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數千裡的青山與浩渺無垠的遠天相接,將天地圍得緊實非常,燥熱的空氣裡幹得沒有一絲的涼風。
方圓百里之內,除卻一間茶棚處有人活動外,均不見人跡。作爲來往行人的臨時歇腳地,茶棚的構造自然不會精緻到哪去,只憑四根還算粗實的木頭柱子合力撐起一方鋪滿了茅草的棚頂。棚內,兩個火爐上正燒著水,以備隨時之需。火爐對面的櫃檯上放著幾個盛滿涼茶的銀色茶壺,但表面已經滿是黑乎乎的煙燻痕跡。茶壺旁的小瓷碗中放著一些零散的銅錢。茶棚外擺著六七張木桌,各配有四張長木凳,喝茶用的瓷碗倒扣在桌面。
在最靠近櫃檯的位置上,坐著一位身著青色長衣的少年,面容俊朗,然眉宇間透出的冷冽令人甚覺膽寒。少年的對面,一名身穿白色綴花衣裙的少女從茶棚主人——約已年過五旬、一身粗布衣衫的孟伯手中接過茶壺,給少年倒上一碗後,也給自己倒了一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師兄,從這到京城還要走多久啊?”少女擦了擦殘留在脣邊的茶跡,開口問道。
“一個半月吧。”少年喝了口茶,回答到,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什麼?還要一個半月啊?”少女被嚇得瞪大了原本就不小的雙眼,長嘆一口氣,道:“真是不走不知道,一走啊,我的兩條腿都快走斷掉。以前怎麼沒覺得京城這麼遠呢!”
看著少女滿臉的苦笑與無奈,少年沒有說話,只微微牽動了脣角,眼中卻笑意分明。
“籲……”一陣塵土飛揚。兩個手持長劍的少年跳下馬背,坐到了靠茶棚右邊的位置上。孟伯照例給他們端上了茶壺。其中一名身穿一襲褐色長衣、看上去年齡稍長的少年接過、道謝後,翻起兩個倒扣在桌面上的瓷碗,給同伴和自己各倒了一碗,二人同時仰頭喝下。
“什麼鬼天氣嘛,昨天還冷風直吹,今天竟然又悶又幹的。”另一名身穿藍色長衣的少年抱怨著,又給自己灌下一碗涼茶。
“誰讓你不聽話非要跟來,現在想回去,可來不及啦。”褐衣少年笑著說道。
“誰說我要回去了?”藍衣少年不滿地撅起了嘴:“應大人一家那麼冤枉,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他們一個公道!”少年臉上的神色變成了憤恨與堅決。
“是啊,所以我們得快點趕到京城才行。”褐衣少年微微蹙眉,慢悠悠地說出了這句話。
聲音不大,但在此處的另兩個人聽到這句話後,無言地彼此互望了一下。
“老頭兒,快點拿茶出來,他媽的,熱死老子了。”兩名身穿灰色布衫的男子大搖大擺地坐到了離路口最近的位子上,大聲吼道。
孟伯的步履有些蹣跚,但還是順利地完成了兩名男子的吩咐,將茶壺送到了二人面前。
“幹什麼?”其中一名稍壯的男子見孟伯欲轉身離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厲聲道:“想去哪?還不快倒茶!”
“誒。”長年在這供茶,孟伯見過的人形形色色都有,他當然知道這兩個不是什麼善茬,便是順從地給他們各倒了一碗茶。
“真是老東西了,反應遲鈍!”看著孟伯顫顫巍巍走向茶棚內的背影,另一名男子不屑地罵道。
“采苓!”褐衣少年趕忙按住藍衣少年的手,低聲叫道,並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衝動惹事。
藍衣少年看了一眼褐衣少年後,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兩名男子,按兵不動地坐在原地。而不遠處的另兩個人,依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彷彿剛纔什麼也沒有發(fā)生。
“孟伯!”一名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女,笑容明朗地
走進了茶棚。她將背在身後的竹簍解下,放在櫃檯上,從裡面拿出一包東西,遞給孟伯,笑道:“這是我爹讓我?guī)Ыo您的。他說,只要您堅持吃這個藥,病一定會好的。”
“哎呦,你看,”孟伯接過少女手中的藥包,感激地說道:“也只有林大夫纔會惦記我這把老骨頭。這麼貴的藥,要不是林大夫,我哪吃得起啊!我……”孟伯的聲音開始哽咽了。
“好了,孟伯,您這樣說的話,那我每次上山採藥回來,喝茶是不是還得給您茶錢啊?”少女寬慰孟伯道。
“你看我,真是老糊塗了。阿惠,你坐,孟伯給你倒茶。”孟伯想起了什麼,連忙說道。
“誒,好。”少女笑著走出茶棚,坐到了臨近藍衣少年的位子上。
“啊!”林惠剛坐下,兩名男子中稍壯的一位突然倒地,呻吟起來。另一名男子馬上從凳子上站起,蹲下,關切道:“你、你怎麼了?”
“我肚子,肚子好痛。啊!”倒地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很痛苦。
“你爹不是大夫嗎?你應該也會治病的,還不快來看看他!”另一名男子衝林惠吼道。
一進茶棚就感覺他們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才挑了一個離他們遠遠的位置。但醫(yī)者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林惠急忙上前,給倒地男子把起了脈。
“沒什麼問題啊,你真的肚子痛嗎?”把了一會脈之後,林惠皺著眉問道。
“是啊,是啊,我現在不僅肚子痛,渾身上下哪都痛。”倒地男子緊抓住林惠給他把脈的手,輕佻地說道。
“還有我,還有我。我好像被他傳染了,也渾身都痛了。”另一名男子的眼神也開始肆無忌憚地在林惠身上游走起來。
“無恥!”反應過來的林惠奮力抽出手,怒罵一聲,站起,轉身欲走。
“誒,別這麼小氣嘛!”倒地男子猛地站起,攔住了林惠的去路。他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道:“反正長日無聊,陪大爺們玩玩兒又怎麼了?”說著,二人便要動手。
“兩位大爺,你們是江湖豪傑,別爲難一個小姑娘。這,傳出去也不好聽啊,是不是?”孟伯見狀,連忙將林惠護到身後,對著兩名男子賠著笑臉作揖道。
“好,我們不爲難她。爲難爲難你,怎麼樣啊?”還未等孟伯與林惠反應過來,兩名男子同時朝孟伯的腹部猛踢了一腳,孟伯一下子倒在地上,後腦撞到旁邊的桌腿,陷入了昏迷。
“孟伯!”林惠連忙跑到孟伯身邊,扶著他的肩膀,將右手食指與中指放在他的左頸側,確定他還有呼吸後,稍稍安了點心。
“哥,這種事交給我就行了。”看到褐衣少年握劍欲起,藍衣少年趕忙說到。
“少給老子多管閒事,要不然……”
“這一拳,是警告你嘴巴放乾淨點!”稍壯男子話還沒有說完,藍衣少年便朝他臉上揮了一拳。這一拳,力道不小,男子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愣著幹什麼,給我上!”稍壯男子對另一名男子吼道。
但二人明顯不是藍衣少年的對手,不過一會兒,他二人便趴在藍衣少年面前,再也沒有還手的力氣跟餘地了。
“就這點本事還敢撒野?還要不要再打呀?啊?”藍衣少年的臉上滿是不屑與厭惡,手中的長劍直指兩名男子的頭頂。
“采苓,放他們走吧。”褐衣少年走上前來說道:“別忘了師父‘劍下留人’的訓誡。”
“多謝少俠,多謝少俠!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見有人爲自己說情,兩名男子連忙磕頭討?zhàn)垺?
“滾!”藍衣少年
一聲厲喝,便與褐衣少年一起走到一旁,將蹲坐在地上的林惠和還在昏迷中的孟伯扶到了他們的座位上。
“你,你想怎麼樣?”正當他們想詢問孟伯的傷勢時,一直靜坐一旁的青衣少年攔住了兩名男子的去路。那懾人的冷冽讓已經無法再囂張的兩人更是膽顫心驚。
青衣少年沒有說話,左手慢慢扶上腰間。
忽然,一道寒光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閃過,兩名男子一齊倒地,而青衣少年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人看到他是怎麼出手的,也沒有人看到他是怎麼收手的。如果沒有那兩個喉嚨處極其細微但足以致命的傷口,一切就好像兩人意外身亡。除卻昏迷的孟伯,剩下的三個人全都被這個不可思議的場面給驚呆了。
“你怎麼殺了他們啊?雖然他們很可惡,可是罪不至死啊。”藍衣少年緩緩地走到青衣少年身旁,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滿腦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青衣少年沒有回答,只冷冷地看向藍衣少年。
“本,本來就是嘛,我又沒說什麼。”藍衣少年的心裡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好奇與衝動。畢竟眼前人是何方神聖,自己一點都不知道。萬一惹惱了他,就算和兄長聯手,也是無濟於事的吧。想到這,舌頭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結。
“舍妹一時失言,兄臺莫怪。”褐衣少年見狀,連忙上前打起了圓場,心裡也有和女扮男裝的妹妹同樣的憂慮。
聞言,青衣少年收回了眼神,轉身走向原來的位置,對同行少女說道:“凝兒,走吧。”語氣很淡,好像自始至終都是個局外人。
“在下陳衡風,敢問兄臺高姓大名?”對於青衣少年的來歷,褐衣少年試圖探出一二。豈料青衣少年頭也沒回地徑直離開了茶棚。
“什麼人嘛!”陳采苓氣結道:“武功高就可以這樣目中無人?豈有此理!”
陳衡風看著青衣少年的背影,皺著眉,心裡的憂慮更甚剛纔:這般好身手,卻這般殺氣凜然,只求不是敵人才好!“哥,哥!你怎麼了?”看到不言不語的兄長,陳采苓推了推他的肩膀。
“沒什麼,去看看老人家吧。”陳衡風轉移了話題。
“怎麼樣,嚴重嗎?”走到林惠身邊,陳衡風問道。
“沒事的,過一會兒孟伯就會醒了,不用擔心。”話雖如此,林惠的心裡還是自責不已。
“你叫阿惠,是吧?”陳采苓笑著問道。
“嗯,”林惠點了點頭,感激地說道:“剛纔謝謝你們了!”
“誒,小事而已,不用客氣。”陳采苓右手一揮,豪氣干雲地說道。
“采苓,把那個處理掉,我們也上路吧。”確認孟伯並無大礙之後,陳衡風也不想耽誤行程。
“什麼?”陳采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說呢?”陳衡風指了指地上的兩具屍體。
“哥,不是吧?”明白了兄長的意思,陳采苓的臉上有些不情願的尷尬。
看到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露出這種表情,陳衡風可捨不得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不由得拿她打趣道:“陳女俠,人家活著的時候可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現在反而害怕了?”
“處理就處理,有什麼好怕的?”陳采苓不服輸地說道:“不過我沒有上當啊,我知道你是故意這樣說的。”
聞言,陳衡風朝妹妹豎起了大拇指,眼中卻滿是揶揄。陳采苓也懶得理會,站起身,吞了一口唾沫,向前走去。陳衡風笑著跟了上去。一直旁觀的林惠也被這對有趣的兄妹給逗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