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莊爻直接被一把拽回病床前。
“強子……”黃金榮微若蠅蚊的嗓音驟然哽咽,眼角滑落渾濁的淚水。
但他的視線分明虛虛的,并未盯著實處。
榮一心中正狐疑,便聽張護士提醒:“肺癌腦轉移,他之前的視力就時好時壞(第422章),現在根本什么都看不見。”
莊爻怔忡,一時之間,原本想躲開的念頭都打消了——他,看不見……?
“榮叔……”榮一悲戚之色越發重。
怕黃金榮找不到莊爻在哪里,榮一又一次抓起莊爻的手,強行握到黃金榮的手上。
“榮叔,這是強子少爺!強子少爺在這!他現在就在你身邊,他在看著你!你好好摸摸他!”
莊爻的掌心下摸到的全是糙老的皮和堅硬的骨。
他發現手上的觸感比眼睛之所見還要令人心顫。
他呆呆看著病床上形若枯槁的瘦小的男人,關于小時候的殘留記憶浮現——
那應該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健壯得單只手就能將當時的他高高舉起,拋往半空中,再穩穩當當地接住他。
他們父子倆特別喜歡這么玩,而每當他們這么玩的時候,母親就在一邊擔心他摔下來。為此父母倆還時不時拌嘴——就和偷偷給他買糖吃一樣。
黃金榮連握緊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哪里還有力氣摸莊爻?
他的兒子……
他的強子啊……
幾個月前的半夜,他的強子就來看過他了,那個時候他怎么都看不清楚他的臉,他因為遺憾,心里更是一直惦念,惦念著一定要活到他們來救他、活到和他們再見面。
等來了……現在終于等來了……可他的眼睛怎么又不好使了……
幸好,幸好這并不妨礙他感覺到兒子的存在。
“我知道……我知道他在這兒……”黃金榮喃喃,飽含欣慰。
莊爻雙眸冷漠,拿開了自己的手。
黃金榮的呼吸在這時遽然有些急促。
張護士忙不迭將氧氣罩重新戴到他的臉上。
醫生也上前來查看黃金榮的狀況。
見莊爻又轉身要走。榮一死死扣住莊爻:“強子少爺!你必須陪在榮叔身邊!他現在需要你!”
“放開。”莊爻眼里劃過陡峭。
“大小姐不是都和你說了?有什么誤會就當面問榮叔!起碼給榮叔一個解釋的機會!可你呢?”榮一很是憤怒,“如果現在面對的是一個與你沒有任何關系的老人,你都不會這樣無情!反而要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殘忍!你會遭天打雷劈的!”
“那就來劈我。”莊爻一哂,用力抽回手,兀自坐到角落里。沉默地望向機窗外,腦中始終揮散不去的則是二十幾年前的那場噩夢。
機窗的玻璃模模糊糊地照出他的林璞的那張臉。
他心下苦笑。
黃金榮看不到他現在的樣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傅令元和陸少驄二人下午一起去處理歌劇廳的意外后,接連又忙了“新皇廷”計劃里的其他事,另外也關注了汪裳裳錄音曝光事件的后續。
輿論的火還是在所難免地燒到陸少驄身、上。畢竟他現在依舊被廣大粉絲和影迷認定為害死藍沁的元兇。
汪裳裳作為與陸少驄可能存在不侖親密關系的表妹,無意間道出和藍沁相關的“秘密”,怎么都無法不叫人想到陸少驄。
自打大年初一的新聞,到今天初六,藍沁的粉絲不僅去過警察局“糾纏”過警方,也有人蹲點想“糾纏”陸少驄。
今日陸少驄的行程就不知遭遇誰人泄密,離開歌劇廳的時候忽然被砸雞蛋,諷刺的是陸少驄在藍沁葬禮上的自導自演。
黃金榮在醫院里被人救走的消息之于陸少驄更無疑火上澆油,和傅令元迅速趕去醫院。
“老陸!怎么搞的?!怎么會把人弄丟了?!”
陸少杰的病房里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陸振華非常不悅。
海叔察言觀色,飛快迎到外面,攔住剛走進門來的陸少驄:“小爺,你輕點聲兒~輕點聲兒~二少爺傍晚才做完手術,你體諒體諒~”
陸少驄往里間的門瞥去一眼,并不介意海叔是陸振華的心腹,毫不遮掩地冷笑:“老陸的心思就是被那只狗崽子給牽扯住,沒有心思關心其他事,才有機會讓人把黃金榮給救走了吧?”
“小爺。你誤會陸爺了。”
“誤會什么誤會?”陸少驄講話很沖,“我早說過留著黃金榮是個隱患,老陸偏偏不聽!非要貪圖陳家的產業!現在好了吧?不僅陳家的產業沒拿到!還把人給丟了!他年紀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
身旁的傅令元用力拽了下陸少驄。
陸少驄一抬眼,正見陸振華不知何時原來已經從里間走出來了。站在那兒,表情晦暗不明,沉聲:“越來越什么?繼續說。”
陸少驄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腦袋。
換作以前,他要么自己用其他玩笑話揭過不提,要么等著傅令元或者同在場的其他人邦忙圓場。
然,這回陸少驄不等其余人講話,壯著膽子走到陸振華跟前,直截了當地道:“我說老陸你越來越糊涂。”
“少驄!”
“小爺!”
傅令元和海叔齊齊出聲。
陸少驄梗著脖子。
陸振華冷笑:“我糊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早該聽你的話,三鑫集體應該現在就交給你做主,我應該退休了,是么?”
話講得相當嚴重。
“舅舅!”
“陸爺!”
傅令元和海叔又一次齊齊出聲。
很快兩人分別走到陸少驄和陸振華身邊。
“陸爺,小爺不是那個意思。”海叔嘗試緩解氣氛。
傅令元也笑笑:“舅舅,少驄就是著急黃金榮的下落。他的脾氣你了解的,一著急就容易沖動,主要還是希望能邦上忙一起找黃金榮,所以我們趕緊就過來了。”
恰在這時,手下前來稟告:“陸爺,夫人把表小姐和阿東找回來了。”
未及陸振華回應,陸少驄率先出聲:“直接弄死!還有什么可匯報的?”
陸振華瞍他一下。并未理會,當先邁步。
海叔忙不迭跟上。
傅令元折眉看陸少驄,點醒道:“裳裳和阿東逃跑的時間和黃金榮被救的時間相吻合,當時牽扯住相當多的一部分保鏢去找他們,才更加疏忽了黃金榮這邊,沒搞清楚之前,怎么能夠直接弄死?”
陸少驄陰著臉,不作聲。
傅令元無奈地沖他揚揚下巴:“走,先跟著過去看看情況。”
…………
汪裳裳的病房,尚未靠近。就是間或不斷的哭聲。
“姨母,不關我的事,是阿東強行把我擄走的,我受了傷,根本反抗不了他,只能任憑他綁架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汪裳裳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抱住余嵐的腿,幾乎岔氣。
在被逮住的最后關頭,阿東想要拼死一搏。一人對抗數十個陸家保鏢,結果自然慘敗,此時此刻趴在地上渾身是傷,乍看之下仿若死了一般。
只是汪裳裳把罪責全部推到他身、上時,他才勉力地抬頭,看了一眼汪裳裳,眼里的情緒復雜難明。
王雪琴斜靠在門邊,漫不經心地觀賞著自己新修的指甲,以一種看熱鬧的吃瓜群眾的姿態悠悠道:“裳裳,你明明才說要一輩子留在大姐身邊給她當女兒。轉臉就和一個保鏢私奔,怎么講話跟放p似的,一嘴一個響。我要是大姐,也要心寒。”
汪裳裳心口疼得厲害,直冒冷汗。一時間為自己再辯駁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揪住余嵐的衣服不松開,低低地不住地重復叫喚“姨母……”。
余嵐沉默地垂眸看她許久,開了口:“裳裳,你可以不用出國嫁人了。”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汪裳裳以為自己幻聽,傻傻的:“不用出國嫁人了?真的不用出國嫁人了?”
“嗯,不用了。”余嵐抬手輕輕拍她的頭,“收拾一下,馬上帶你回陸宅去養傷。”
汪裳裳喜極而泣:“好!我回陸宅養病!一定不再出門!不再給姨母和表哥添亂!”
王雪琴的目光在汪裳裳和余嵐之間徘徊。轉了轉眼珠子。
余嵐的視線轉而挪向阿東,命令黑西保鏢:“把他一并帶走。”
說罷,她走出來,看到陸振華,問了個好:“老爺。”
陸振華剛已經聽到她的下定決心了。并未發表任何意見,只吩咐心腹海叔:“把阿東另外拎出來。”
海叔得令,示意后面的手下辦事。
另外有手下卻在這時又匆匆稟告,說是來了幾位警察,要重新給汪裳裳做筆錄。
顯然。是因為網絡上流傳的那份錄音。雖然錄音是非法的,但汪裳裳在面對警察的提問時,無法在抵賴是她口誤。
余嵐的表情有些難看——汪裳裳暫時送不走去處理了。
陸振華沒有給予只言片語,用轉身走人表達了他的態度。
陸少驄又嚷嚷了:“我不都說了就應該找到的時候直接弄死!現在好了,白白送去給警察!”
王雪琴今日過足了配角的隱。再次給自己找存在感:“哎喲,少驄,我怎么一出來就聽你說‘弄死’?戾氣會不會太重了?”
得到余嵐的眼神,為免陸少驄再說出格的話,傅令元拉上陸少驄離開,跟上陸振華的腳步。
這邊陸振華正從海叔的口中聽聞最新收到的好消息。
“帶走黃金榮的直升飛機,現在停在隔壁省最靠近海城的一個私人飛行俱樂部。”
便和先前的預料一樣,停機點果然在海城附近。
海叔接著道:“再過一會兒看他們的動靜,就能確定他們就在隔壁省落腳,還是僅作為中轉。反正無論怎樣都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追上來的傅令元和陸少驄聽了個正著。
前者的眸子幾乎是一瞬間不動聲色地生出暗沉。
后者半懵半懂地愣怔:“老陸,你們找到黃金榮了?”
陸振華根本不想理會陸少驄。
海叔邦忙回答:“嗯。黃金榮雖然被帶出了醫院,但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我們的掌控。”
“沒離開掌控?”這個腦筋并不難轉,陸少驄很快猜測,“那老不死的身、上被我們裝了追蹤器?”
海叔笑而不語,等同于默認。
陸少驄喜難自抑:“那他們現在在哪兒?把老不死帶去哪里了?派人去捉回來沒有?”
他儼然蠢蠢玉動,完全把他先前對陸振華的大不敬拋諸腦后,自告奮勇:“老陸,讓我去邦你處理了那個老不死!”
傅令元斜勾唇角插話:“少驄,你再琢磨琢磨,舅舅是要放線釣、魚。”
陸振華對傅令元目露濃濃的贊賞之色。
“難怪剛剛看舅舅都不怎么在意黃金榮的逃跑,原來留了后手。倒是我和少驄白白擔心一場了。”傅令元笑著,單只手抄在褲兜里,顯得姿勢恣意。
褲兜里的手心卻在不住地冒汗,手指緊緊扣在手機屏幕上,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
…………
臨省的私人飛行俱樂部。
阮舒整個等待的過程是緊張而焦慮的,即便下屬早早匯報給她,人已平安救出,她依舊無法徹底安心。
直到直升飛機在預計的時間范圍內在俱樂部的機場內著陸。
阮舒激動地要上去飛機和他們匯合。
榮一卻率先出來阻攔了她:“大小姐,你不能留在這里,馬上繼續啟程回江城。”
“怎么了?”阮舒費解,條件反射的反應是心中驀然咯噔,“是不是榮叔出什么事了?”
白著臉,她便要突破榮一強行往機艙里去:“我去看看榮叔!不管出什么事我都必須有知情權!你們不要總想著要瞞我!”
“不是的大小姐!”榮一抬起手,為難地解釋,“是我們的疏忽,沒有及時發現,榮叔的身體里原來被安裝了追蹤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