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尚臨。
當然,這是我現在的名字。
沒有爲什麼,因爲大家都說我是尚臨,所以我就叫尚臨。
對於我,名字不過是一種稱呼而已。別人喜歡用什麼方式呼喚你,你就得習慣。因爲名字這玩意,始終是給別人叫的。
人們很少甚至不曾呼喚自己的名字,所以人們太容易迷失自我。然後,久而久之,被自己遺忘的自己,就再也找不回來。
休息半個月之後,我已經能夠行動自如地下牀走動,雖然腹部還是會有點疼,新肉生成亦帶來難以言喻的痛癢感……
我閉上雙眼,嘴巴張開又閉上。
無聊。
香兒一大早便把我叫醒,她很喜歡將我帶去去王府後花園的某個偏僻角落,照她的話,這是她的小天地。這裡沒有什麼名貴的花朵,只有一些雜草從泥土裡探出頭來,慵懶的沐浴在陽光之中。
我緩緩蹲坐在陽光之中,用力呼吸著身邊沐浴在陽光下的青草味道,睜開眼,光暈迷糊,擡頭看見香兒歡快的在花園中抓蛐蛐,摘花。
真安詳。
小孩子總是最天真,也是最誠實的。
純真而可愛,總是可以驅除心中最黑暗暴戾的陰霾,即使只是小小一點的幸福,也會讓自己不由的笑出來……
“王爺,快看快看,這是香兒抓到的最大的蛐蛐!比揚哥哥上次抓給我的還要大呢!”香兒兩手捂著一直大蛐蛐,彷彿珍寶似的伸到我面前。
我擦了擦她變成花貓的臉,朝她手心看了看,說道:“是麼,香兒真了不起……”
香兒從衣襟裡掏出一小塊手帕。
“我要拿去給揚哥哥看,揚哥哥看到一定會誇獎我的!”小丫頭嘴巴咧得老大,小心翼翼地將蛐蛐放進手帕,包好。
我疑惑便問道:“揚哥哥……是誰啊?”
“揚哥哥住在東邊的弱水閣,我經常去找他,他長得很漂亮,對人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看這小丫頭誇得,連我都想見見他了。
“那……帶我去見見你的揚哥哥吧?”我提議,語氣慢慢緩和下來。
這半個月下來,我發現自己在這個小丫頭面前裝不了王爺,於是便跟她不分你我,當然,她很高興。
香兒望著我,沒說話。
“怎麼了?”
香兒歪頭,問道:“王爺不是說過永遠不讓揚哥哥出現在眼前的嗎?”
轉頭,無語。
這個,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我知道從前的尚臨有很多不良的嗜好,別看他白白淨淨的模樣,我從香兒嘴裡瞭解到,尚臨風流成性,男寵極多,而且還都是被強迫而來的。
背後不禁一抖,他還真變態……
我別過頭,裝作委屈道:“我生病了,想到處走走見見人,香兒都不讓……香兒壞……以後不跟你玩兒了……”
小丫頭一看我,急了,連忙搖頭晃腦,生怕惹得我不高興:“王爺王爺,我帶你去,香兒一點都不壞!”
好騙的小丫頭。
穿過幾道院子,我跟著香兒來到了弱水閣。院門牆邊有塊青鋼色的石頭,上面刻著,離三千弱水。
離三千弱水?這人以爲自己是莊子?
進去之後,發現這個冷清的院子裡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
香兒環視四周,一副習慣了的表情,小手拉著我進入弱水閣,在迴廊邊,她說:“揚哥哥可能出去了……要不,在這裡等等他吧?”
“嗯,依香兒的。”
已經等了半個時辰,門口依然未見半個人影,丫頭居然靠著我就睡了,無奈地笑了笑,我想香兒的揚哥哥估計在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可能是上午玩得太累,熟睡的小丫頭雷打不動,我脫下長衫,蓋在她身上。
待香兒醒來我們便離開。
無聊難耐,我擡頭看著這間冷清的院子,忽而有種壓抑的感覺。眼前景色瞬變,彷彿回到記憶的某個若有若無的角落,我也是這麼靜靜的看著一片蔥綠,然後哼著只有自己聽得懂的旋律。
雙腳不自覺地朝中間的某棵樹走了過去,伸手,還沒碰到樹幹,就被人從身後抱住。
身後人的呼吸聲很急促。
我微微掙扎,他一顫,便放開了。
回頭,身後人黛娥長眉,青絲散落風中,薄翼朱脣,一襲淡青素衣,彷彿天人般,卻帶著一雙憂鬱的眸子……他在看著我。
仔細看,他竟然高我一個頭,我離遠了點兒,問道:“請問你是誰?”
掩蓋不了震驚之色,他遂跟著靠近幾步,卻在發覺我的躲閃之後徐徐退後,半晌,望著我,輕輕問道:“你……怎麼了?”
抓頭,輕輕帶過:“受傷,醒來之後就忘記一切了。”
他垂首,低喃:“怪不得,你會……我原本不指望能再見到你……”
“你怎麼了,還好吧?”見他如此頹唐之色,我便拍拍他的肩膀,誰知他卻一把抓住我,讓我不得動彈。
“這樣也好……”他擡頭看我,眼神中充滿了許多我看不明白的情愫,“忘記一切也好,只要你能活著,只要能再見到你……”
覺得氣氛有些曖昧,便想使勁抽開手,可是我掙脫不了,於是我抽了抽嘴角,說:“這個,咱們放開手再說吧……”
明顯的,他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順著我使的力,一把我扯到懷裡,擁著我,話語輕輕飛到我耳邊:“讓我就這樣抱抱你,一下就好。”
被抱著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我心裡兀自嘀咕,古人不是授受不親麼,怎麼搞得比外國佬還膩味。
“揚哥哥,你們在做什麼?”香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正在一遍眨眨眼,咬手指看著我們。
原來他就是香兒的揚哥哥。
發現這個姿勢太曖昧了,我便猛地撇了撇身邊的男子,他終於緩緩放開手,竄到他伸手夠不到的地方,回頭望著香兒,話語似乎被黏在喉嚨裡,就是說不出來,只得吱吱唔唔:“香兒……我們……”
見我尷尬,那位所謂的揚哥哥接過話,聲音輕緩平和:“香兒,最近都沒看到你,難道是你太調皮,老於又罰你禁足不是?”
聞言,香兒嘟起嘴:“纔沒有,香兒最近很乖!”
我笑了笑,使力捏捏香兒的臉,說:“是啊,香兒很乖的。”
轉身,看著佇立不動的揚哥哥,問:“不好意思,我實在記不起來你是誰……能告訴我名字麼?”想想,又繼續,“以前我都是叫你什麼的?”
靜靜的,他看了我良久,開口,聲音中流露著些寂寞:“我叫安揚,以前你從不叫我的名字……”
“那我叫你什麼啊?”
“喂。”
“……”
突然覺得以前的尚臨挺可恨的,這麼個漂亮的美人,居然連名字都不叫人家,於是我當機立斷:“安揚是吧,我記下了,以後我就叫你……揚揚?”
明顯看到安揚臉上抽搐了一下。
好吧,我也覺得噁心,所以下一刻我就改口了:“算了,還是叫你安揚吧……”
末了又加句:“你知道我叫什麼的吧?不介意就叫我大名,老實說,我不太習慣別人老是‘王爺王爺’的叫我。”
其實,還挺習慣的。
“……”
安揚擺出一幅不可置信的樣子,他的手伸過一半又縮回去,嘴巴動了動,還是沒開口。倒是香兒發話了:“那香兒以後也叫王爺‘臨哥哥’,可以嗎?”
我微微笑,答道:“當然可以。”
“臨哥哥!”香兒似乎很歡喜的模樣。
見安揚還是沒什麼動靜,怵在那裡跟木頭似的,我只好拉過香兒,說:“香兒,你不是有什麼要給揚哥哥看麼?”
香兒恍然大悟地伸手去掏手帕,欣喜攤開一看,發現睡了一覺,蛐蛐沒了。
接下來,小丫頭不見了蛐蛐,立馬哭得天昏地暗。
“沒關係,香兒,你要知道那隻蛐蛐是回家去了,所以不能陪香兒玩,下次我再幫你抓一隻吧。”安揚的聲音淡淡的帶著些磁性,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果然,香兒止住了眼淚。
天色漸晚。
“我該走了。”我對安揚說。
一直沒動靜的安揚卻猛地拉住我,聲音而帶著些焦急味道,他問:“臨……你還會再來麼?”
搖頭。
倏地,安揚臉色變得陰霾,扭曲順從的表情彷彿是一隻被拋棄的狗,在夕陽下看著主人離去,卻不敢呼喚。
拍拍他的肩膀,我望著暈紅的天際笑了笑,淡淡地說:“我不來,你也可以去找我,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我住在哪裡。”
回首,安揚皺起的眉鬆展開來,終於露出笑顏。
果然,人還是笑著比較好看。
歸去的時候,我不經意間路過了一個似乎荒蕪的小院,但荒蕪中,院子裡那顆海棠卻開得無比妖嬈。這個地方,叫做浮生閣。
站在門外,我問香兒:“誰住在這裡?”
香兒指引我望向小院裡那顆海棠樹,稚氣的童聲傳入耳朵,她答道:“這裡曾經是溫公子住的地方。”
溫公子?
我望著那株海棠,一陣風過,高傲而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