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傅令元久久不置一詞,半垂著眸子,目光似淺還深。
耳朵里褚翹的話還沒完,格外慎重:“我知道,你擔心小阮子,我的擔心不比你少。可青門的人不知你正在被要挾,所以以你眼下的立場,確實沒有充分的理由單獨進去。”
她所分析的,傅令元自然明白。
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沒有理由,我們就自己制造理由。”他壓低音量。
褚翹聽言凝眉。
其實,再等一等的話,“S”應該會先沒有耐性,拋出讓傅令元無法拒絕的威脅以進一步B迫傅令元,屆時傅令元或許就能有非獨身進去工廠不可的理由。
然而,就怕等來的是“S”對阮舒的傷害。
她和傅令元都沒有辦法拿阮舒的安全當賭注。
所以傅令元的提議其實相當可行,趕在“S”失去耐心之前,自行制造理由。
褚翹認同這個主意本身,同時也左右為難,因為傅令元進去也確實是在拿他自己的生命冒險。
傅令元明白她的犯難:“放心吧,‘S’應該不會就這樣直接炸死我。至少要等他贏過我之后。”
褚翹吁氣:“說吧,具體你想怎么Cao作。”
怎么Cao作?傅令元雙眸深冷如萬丈冰窟。
當然是讓“S”繼續背鍋。
…………
“嘖嘖,”聞野譏笑,問,“你前夫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徒。瞧瞧他,明知道你在我的手里,竟然不按我的要求做,縮在外頭不敢進來工廠。他還真是不管你的死活。”
阮舒眉眼均是冷的,不予回應,盯著他手中的平板所顯示的從那輛玩具遙控車上的隱形攝像頭傳送回來的畫面。
只能勉強看到傅令元的輪廓處于綽綽人影的最后方。
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此時在做什么。
聞野照舊在語言上無所不用其極地奚落甚至羞辱她:“不僅你沒有分量,連你肚子里那團肉都沒有分量。他恐怕也懷疑你肚子里那團肉究竟是誰的種。”
見阮舒半點反應都沒有給他,雙眸緊盯屏幕,他把平板翻了個面,蓋住,不給她看。
阮舒沒有什么太大所謂,反正本來就不是她主動提出要看這些東西的。
聞野忽地拽住她的頭發,拉近兩人之前的距離,另外一只手按到阮舒的肚子上。
他的勁兒大,阮舒推開不了,也不敢和他硬碰硬,冷清的聲線難掩輕顫:“你放開她。”
聞野轉了轉脖子,發出咔嚓咔嚓聲,似笑非笑:“反正他都不稀罕,你說你還留著你肚子里這團肉當累贅做什么?”
…………
一名手下來到大長老身側耳語,說是傅令元找他。
神神秘秘的,特意回避開警察,明顯和青門有關系。
大長老沒耽擱,急急行至傅令元身邊:“怎么了阿元?”
傅令元遞手機到他的跟前,眉峰下壓:“‘S’發來的。”
“什么東西?”大長老看不明白文件上的那些數據。
“舅舅清楚,是比特幣的交易信息。”傅令元焦慮,“麻煩大長老通知舅舅。我這手機目前是受到警方監控的,現在警察肯定也看到這份文件了。還好只是一小部分,我應該能應付警察的盤問。”
話音剛落,假扮成青門手下的專案組的副組長就過來了:“傅令元先生,關于你手機里新收到的一份文件,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咨詢你。”
大長老作為三鑫集團的董事之一,雖然不懂比特幣,但非常清楚這是怎樣的一個“投資項目”,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聽到傅令元正和副組長做解釋:“這涉及三鑫集團的商業機密,‘S’不知道什么時候盜取了我們公司內部的數據資料。”
副組長沒有被他糊弄過去:“‘S’在這種時候給你發的文件,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是能夠威脅到你們的重要把柄?”
“我說了,這是我們三鑫集團非常重要的商業機密,當然會威脅到我們。”傅令元質疑,“我聽著副組長怎么好像話里有話?”
副組長:“不是話里有話,只是希望你們能提供完整的數據文件給我們,我們會讓我們其他相關部門的同事鑒定一下。這應該沒有問題吧?”
傅令元微折眉:“為什么需要鑒定?你們是認為我們三鑫集團有問題?”
副組長笑笑:“就是因為我們相信你們三鑫集團行的端坐得正,所以不怕接受任何的調查。”
“……”
陸宅。
陸振華聞訊大發雷霆,把桌案上的東西一手拂落。
彼時米國的比特幣交易所被黑客盜走客戶信息,他便擔心會留后患!現在果然!
那個“S”不愧是從米國逃回來的國際通緝犯!和那些黑客恐怕蛇鼠一窩!
…………
大長老和陸振華結束通話后回頭來找傅令元,傅令元也已結束了和警方的斡旋,貌似不是特別舒、服,捂著手術傷口的部位,折眉往后靠著樹干。
“怎樣阿元?”大長老關心。
“沒事。”傅令元輕描淡寫,“就是傷口有點疼。”
“唉,難為你了,剛做完手術就到處奔走。”
“您通知舅舅沒有?舅舅怎么說?”傅令元問。
大長老嘆氣,沒直接回答,只道:“這東西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是個大麻煩啊。”
旋即反問傅令元:“你和警察那邊怎么說?”
傅令元凝重:“只能暫時先答應他們了。不過幸好只有不清不楚的一小部分,到時候我們交過去正常的投資數據,應該沒問題。”
他強調:“眼下最大的問題不在警察,而在那個難纏的‘S’。”
“是啊……”大長老認同,神情亦是一片憂悒。
“嗯。”傅令元薄唇一抿,“看來現在只能先按照‘S’的要求,讓我單獨進去會一會他,看看他究竟想怎樣。”
大長老沒有明確地表示反對,可見他和陸振華在電話里也已達成同樣的意見,沒好意思主動和他提罷了。
“阿元啊……”大長老面露無奈,拍了拍傅令元的肩,“你為青門還有三鑫集團的付出,我們這些長輩,都看在眼里。”
“大長老,我是四海堂堂主,做的本來就都是分內事。”傅令元未與他多加客套,“沒問題的話,我去和警察說,他們不同意我也得進去。您和雷堂主看看有沒有其他途徑能攻破這里。”
大長老點點頭:“青門是你的后盾。這里是我們的地盤,不會叫一個外人肆意撒野的。”
…………
警方并不吝嗇給傅令元裝備防彈衣。
大長老擔心的是,傅令元身、上沒帶任何武器——警察不可能給,他們青門因為警方的在場也不方便給。
“帶了又怎樣?到了里頭估計也要被‘S’給收了。”傅令元閑散一勾唇,扭頭看雷堂主,“我孑然一身,這回如果真不小心栽在里頭了,唯一對不住的就是陸爺和你們大家伙兒了,要是沒能邦青門——”
“傅堂主,你還是少說兩句話。”雷堂主打斷他,“別忘了我們約好之后一起喝酒的。”
傅令元笑笑:“也對,青門怎么可能叫一個突然蹦出來的外來人給整到?”
兩人表面上假裝之前因為陸少驄的緣故,頗有些齟齬,這幾日借著協力對抗“S”的機會,在包括陸振華以內的青門人面前順其自然地表現出稍加和緩。
“阿元你的傷呢?”大長老關切。
“剛剛穿防彈衣的時候,順便把繃帶扎緊了,應該能撐些時間,沒問題。最壞的結果就是事情結束后我再去醫院里重新縫針。”
“唉,之前在滇緬受的傷,你都還沒痊愈,現在又添個術后傷口。你進去和‘S’談判,如果‘S’開出什么條件,你能答應的就盡量先敷衍他,保重好自己最要緊。”大長老叮嚀。
傅令元頷首。
一切準備就緒。
傅令元便不再耽擱。
其余不相干人等全被遠遠地清離到安全區域,只留下假扮成青門手下的警察們和雷堂主幾人假裝為傅令元在外駐守。
傅令元獨自往工廠里走。
那輛遙控玩具車于前方帶路。
褚翹隔著顯示屏目送傅令元的身影,直至消失在門后。
沒兩分鐘,得知特警隊已經抵達,悄悄在周圍形成包圍,就等適當的時候行動,褚翹總算安心了不少。
而屏幕上也隨著傅令元的進入,呈現出此時工廠內的情況。
…………
里頭的燈倒是全都開著,十分敞亮。
林氏工廠里的空間布局圖在鎮上是存上檔的,雖說工廠查封之后,里頭的所有物產都已通過一定方式變現為林氏給予工人們的補償,空蕩蕩基本無一物,但布局圖對于了解內部的空間分隔情況還有邦助的。
褚翹第一時間去調取了來。
傅令元在車上穿防彈衣做準備的時候瞄了幾眼,記下了大概,這個時候邊往里走,邊掃視周邊,與布局圖一一對應上,心中判斷出幾個可能藏人的位置,同時也為自己定好點,萬一有情況,可以往哪些個地方躲。
同時他也盡可能將自己行走過程中的弧度拉開,好讓帶在身、上的隱形攝像頭能把這里面的情況盡可能完整全面地傳送到外面去。
玩具車突然停住了。
傅令元亦隨之駐足,全副注意力集中。
頃刻,小丑的尖銳笑聲充斥滿整個工廠,側刺耳地回響,明顯還用了擴音器。
傅令元皺眉,迅速分辨出笑聲出來的方向,轉身向左手邊。
小丑的奸笑一瞬戛然,而恰好那個方向也正高處直沖沖地丟過來一團東西。
傅令元敏捷閃躲的同時,手按在自己的后腰,做好隨時拔槍的準備。
那東西掉落在地面,因攜帶了不少水,發出“噗”的一聲。
然后再無動靜。
傅令元等待了好久,未見異常,才小心翼翼往那團東西靠近些。
紅紅的。
自帶的水漬經過稀釋,不是那么地濃稠,但在地面泛濫成一灘,也足夠刺眼。
血肉模糊。
辨認出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后,傅令元瞳孔猛收縮。
…………
阮舒傾身就往地上嘔,把之前吃下的東西吐得滿地皆是。
此前的經驗令聞野有所防備,在故意放大畫面給她看之前就遠遠地躲開了。
退至房間門口,抱臂遠觀阮舒難受的模樣,聞野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有想象中那么高興。
阮舒一邊吐一邊在心里咒罵聞野。
他的變太程度真是一天天地刷新下限。
她后悔不迭,為什么聞野遞來給她看,她就一定要看?
傅令元不會輕易出事的,她不需要擔心他。
也怪她自己反應不夠快,竟然沒早點辨認出丟地上的那團東西,也就能避免最后直視血淋淋。
那個聞野!
阮舒吐得腦袋暈乎,手腳發軟。
察覺到異常的莊爻傳來了叫喚:“姐?姐?你怎么了?”
前一秒充滿關切和焦慮的聲音,下一秒被憤怒和質疑取代:“你又對她做了什么?!放我過去!”
門被撞得直響。
這門終歸有些年頭,莊爻見它的接縫處的口子大,且在他用蠻力的撞擊下松晃得很有即將散架的趨勢,便更加來勁地決定親自破門。
聞野冷眼旁觀,甚至示意原本想來阻止的手下退回去。
片刻,門還真被莊爻給缷掉了。
不過莊爻也沒好到哪里去,槍傷的口子又裂開了。
爬起來的著急,他的衣服維持了之前手下給他上藥時的情況尚未攏好,將他身前的那些挨了棍子的抽痕和印痕一覽無遺地展現出青、紅、紫三種交錯的顏色。
發腫那就是無疑的了。
莊爻無視聞野,迫不及待地往阮舒的房間里去:“姐!”
杵在門口的聞野猛一把將他推開。
一時沒防備,莊爻連連往后退,直至后背撞上墻,他才堪堪穩住身形,沒有摔倒。
莊爻冰冷下臉,捂了一下傷口,快速朝聞野沖過去。
兩人頓時打到了一塊。
本就負傷的莊爻終究是落了下風,沒多久便被打趴在地上。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聞野高高在上地站著,譏誚,“可別說你小時候有段時間曾經和我一起接受過訓練,我可不想被別人看扁以為我的水平和你差不多。”
他抬出腳尖,不輕不重地踢了踢他:“你都是被里頭那個女人給耽誤的。不是老早就和我談你以后的打算?都打算到哪里去了?一個大男人成天像下人一樣跟在個爛女人身邊,你也不嫌丟人?”
莊爻沒做任何反駁,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從地上爬起來,然后拖著身體站起來。
“說完了是嗎?”他問。
聞野看著他渾身是灰塵又鼻青臉腫的狼狽樣,挑眉。
莊爻撞開聞野的肩膀,又嘗試往里走。
聞野偏和他杠上了,再次將他推開:“怎么不還手了?還不動了?那怎么還有力氣要進去找那個女人?還是慫了?雖然以前也覺得你沒用,但也不至于沒用成現在的程度。”
莊爻已經沒什么力氣了。
扶住墻,他迎視聞野。
聞野從他的眼神里讀出可笑之意,瞇眼:“男人之間有什么話直接說,別在那兒給我陰陽怪氣的。”
“呵,”莊爻總算有了反應,一開口就是反唇相譏,“再怎么陰陽怪氣,也不如你。你才是鼻祖。”
聞野的臉臭下來:“看來你還嫌挨的揍不夠多。”
莊爻深呼吸兩口氣,重新走過去,心平氣和和他打商量:“讓我進去。她是不是又孕吐了?你是不是有話梅和陳皮?在哪里?或許可能先給她緩緩。”
“你以為你現在在這里是什么身份?哪來的腦子提這么多要求?”聞野吊高兩顆眼珠子,蔑視,“你就是個我可以隨時殺掉的自投羅網的俘虜。你欠我的,還沒有還完。這里也是我的地盤,你能上哪兒不能上哪兒能見誰不能見誰,都得聽我的。”
“所以我為什么不能見她?”莊爻問。
“因為我不允許。”
“你為什么不允許?”莊爻打破砂鍋。
“我剛剛的話你沒聽明白嗎?”聞野反詰。
“聽明白了。我呆不呆她的身邊,是我的自由。現在我問的是,你哪門子來的不允許?給我一個理由。”較之方才,莊爻的語氣稍有浮動,不過整體依舊算平穩,沒和聞野爆出火花。
聞野卻隱隱自帶火花:“哪門子的理由?我又為什么要給你理由?”
莊爻面露譏嘲,扎扎實實明明白白的譏嘲,夾雜些許同情和憐憫。
聞野被激怒:“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莊爻從容。
越是這樣,聞野的情緒越被激發。
莊爻意識到著并非自己的本意,恢復心平氣和:“聞野,我謝謝你,還記得那次我和你的談話,關心我的去向。”
聞野冷嘲,“我隨口一說,你就當作我是在關心你的去向?你自作多情的毛病全跟那女人學來的吧?”
莊爻不受他的影響,繼續自說自話,“我當時說過,等她安定下來后,我會到處走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但現在她接二連三遇到麻煩,即便我邦不到她太大的忙,起不了大作用,我也沒辦法走。”
“我問你這些了么?”聞野揪住他不放,“少來和我轉移話題。”
莊爻置若罔聞,還在轉移話題:“不管你怎樣歪曲和無法理解,我自己非常清楚,我和她之間的的確確是純粹的姐弟情誼。”
“你呢聞野?你界定得清楚不清楚?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她,究竟是為什么?”
他突如其來的發問先令聞野愣了一愣。
爾后聞野陰郁了眸子:“你說為什么?那個女人陰險狡詐,以前就不提了,這回她的所做所為你不也是邦兇?還反過來問我問什么?你想給我扣什么帽子?”
他記起來,同樣是那次莊爻和他談及對未來的打算,就自以為是地給他扣過一頂帽子。
“不用我扣,你本來就戴著帽子。”莊爻說,“不過你的這頂帽子一直定位不清晰。你自己定位不清晰,旁觀者也定位不清晰。”
“曾經我挺高興,你的某塊情感、某項能力,有被開發的趨勢。現在我只希望,既然始終不清晰,不如把它摘掉,省得越來越歪,害了你自己,還傷了別人。”
“你和我故弄什么玄虛?”聞野煩躁地推搡他。
莊爻后背結結實實地撞上墻,肩膀上的血越涌越多,順著往下流。
“聞野,”他嘴唇發白,中氣明顯不足,“你變了,你又沒變,由此產生了一個矛盾的你。喜歡一個女人,是竭盡所能對她好。你大概是開不了竅了。她應該也不是能真正邦你開竅的那一位。”
“不過幸好,她之于你,起碼是特別的。”他慶幸,否則阮舒也不至于屢次落在聞野手中,尚能保住性命。
聞野的表情一變再變,好像終于被他點破了什么。
一時沉寂。
莊爻趁機緩了呼吸,正打算懇請聞野放他進去看看阮舒的情況。
卻見聞野倏爾拔槍。
“特別是么……”
他神情異樣,轉身就往阮舒的房里走。
勢頭大大不對,莊爻追上去:“你要什么?!”
…………
房間里,吐得暈暈乎乎的阮舒趴在床頭,隱約聽見外面先是傳來莊爻的叫喚,隨后莊爻貌似在和聞野交談。
她腦子混沌,只聞兩人音量忽高忽低,估計發生爭執,具體內容她完全沒捕捉到。
好不容易感覺緩過來點勁兒了,她扶著床頭試圖站起,出去找莊爻。
聞野冷不丁走了進來,舉著槍,目光森冷地瞄準她,二話不說扣下扳機。
…………
“翹姐,地上那團是什么東西?看著怪惡心的。”一旁與褚翹共同監控工廠內畫面的警員同事是個新人,好奇,“是不是洋娃娃?”
猜測著,手中Cao作設備,想放大畫面。
“不要!”褚翹從愣怔中晃回神,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對方。
哪里是洋娃娃?
是……真娃娃——死掉的嬰孩啊。
看那樣子,應該不是現成從孕婦的肚子剖出來的,估計是醫院里的標本之類。
這分明誠心用來惡心傅令元。
雖然眼下一目了然這絕非阮舒的孩子,但剎那間造成的刺激是再說難免的。
彼時褚翹隔著屏幕,都感覺到自己整顆心臟仿佛驟停一秒,遑論傅令元受到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