須萬分小心,甚至不敢用手去拭額上的汗水,害怕一時的分心會發生什么意外。待他緩緩落地,我心中的一顆大石頭才放下。
松開腰上的藤條,它立即落到地上,而我四周也再沒有如此長度的藤條。咽下口水,沿著樹干緩緩爬去,終于爬到樹的主干,發覺它并不是一般樹般歪歪曲曲的生長,而是直挺著身軀十幾米,叫人向下看著有些畏懼。
“要是我長了爪子就好了。”發現這顆樹比想象中的光滑多了,因為長年在望風嶺底下陰冷潮濕的地方,所以樹干上滿滿是青苔草蘚,好幾次腳都差點踩落空。我蠕動,沒錯,蠕動著下去之后,我突然覺得正站在地上真是件很幸福的事。
轉眼望見溫柔,我輕輕將他拖到一個較為干燥的地方,然后試探了他的呼吸。
還好,還活著。
下一刻,望著他受傷的地方,我卻無從下手。
書到用時方恨少。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傷口,也不認識有什么好的草藥能夠治療傷口。
忽然,我聽見不遠處仿佛有水聲。
轉眼一看,我們身后不遠就是一條隱蔽的小溪,溪水冰涼舒爽,清澈透明,嘗起來還有些甜味。
我讓溫柔平躺在小溪邊,扯開他的衣襟,正視那條深痕入骨的傷口,外圈的血肉已經變成黑色,依稀可以看見里面粘連的血肉,剎那,我的心有些疼。
其實你不必,不必擋那一劍。
你不是恨我的么……
將自己的衣服撕扯成一條條,然后沾了些清涼的水,緩緩擦拭干凈他傷口周圍的血痕,然后再學著將他傷口包扎好。包扎得很丑,可是我也就這種水平了。
微微的,溫柔干裂的嘴唇一張一翕,仿佛在呢喃著什么,湊近一聽,卻是:“……水……”
立即轉身捧起一些水,想送入他的嘴里,可無論我怎么想辦法灌,他都無法順利地喝進去。老實說,我不期盼這里會有茶壺什么的。
只有嘆氣,仰頭含了一口水,對著他的嘴巴就灌了進去。
剛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將舌頭伸入我的嘴中,嚇得我使勁想馬上起身,卻被他無意識地用手禁錮住,令我動彈不得。
不論我怎么掙扎,都無法睜開,直到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溫柔悶哼一生,手勁一松,我立刻向后倒去。然后我站起來,望著依然昏迷的溫柔,郁結不已:“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有些東西,你不說,以為呆在他的身邊,他就會感覺到么?”現在想想,其實溫柔從前就是個對感情木訥的人,明明喜歡卻有不敢說,倒是跟我很像。
人家說,夢是現實的延續,也是對現實壓力的釋放。
真的,我幾乎活過兩世,看開了許多,也慢慢成熟了許多。靠近他的臉頰,我細細地小聲說:“我喜歡過你,我只喜歡過你。”
我喜歡過你,過去喜歡,可現在或許早已沒有那樣的溫度可以支持自己那時候的心情,沒有回報的感情,終究會被時間消磨殆盡。
時間的確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讓人淡忘仇恨,淡忘傷害,也可以讓人淡忘感動,淡忘愛。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賬。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或許,只是一時不同另一時,心境會跟著時間改變。所以,承諾的,也只能活在承諾中。
情感不假,只是情感永遠抵不過時間的洗禮,或許在明天的某一時刻,那雙溫暖的雙手會倏爾放開,來得這么突然,令你措手不及,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一絲嘆息。
如果現在擁有抓住你手的人,就珍惜吧,明天是這么不可預知,不要等到愛情過了期再來追尋,變味的牛奶難喝,愛情也一樣。
在夢里的我從來沒有相信過愛,怕是由于恐懼那握緊又被放開的感覺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夜里,由于傷口紅腫感染,溫柔發起高燒。
焦急的我不停地在溪邊和他附近來回走動,為他驅散悶熱的氣溫,而他迷迷糊糊的不知在囈語什么,我也無心去聽。
夢話吧,我想。
等到他額上的濕布條又被他的體溫弄熱了,我便伸手去拿,誰知他竟然抓住我的手,竟然叫道:“尚臨!”
微微驚訝,但在下一刻就恢復了平靜,苦笑一聲,慢慢扯開他的手。
溫柔,你真的恨我恨到連做夢都不放過我啊。
“……你……你快走……清……要過……來了……”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表情似乎很難受。
我停下動作,呆呆地望著他。
隨后,他的身體竟然死命地抽搐,再次扣著我的手腕,他說:“清……放了他……我……任你處置……”
他又持續掙扎了幾下。
輕輕擦干他額上的汗水,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身邊,漸漸的,溫柔也安穩了下去,只是嘴巴里還在一直說著模糊的言語。而且,當我將濕布條重新覆在他額頭的時候,他竟死命抓住了我的手,再也沒放開。
溫柔……你倒底夢到了什么。
果然你一夢見我就不是什么好夢,還是說,跟著我你比較倒霉呢?剛想起身離開,卻發現他攥住我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反而越抓越緊,我無奈道:“好了好了,既然你做噩夢,那我就在這里陪陪你吧。”
又重新坐到他身邊,許久,可能是太累,我也迷迷糊糊地襯著肘腕,倒在他身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