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晞渾渾噩噩的簽完字就跑了, 凌申本來想去追,卻被江哲故意攔了下來。
等他快刀斬亂麻的把事情處理完時,江晞早不見了人影。
冬天天黑的早, 雖然才七點多, 路燈已經遞次亮起來, 等江晞跑累停下來, 才發現自己到了西臨公園附近的商業街, 不知不覺竟跑到這來了。
甫一停下腳步,腦海中立刻滿滿都是剛纔籤協議時的場景,江書林冷漠的臉、江哲嘴角邊的嘲諷和······凌申垂下的眼眸, 腦子亂哄哄的,快要炸了。
離婚, 是他早就知道會發生的事情, 之前白潤安也跟他講過, 離婚之後兩個人就不能再生活在一起,甚至不能再見面。
他還是被棄養了。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凌申果斷離開了他, 以後他只能一個人,凌申的家不再是他的家,凌申也不能再跟他生活在一起。
明明早就有心裡準備,可事情真正發生了,還是覺得一陣茫然, 心中鈍痛, 像是被錘子一下下敲著。
凌申這麼急著離開他, 是因爲他沒能成爲一個優秀的人類嗎?
可他是芒果啊, 凌申怎麼會想要離開他呢?
他真的想立刻跑到凌申面前, 告訴他他是芒果,告訴他他不想做人類了。
但不能。
不僅因爲當初答應過媽媽, 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還因爲,他變了······他不想再以芒果的姿態生活在凌申身邊。
周圍有絢爛的燈光、好聽的音樂、過往的人羣,熱鬧又溫馨,可他只覺得冷。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路過了多少個店鋪,江晞終於累了,又冷又餓,這纔想起來自己沒帶錢,拿出手機一看,也沒電了。
低下的脖頸驟然一冰,江晞仰起頭來,帶著冰晶的雨點紛紛落在臉上。
“哎,小傻子!”
旁邊傳來一道滿是醉意的聲音,江晞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帶著兜帽和口罩的人站在店鋪關閉的玻璃門前,店鋪裡沒開燈,那人站在一片陰影中,看不分明。
“是我”那人把口罩摘了下來。
程柏?
江晞往程柏那邊走了幾步,才發現關閉的玻璃門上貼著“店鋪轉讓”四個大字,裡面的東西都搬空了,程柏靠著門柱而立,腳邊一箱啤酒和散落的易拉罐,配合著悽風苦雨,完美闡釋了什麼叫“煢煢獨立、形影相弔”。
“你怎麼······哭了?”江晞本來想問“你怎麼在這”,結果走近才發現程柏鼻子都哭紅了,眼角還掛著淚珠。
程柏把口罩又戴了起來,吸著鼻子答非所問的來了句:“我想吃小龍蝦。”
江晞點頭:“哦——”原來是饞哭了,真沒出息,他都沒饞哭過。
“店子倒閉了”程柏哭得情真意切:“我特麼在這吃十年小龍蝦了,說倒閉就倒閉了!”
江晞:“·······”他不是很懂,人類會因爲店鋪倒閉這種事專門跑來哭嗎?
程柏又把口罩摘了,咕咚咕咚灌了一通啤酒,整個人開始醉的打晃:“好不容易開次葷,姿勢不對;想吃小龍蝦,店子倒閉了——我操.他大爺的白潤安,讓小爺我上一次又能怎麼著?準備都白做了,全特麼用自己身上了,你大爺的!”
江晞覺得程柏肯定是醉糊塗了,說的話他就聽懂了小龍蝦,好像還罵了白老師,他見程柏實在站不穩了,好心提議:“你別站了,坐著吧。”
“坐不了”程柏又哭了:“屁股疼,白潤安那個大畜.生!”
聽見程柏又罵白潤安,江晞聽不下去了,正色道:“你這是不對的,白老師不是大畜.生。”
程柏醉的厲害,懶得跟他吵嘴,只迷迷糊糊的又開一罐啤酒,遞給江晞,問他:“怎麼就你一個人?”
不提還好,一提江晞又想到了凌申和離婚,他可不就一個人了嗎?
猛灌幾口啤酒,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程柏從醉眼中瞇出一道稍微清明一點的縫:“你怎麼也哭了?”
江晞無言以對:“······我······我也想吃小龍蝦。”
程柏怔怔的看著他,眼淚突然涌了出來:“操!你又提,店子倒閉了!”
江晞也看著他:“你都吃了二十多年的小龍蝦了,說倒閉就倒閉了。”
程柏糾正:“不是二十多年,是十年。”
江晞又喝了幾口啤酒,抽著鼻子:“是,養了二十多年的狗,說不要就不要了!”
程柏沒聽清:“啥?啥玩意?狗肉火鍋?我不吃!”
江晞哭得認真,也沒聽清程柏在說什麼:“狗吃你幹什麼?狗不吃!”
“吃什麼吃?”程柏醉眼朦朧:“店子都倒閉了還吃!找你們家凌申去!”
江晞這次聽清了,又開了罐啤酒,祭奠自己逝去的婚姻:“凌申不要我了!我們離婚了!”
程柏已經徹底醉了,開始雞同鴨講:“啥玩意?凌申又作妖?不怕的,以後跟哥混!”
兩罐啤酒猛地下肚,第一次喝酒的江晞也醉了,兩個醉鬼徹底陷入自說自話式交流模式:“我也不要他了!再也不回去了!”
程柏跟他碰了杯:“對!白潤安就是個大牲.口!”
江晞悶頭灌酒。
程柏突然瞪眼:“你閉嘴!剛纔是不是罵我了?”
江晞稍微恢復點清明,莫名其妙:“我沒說話!誰罵你了?我跟你說,你再這樣,我兇你哦!”
程柏眼睛瞪得更大了:“胸?你有胸?哪呢?”
······
凌申出醫院後,第一時間給江晞打了電話,結果是關機的提示音。
又給張姨打了電話,知道江晞沒回別墅後,讓張姨見到人後隨時聯繫他,就開車跑去了西臨公園旁的公寓裡。
空蕩蕩的公寓裡別說人,連風都沒有一絲。
再回到樓下時,天上已經下起了雨夾雪。
這麼冷、又這麼晚了,江晞連晚飯都沒吃,能去哪呢?
凌申心焦氣躁,腦子裡快速過著江晞可能去的地方,又給泰嶽大廈的值夜保安隊長打了個電話,讓他找人逐層檢查每個樓層,尤其是上次舉辦拍賣會的六樓拍賣行。
保安隊長欲言又止,泰嶽大廈是刷卡進樓和乘電梯的,而且下面還有保安二十四小時值班,不太可能會有無關人等混進來。
但凌申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保安隊長也只得應承下來。
打完電話,凌申又開車去了西臨公園對面上次聽音樂會的地方,空蕩蕩的臺階上沒有一個人。
凌申下車,神經質的把整個廣場轉圈找了兩遍,任由冰雨打在臉上身上,手腳冰涼。
對面西臨公園樹影憧憧,所有的界限彷彿都融入到一片夜色之中,平添了幾分驚悚,凌申不受控制的開始往壞處想——江晞思想簡單,容易輕信別人,外貌又那麼招人,要是碰到居心叵測的人或是酒鬼······
冷汗一層一層的往外冒,握著手機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凌申給張姨打了個電話,又給泰嶽的保安隊長打了個電話,兩邊都沒有任何消息。
腦子一片空白的往公園裡面走,反覆想著江晞現在冷不冷,餓不餓,怕不怕?
每一條鵝卵石小路、每一個湖邊、每一條長凳、每一個亭子,都沒有江晞的身影,凌申頹然坐在了一個石凳上,想著自己究竟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