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人面對著著清, 沒有張口說話,隨后抬手又是一陣掌風襲來,將清逼退十幾步之遙。然而, 這對清來說仿佛是小菜一碟, 只見他騰空一躍, 便朝那人身上擊去……
突然, 野人向右一個閃身, 清追著過去,不想野人卻瞬間消失了蹤影。就連我這只可以到處飄移的鬼都沒發現那野人的行蹤……莫非這里有高人出沒?
還是,他是傳說中的雪人?
再回頭看的時候, 發現清被帶回原來他在玩雪的位置,于是我飄過去, 急忙拉著他, 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
“憑什么要我走!”清不情愿地呆在原地, 就是不走。
現在不是爭強好勝的時候。
我見拉不動他,放輕了聲音說:“清, 走吧……再不走天黑就走不了了……”
“可是!”他望著我,“臨,我又沒找他惹他,憑什么要白白讓他趕走!”言辭之間滿是不忿的怒意。
我搖頭,想了想, 說道:“可能他住在這里, 我們誤闖了別人的地方本來就不對, 所以……就不要去惹這種無謂的麻煩, 畢竟, 我們還要在天黑之前到達山下。”
清噘嘴半天,終于忿忿地點頭, 說:“聽你的!”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頭,夸獎道:“真是好孩子!”
聽我這么一說,清的眼立刻瞪了出來,猛地抓住我摸他頭的手說道:“你才是孩子!”
忍不住逗他,看他生氣的表情我是越來越開心。
覺著自己有些變態。
終于,清戀戀不舍地跟我一同離開了落滿皚皚白雪的山頂。
飛云霧之杳杳,涉積雪之皚皚。
離開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望向山頂,那里的亂石與白雪慢慢組成了一個寂寞到荒涼的地方,那個無名墓碑隱隱約約消失在視線中間,而那野人,卻再也沒出現過。
下山的路更險要,由于根本沒有幾個人能翻過這座山,所以也沒有前人為我們開路……當然,我是飄過去的,清也不差,至少他會武功,連懸崖都敢跳的他,怎么會害怕險要的山路?
令我驚喜的是,在傍晚之前,我們就來到了秦陽鎮。
立于城門,我久久不敢進去。
這里有我最快樂的記憶,盡管那很短暫。
弱柳千絲縷,嫩黃勻遍鴉啼處。寒入羅衣春尚淺,過一番風雨。問燕子來時,綠水橋邊路,曾畫樓、見個人人否?料靜掩云窗,塵滿哀弦危柱。
庾信愁如許,為誰都著眉端聚?獨立東風彈淚眼,寄煙波東去。念永晝春閑,人倦如何度?閑傍枕、百囀黃鸝語。喚覺來厭厭,殘照依然花塢。
離去久了,回到某一個自己曾經待過的地方,竟從心中萌生思念。
總會想著,有些人,可好。
惆悵離苦,哀而不傷,只剩一股子委婉的情愫,寥寥幾字,婉約沉郁深曲之作,竟如此撩動人心。
離麒麟山不遠了,而我卻開始反思,究竟是為何要再次向這里前行。
此去經年,消磨掉三年的春天,那漸漸淡然的感情又再次縈繞心頭。
為了那些早已逝去的回憶么?
我開始害怕,甚至有些后悔。
等清已經在前方呼喚我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滯住不前。
“你磨蹭什么?還不快走?!”清轉身過來拉過我的手,有些生氣地說,“要我快點下山的是你,現在你又慢吞吞的……”
不由分說,他牽著我,把正在猶豫的我帶進城。
走到熟悉的道路,我欣慰地笑了笑,不禁感嘆。
秦陽鎮,也還是老樣子啊。
在來來往往的人群當中,我仿佛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每當路過那些曾經見過的小店門前,我還會多看兩眼。
這里依然平和。
只不過,飄著飄著,發現周圍景致越來越熟悉,才發覺前方不遠就是柳夢萊的柔春院……
“清,別逛了,我們還是找家客棧先住下吧。”我拉了拉走在我前方人的衣襟。
他點頭應允:“嗯,反正也不早了。”
……
“什么,又客滿?!”清怒道。
這已經是我們問到的第六個客棧了。
說來也奇怪,我們去到的客棧,不論大小,都是客滿的。
掌柜的解釋說,是由于入春時節,從中原地區到西北部的商人比較多,所以客房都被注滿了,還略感抱歉地為我們指了幾家的客棧。
可是,接連問了這么多家客棧,都沒有一間空房。
“到了城鎮,居然連住的都沒有!”清懊喪地說,“可惡!”
我摸摸清的頭,連連安慰道:“莫生氣,出門在外,這種事經常有的嘛……”我看了看即將沉入夜的懷抱中的落日,“要不你先去填飽肚子先,至于住的問題……大不了我們今夜露宿。”
反正那些日子都是露宿而過,照樣能過。而且由于秦陽鎮處于麒麟山附近,受到那里的氣候影響,長年溫和濕潤,也不用害怕夜晚寒冷的問題。
清望著我,說道:“反正只要你跟著我,到哪里都無所謂。”
我什么時候不跟著你了?
“是啊,清大爺,你快點去吃飯吧!”無奈地望著那雙死活不松開的手,隨后牽著他向最近的一個飯館走去。
酒足飯飽。
我卻挺替他尷尬。
因為清一邊吃飯的時候一邊若無旁人跟我說話,惹得送菜的小二哥和其他食客不斷投來怪異的眼神,我都為清覺得難堪,可清完全不這么覺得。
“我跟你說話,干他們何事?!”他吼道。
這下,那些人的眼神變得有些驚悚了。
我猜那些人原先以為清是在自言自語,所以以一種看戲的心態望著清,可等到他這么一吼,估計他們就認為清是個瘋子……更過分的是,老板對清的態度讓我很不滿,最后等清結賬轉身離去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在背后對清指指點點。
當然,這些我都沒告訴請。
要是他知道了,以他這暴脾氣,不得出事?
跟在他的影子后面,我隱約在想……要是我還活著,或許他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吧?
要是我還活著……
我用力敲了敲自己,苦笑一番。
想什么呢!
要是我還活著,眼前這個人,怎么可能會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藍橋路近,我卻不是仙人。
其實這樣就很好了,為何自己還是不知足?
我看著自己的手,雖然能碰觸到清,能感覺得到他的身上的溫度,卻不能在他臨近危險的時候,伸手去救他。
山上斷崖邊的記憶依然縈于心,我很是介意。
多么無力的一雙手。
其實之前,在我一個人飄蕩四方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的想去替別人抓住一些瞬間。
記得,有一對夫妻。
那個男子被征兵離去后,他的女人在家里默默地等著他,每天請求神明保佑她的丈夫,不求加官進爵,只求能活著回來。
她盼啊盼,十幾年過去,青絲老矣,曾經秀美的臉龐也漸漸沾染的皺紋,而某天鄉里傳來消息,她的丈夫早于十年前戰死沙場……
當夜,她便懸梁而去。
而我當時,就在她的身邊。
無論我怎樣伸手都碰觸不了勒在他頸脖上的粗繩,只能望著她不斷掙扎,不斷踢腿……我知道,在最后一刻,她不想死了。
可,沒有人去救她。
而我無能為力。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放棄掙扎……
有勇氣將頭套入繩子當中,有勇氣踢開踏凳,有勇氣等待一個人十幾年。當然,她后來發覺自己也有勇氣活下去,只不過太晚了。
太晚了。
自殺是愚蠢的,因為沒有人值得你用生命為他獻祭,也沒有人可以奪取你活下去的權利……癡情無罪,但傻得為那些鏡花水月犧牲掉自己的人,在臨近死亡的時候一定想過,其實你還想活下去,還想活著,完成你的人生。
萬念俱灰不是借口。
毫無留戀也不是借口。
那些滿懷希冀卻死去的人,該有多羨慕活著的人。
像我,我的死,無可奈何中充滿了太多不舍,所以我一直在這里徘徊。
看到的,聽到的,還有,想接觸卻接觸不到的。
后來想想,原來我們在活著的時候一直哀嘆著的無能為力,不過是自己懦弱的幌子。
那天,我才真切感到什么叫無能為力。
其實,只要活下去,什么事都會有解決方法,任何絕望都可能獲得轉機……說不定醒來的第二天,得不到的夢想意外地砸中了自己,被世人誤解的人,也能得到原諒,就連真的就快接觸死神的人,在最后一刻,依然能得到那些不曾離你遠去的溫暖。
做了鬼之后,我對生命有了不同的感嘆。
可是,面對那個女人的死亡,我還是難受不已。
我保護不了別人,也拯救不了別人……難道自始自終我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看著別人生老病死?
正想著,清突然擰著我的下巴,問道:“想什么呢!叫你這么多聲都聽不到!”
我這才發覺清憤怒的眼神。
好像他跟我在一起,最大的愛好就是生氣。
生氣,也是一個美好的詞。
只有擁有生命,才能毫無顧忌的生氣。
我輕笑:“我在聽。”
多說無益,反駁的話他還會更加生氣。
只是……大街之上,他這樣十分引人注目。
清不爽地望著我,說:“你剛才明明就在走神,還說……”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我望著他的眼睛,正盯著我身后露出犀利的眼神,隨之快速地帶著我閃進路邊墻角,然后他低頭對我說:“臨,你就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回來!”
難道是見到熟人了?
我從墻角飄出去望了一眼,見大街上并沒有熟悉的面孔,不解地問道:“你要去哪里?”
“在這里等我就好!”他命令道。
這么神秘。
“要去哪里帶我一起去吧,不用擔心我,我可是鬼啊……而且……”
我還想說,可是卻被清狠狠地抓住肩膀,順著這個角度上去,是我沒見過的認真眼神,他說道:“臨,聽話,就在這里等我……你去我會分心。”
……原來你是怕我影響你。
我嘆了口氣,說:“那好吧,我在這里等你,早點回來……還有,你要去哪里可以跟我說說,萬一……”
還沒問完,清抓著我,狠狠地在我左臉咬上一口,便輕輕一躍,消失在晚暮之中。用手摸著他狠咬的地方,許久才回神,然而已經尋不到他的蹤跡了。
好像清并沒告訴我他要去哪里,也沒說要去多久。
不敢走遠,只好著急地在附近飄蕩了一圈,卻沒發現清的影子。
身為鬼的我又不可能跑到大街上抓個人問:“請問你有見到一個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性格扭曲任性脾氣暴躁的叫做尚清男子么?”
首先,我不知道怎么現身,至今為止,除了清,沒有一個人見過我。
其次,就算現身,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鬼跑到你面前跟你問路,不把你嚇死才怪……當然,從清的神情來看,我應該還沒丑到那種地步。
在原地等了一夜,清沒有出現。
第二天,他還是沒有回來。
第三天……我忍不住了。
清,你到底跑去哪里去了!
由于實在無法忍受,于是到處飄去找他。
想著清應該不會離開秦陽鎮,于是我挨家挨戶穿墻而過地找他。可是尋了大半天,我仍是一無所獲……難道清離開了秦陽鎮?
有些緊張。
可是清不比他人,從來都是很守信用的。
他對自己說出的話,從來堅持到底……無論好的壞的,他從來說道做到。
他讓我等他,就一定會回來找我。
這一點,我十分相信他。
可是清,你到底去了哪里?
獨自一人在小鎮中徘徊,路遇千人,卻沒有一個是我要找的。
“柳惡霸又強搶民女了!”一個在路邊小攤喝茶的中年男子嘆氣道。
聞言,我不禁停下。
柳惡霸……強搶民女?
他身邊的老人作出“噓”的手勢,小聲道:“小聲點,柳惡霸近來作惡多端……若是被他或他的手下聽見了……”
“聽見又何妨?!”中年男子氣憤道,“他以為他有三頭六臂,人人怕他,可我趙虎不怕!”
“趙虎!”老人打斷他,舉了杯茶猛塞在他手里“不要說了,我們喝茶喝茶……”
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接過茶:“怕什么!不就有幾個臭錢么!”他喃喃道,然后一口將茶飲盡。
“莫談,莫談。”老人低頭飲茶,只說了幾個字。
我在他們身邊停留片刻,聽了個大概,一聽見他們口中的“柳惡霸”,心中便咯噔一下。
萊兒……你現在在秦陽么?
還有,怎么又做起強搶民女、逼良為娼的事兒了……
還以為你改邪歸正了,結果你反倒變本加厲!
真是不可原諒!
于是我決定,尋找清的事情就先放放,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要去見見萊兒……不,是強搶民女、逼良為娼的柳惡霸!
我一股子腦熱,立即飄到離這里不遠柔春院門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飄了進去,熟練地找到柳夢萊的房間,剛想穿墻進去,門卻被人猛地從后面推開……
回頭。
竟是阿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