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晞立在藍底蒲公英的窗簾之後, 看著錢助理的幾個手下不斷的跟凌申糾纏，看到有人最終按住了他肩膀。

凌申走的時候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 像只拖著受傷翅膀的黑色大鳥。

江晞就這樣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 從清晨站到了半夜。

倒也沒人打擾他, 店裡的人全都送白潤安去醫院了, 店子早早關門, 急亂中誰也沒想起江晞還在，等晚上張陽奶奶回來，大約太過疲憊, 直接回了自己房間，還是沒想起他。

後半夜對面馬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車輛, 兩排路燈縮著淡橙燈光立在悽風苦雨中, 顯得特別單薄。

“噠、噠”

有什麼東西規律的敲擊著玻璃。

“十三！”江晞拉開窗子。

十三撲棱著翅膀準確飛到他頭上, 站定後還一陣抖動，把身上的水珠全都甩在了他頭上。

“大兄弟, 可算找著你了”十三邊抖邊說：“這要不是我哥們多、路子廣，還真不定能找著！”

江晞一陣愧疚，說起來，他走時都忘了跟十三說一聲。

不過愧疚歸愧疚，感覺到十三又要甩, 江晞忙動作迅速的把它從腦袋上扒拉下來, 又找了塊毛巾給它一包。

十三舒服的縮在毛巾裡, 就露出一個小腦瓜：“你咋突然搬窩了？也不跟我說聲, 害得我以爲你成流浪狗了！”

江晞跟十三以前也算是無話不談, 但現在，他一點也不想提這事, 一想到這事，腦袋上兩隻無形的耳朵彷彿都耷拉了下來。

“我······失偶了”江晞蔫噠噠的總結。

十三驚了一跳：“啥？啥時候的事？我來找你之前還看到你那隻雄性了！”

江晞不想提凌申，沒接話茬。

“你那隻雄性瘋了！”十三從毛巾裡跳出來，蹦到了他的手背上。

這下輪到江晞吃驚了：“??？！”

“大半夜不睡覺！上下爬山擾鳥！還試圖跟鳥說話！可嚇死鳥了！”十三瞪著小圓眼嚴正控訴。

江晞跟它大眼瞪小鳥，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想來想去，江晞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計，一人一鳥對視一眼，十三開口：“我也餓了，有肉嗎？”

提到肉，江晞肚子叫的更歡：“我出去找找。”

他的房間挨著廚房，出門右轉就是。

江晞輕手輕腳的開了門，躡手躡腳的摸黑走到廚房打開冰箱，一陣翻騰，都是生肉，能直接吃的就兩根火腿腸。

沒辦法，火腿腸也是肉。

拿著火腿腸，剛關上冰箱門，後面突然一陣疾風襲來，來勢兇猛，江晞躲閃不及，結結實實捱了一下，差點給拍到冰箱門上去。

十三這次反應倒敏捷，對著偷襲者鼻子就啄了過去，痛的偷襲者大叫：“你個小偷！還敢讓鳥啄我！看我不收拾你！”

說著，也不去管鳥，對著江晞又猛揮掃把。

敵人來勢洶洶，江晞也不敢傻愣著，矇頭就躲，但廚房裡烏漆墨黑的，又小又窄，沒被掃把打到，倒是磕壞了膝蓋。

十三聽到江晞痛呼，更急了，撲扇著翅膀就狠啄偷襲者鼻孔。

偷襲者“哎呦媽呀”著亂揮十三，卻依然沒放棄拿著掃把追著江晞打。

江晞連躲帶藏，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叮了哐當的也不知道撞到了些什麼東西，只覺得胳膊腿哪都疼，想找頂燈開關一時又找不到，急得不行。

掃把又一次劈頭襲來，江晞猛地向右一閃，哐的撞在了牆上，只聽啪的一聲，廚房大亮，竟然誤打誤撞的開了燈。

亮白的燈光刺的江晞一時睜不開眼，等他終於睜開眼時，就看到對面那人正一臉驚訝的看著他：“你，你不就是那天那小夥子嗎？”

江晞也認出了對面那人。

正是在西臨公園旁週末音樂節上見到的那位奶奶。

江晞看著那張佈滿皺紋的臉，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怎麼能這麼倒黴？

剛被棄養成爲流浪狗，就又被無緣無故暴打了一頓，生活終於還是對他這隻可憐的小狗狗下手了！

本來江晞一整天都忍著不哭的，他以前沒得選，但現在，他想成爲一個堅強的人！

可生活都用大掃把抽他了，去他媽.的堅強，他要哭！

這一哭，如江河決堤，如瀑布洪流，哭得對面彪悍的奶奶都生怕他會背過氣去。

“哎呦喂，可別哭了，火腿腸送你了！”奶奶放下掃把：“你是大陽昨晚上帶回來的吧？奶奶眼拙，給你賠不是了，可別哭了，哭得人揪心。”

奶奶活這麼大歲數，還是頭一回見有人把“涕淚俱下”哭出梨花帶雨的效果，這人好看，還真是怎麼都好看，看得人心尖疼。

但江晞一哭，根本停不下來，恨不能從盤古開天一直哭到地球毀滅，把心裡的委屈都哭出來。

凌申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帶給他安全感的人，待在凌申身邊，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這是一種有恃無恐的依仗，他曾經一直以爲這種依仗天高地廣，可與時間同長。

直到驟變突生，而他毫無準備。

生活就像神話裡被盤古突然劈開的那片混沌，又痛又茫然。

箇中滋味，除了當事人別人自無法體會。

奶奶聽著這一抽一抽哭聲，腦仁疼，想勸，勸不動，走吧，又不忍心，只能把小孩手臂粗的火腿腸剝開，塞江晞嘴裡了。

江晞嘴裡驟然被塞進一根火腿腸，哭聲一頓，咂麼咂麼味道還不錯，嘴巴開始自行吃起火腿腸，眼淚卻還嘩嘩往下流，邊吃邊抽，哭得萬分繁忙。

旁邊的十三本來見江晞哭，還是很同情的，但見他居然不管自己先吃起火腿腸，也不甘寂寞的飛到他頭上，低頭啄他嘴裡的火腿腸吃。

在一片雞飛狗跳的和諧氛圍中，張奶奶慈祥一笑，順手點開了直播。

已經半夜一點多了，卻還有很多修仙黨沒睡，稀稀拉拉的幾個粉絲見張奶奶居然破天荒的後半夜直播，全都跑來圍觀。

“奶奶也開始修仙了嗎？今天怎麼這個時候才直播？”

“大白在嗎？想吸貓?！?

“過氣寵物科普主播改午夜場了嗎？”

“哈哈哈哈，奶奶聽了想打人！”

張奶奶看著幾個小粉絲插科打諢，霸氣道：“去去去！今天給你們播小哥哥。”

屏幕上頓時刷過“奶奶的小哥哥，是隔壁家王爺爺嗎？”

“哈哈哈哈，皮這一下你就很開心了?！?

張奶奶翻個白眼，把屏幕對準正哭著跟鳥搶火腿腸的江晞。

此時的場面比較一言難盡，江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不忘吃著小孩手臂粗的火腿腸，吃一口抽一下，好看的心形嘴脣微抖著，讓人想笑又覺得好不可憐。

他哭了有一小陣了，哭得整張白皙的小臉都是紅的，秀挺的鼻子也紅，黑亮的眼睛泡在兩汪淚水裡，凌亂的頭上還站著一隻小鳥，不時低頭啄一口火腿腸。

活像是一隻被鳥欺負到哭的白倉鼠。

“對不起，核心價值觀，‘友善’這條今天看來是做不到了，我先笑爲敬?！?

“哈哈哈哈，我喪心病狂了，但這也太特麼的治癒了吧？”

“白倉鼠本鼠了”

“難道就沒人注意到小哥哥的盛世美顏嗎？”

房間這一會兒的時間一下增了兩百人，可比正經八百直播如何正確養寵時觀看人數多多了。

張奶奶趁機給自己加戲：“散了吧，散了吧，這是我給孫女預定的小哥哥，你們都別打主意?！?

江晞直到這時才注意到手機屏幕，對於剛成人沒多久的薩摩耶，對直播的瞭解還不如一位老奶奶。

“這是·····在幹什麼？”江晞問。

奶奶關了直播，正經八百道：“打電話。”

江晞信了。

折騰完這一番，江晞也困了，程柏晚上沒回來，他就和十三一起睡在了之前的房間裡。

第二天一早，眼底烏青的凌申剛一到總裁室，就見趙助理一臉惶然的湊過來，神秘兮兮道：“凌總，江少上熱門視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