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只有一更,但這是5000+大章節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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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展一開始聽了“翠琪”二字,只覺得有些熟悉,但還想不起面前老婦是誰,但在對方說出后面那段話之后,他立刻醒悟,原來面前這位女子,正是他當年入城時出手救治過的莫府小姐!
不過對于他來說,當年的事情不過是隨手為止,原本也不圖什么回報,今日二次入御景城,與對方相遇也只是事有湊巧罷了,對于這邀請本想開口拒絕。
但是那莫翠琪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察言觀色之下頓時明白他的想法,于是趕在凌展說話前先道:“是小女子唐突了,其實應該稱您一聲仙長才是,呂仙長可是嫌棄我等凡夫俗子,不愿應邀么?”
她說話時語氣幽怨,神色間楚楚可憐,仿佛小女兒模樣。這等情況,原本不該出現在一個五旬老婦的身上,可是在莫翠琪說來,卻又顯得無比自然。
凌展見了,不由得心中一蕩,但他立刻又恢復了平靜的心緒,說道:“非是呂某不愿,實乃我如今身負要事,不便耽擱,卻不知莫小…你夫家如今坐落何處,呂某改日登門拜訪便是。”
他本想稱呼對方“莫小姐”,但轉念一想,這個世界的凡人大約與原來世界的古人相同,出嫁的女子當隨夫姓,因此說道一半只好改口稱“你”。
怎知那莫翠琪卻向他拋來一個幽怨的眼神,隨即低下頭去,并不答話,反倒是先前那個驚呼的嬤嬤說道:“呂仙長怎說這等話來,我家小姐迄今尚未嫁人,何來夫家?”
她這一說,凌展不由得心生詫異,多打量了莫翠琪兩眼,隨后又將目光轉向那嬤嬤。
方才此人說話的語氣,凌展似有些熟悉,再仔細觀察了對方相貌后,他才認出,這竟是當年那個身負武功、脾氣有些不好的丫鬟。
再向兩旁幾個轎夫看去,凌展隱約認出,這些人的穿戴似乎真的是莫府打扮。
想不到,近三十年時間過去,這主仆兩個居然還居住在莫府中,這可著實是一樁異事!
不過凌展本非喜好打聽他人隱私之人,因此對于這話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道:“既如此,那改日呂某便到莫府拜訪,順便也見見你父兄,只是不知他們如今身體可好?”
他這話本來只是隨口一問,但那莫翠琪聽了,忽然身子一震,猛地抬起頭來,面露喜色道:“是了,如今家父性命垂危,呂仙長卻有妙手回春之能,可否請您到府上救家父一救?”
凌展聞言一怔,想不到這隨口的寒暄卻引來這一樁事情,不過他心中本存俠義,救人之事無論如何不好推辭,只得勉強點了點頭,道:“好,那呂某便去看上一看,只不過……能否一定醫好,我卻不敢保證了。”
他這話本來發自真心,自從經歷了徐若婷和許琴兒兩人的事情后,他才明白,再強大的修為,在面對生老病死這等天道循環時,著實顯得蒼白無力。
不過莫翠琪自是將這話當做謙遜之言,因為在她眼中,凌展便是無所不能之輩。
當年福王、童林等人與凌展一同進入許豐體內,御景城便失了主宰之人,一開始大家還不知發生何事,因此不敢造次,但是一連數年過去,福王與國師始終不曾現身,甚至連國師的部分弟子也已不在,朝堂上下漸漸出現種種猜測,后來又逐漸引發了政爭等一系列事情。
當時,雖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但莫家幾人卻明白,恐怕福王等人消失的事情,與凌展有極大關聯。
而莫翠琪因得到凌展救治,本就對他暗生情愫。后聽得兄長說,凌展已自承確是修道之輩,她不但沒有因為修士與凡人之間的差距而心生退縮,反而越發芳心可可。而凌展能夠導致國師失蹤,這等手段也讓這個小姑娘一腔情意越發熾烈起來。
因此當她年歲漸長,其父莫進豪要為她尋找夫家時,莫翠琪卻一口拒絕,并主動說出自己已心許凌展,非那“呂仙長”不嫁,而且她還揭出當年莫進豪向凌展許婚之事,請父親務必成全。
聞聽這等言語,莫進豪心中大震,其實當年他那般說,也只是試探之語,而且他在對凌展說的時候,還特別遣退了下人,這事情原本連莫翠琪也不該知道才對,除非是她兩個哥哥無意中說出,才會讓女兒生出這等心思來。
不過,莫進豪這會兒也無心盤問究竟是那個兒子說走了嘴,他只是將莫翠琪喝罵一頓,并聲稱兒女在婚姻大事上當依從父母之愿,不得隨意違背,更不能生出這等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是莫翠琪聽了,反而被激發心底的叛逆情緒,鐵了心思就要嫁給凌展,否則就孤獨一生。
父女倆為了這件事情爭吵了很久,甚至莫進豪還幾次怒極動手,打了莫翠琪,但是后來在夫人和兩個兒子的不斷勸說下,他終究還是向女兒妥協,任由其獨守空閨,等待凌展。
這件事情竟莫府下人傳了出去,一時間成為城中百姓的笑談,不過當時的說法是,這個姓呂的年輕人是個不知從何處來的鄉下土郎中,因為給莫家小姐醫好了病,于是俘獲了小姐芳心,而莫家老爺不同意這門婚事,已經將那土郎中趕走了,并且把小姐鎖在府中,不許其任意走動。
對于這等傳言,莫家父子自然無力辟謠,莫進豪更是將怒氣都撒在女兒身上,屢次三番減少她的月例錢,但對于凌展他可是不敢在背后說一句壞話
不過這些風言風語傳了一陣便漸漸消失了,倒也免得莫家的尷尬。
而在十多年后,凌展等人同時出得許豐的身體時,因為全都沒有刻意隱藏行蹤,時間又恰好在白天,立刻便城中百姓發現,至于皇宮中更是人人都見到了那等情形。
當時,全城上下幾乎都見證了那一場大戰,雖然對于凡人來說,根本無法看清這些強大無比的修士是如何出手的,但是國師與福王一同坐在法盤上,被一個變身銀膚銀發的男子隨手拍入地底的事情,卻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年近三旬尚未出嫁的莫翠琪,也是其中一員,凌展雖然變成了銀發銀膚的模樣,但她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當她遠遠看見情郎在天上大發神威,一連打敗無數敵人時,那顆依舊有如少女般的心再次活潑起來!
只可惜,凌展后來困住段涵龍后便即逃走,根本沒能給她一個表白自己的機會。
而且,徐若婷的出現,也讓她的心沉了下去,她雖然是個凡人,但是徐若婷能夠漂浮在空中的事情,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便是再傻的人也會明白,那女子和凌展一樣,也是個修士,而且還是一名與凌展因緣很深的女修士!
芳心大受打擊的莫翠琪,頓覺天地一片灰暗,所有的等待都化作泡影,一腔柔情皆成碎片……
一連不飲不食數天,她終于在家人的勸說下緩過勁來,不再去想凌展,但因為年歲已大,再無法嫁出,也只得留在家中,做個老姑娘罷了。
不過莫翠琪也不是個甘于寂寞的女子,自此之后,她開始涉足家中事業,竟漸漸展露出非凡才華,將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還得了個“莫家三爺”的綽號。
這一日,正是她到城南店鋪查賬的日子,卻不想回程之時偶遇凌展。在掀起轎簾見到他的一瞬間,莫翠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那一瞬間,隱藏在她心底的火焰再次燃燒起來,于是她立刻停下轎子,便要與凌展搭話。
可是當她真的站在凌展面前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弄出那套要表達感激的話語,想要先將凌展請到莫府去,至于后面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當然,關于莫進豪性命垂危的事情,也并非是她編造的,如今算來,她自己已然年近五旬,而作為她的父親,莫進豪更是到了耄耋之年,壽元將近,這幾日已到了彌留之際,府中上下甚至將操辦喪禮之事也已準備停當。
而且在她想來,凌展當年能隨手以一片樹葉治好她的傷,或許便會有為父親續命之法,畢竟修道之人尋求長生,掌握這等能耐,在凡人眼中是理所當然的。
只可惜她卻不知道,天下的修道之人,要說懂得爭斗殺人之法,人人都會,但是這續命救人,還真的是會者寥寥。
卻說凌展答應下來后,隨著莫家一行來在其府上,徑直被引去探看莫進豪的病情。
可是這一看,他卻是著實無法,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莫進豪,一頭白發幾乎掉光,枯瘦的臉上皺紋遍布,其中還夾雜著許多褐色斑點,老太盡顯。
看見昔日的莫府老爺變成這般模樣,凌展心中不勝唏噓,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他見慣了修道長生之人,卻著實不曾留意過凡人的生老病死,這一刻其心底觸動可說極大,似乎對于為何要追求長生,有了更加真實的認識。
不管眼前之事,卻是莫翠琪求自己為其父逆天改命,可莫進豪的情況屬于自然衰老,生機即將耗盡,除非是徐翠石在此,否則他最多只能用些丹藥為其勉強吊住一口氣,也僅僅是讓此老多活上幾十日罷了。
凌展本不是那愛臉面之人,見到這種情況也只好將實情說了,并勸導莫家眾人不要悲傷,明言莫進豪的情形可屬壽終正寢,并非是什么十分不幸的事情。
其實這個情況莫府上下原本知道,只是莫翠琪一來為了邀請凌展到莫府,二來想要為父親試上一試,這才引出這番事情。
既然救不得人,凌展也不想多做耽擱,這便要告辭離開。
莫翠琪自然不想他就這么走了,可一時間又不好意思挽留,只得求助于兩個哥哥。
說起來,她的兩個哥哥,莫孝仁和莫孝義,如今也是年近六旬的老者,各自娶妻生子,如今膝下兒孫成群,自也可憐妹妹一生孤苦無依。
今日見妹妹竟然真的將凌展盼來,老哥倆也為她喜極,自然樂意成全此事。
只是如何挽留凌展,卻把兄弟倆愁得夠嗆,最終還是大哥莫孝仁決定,直接向凌展攤牌,說出小妹芳心暗許之事,凌展愿意便罷,不愿意也不敢強求。
問得莫翠琪竟是為了自己一生未嫁,凌展心中之震撼,簡直勝過面對千百之敵!
他著實不敢想象,一個凡人愛上修士,竟然會這等無怨無悔!
他一時間怔在當場,不知這等情形該如何應對!
見凌展這般模樣,莫家三兄妹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莫翠琪主動站出來說道:“呂仙長,其實小女子愛慕您,只是我一人之人,本與您無關,仙長也不必因為此時苦惱。而且,您是有大能為之人,必然有許多大事要做,翠琪又怎么會因為自己的一點小小心思誤了您?況且,我也見過仙長與您的愛侶共處,那等仙姿絕世,確非我一個小小凡人可比,翠琪始終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
她說話時雖然盡量顯得灑脫,但語氣中還是不免流露出一絲幽怨。
不過這番話倒也確實解了凌展的窘迫,他聽過之后沉默半晌,而后輕嘆一聲,驀然抬手自空間中取出一瓶丹藥,道:“莫小姐,雖然你這般說,但畢竟你我也算經歷一段因緣,我不能隨便將此事拋在一邊,只是如今我諸事纏身,著實無法承諾你什么。這瓶丹藥,你們三兄妹拿去服用,當可收強身健體之效,或能增一二十載壽元,便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說著,他也不顧莫孝仁、莫孝義兄弟倆推拒,隨手便將丹藥留在空中,轉身飄然離去。
只是臨出莫府之前,他又遙遙送出一句話:“其實,我不姓呂,我的本名叫凌展。”
直到他離開許久,莫孝仁與莫孝義兄弟依舊站在原地,只是呆呆的望著眼前那瓶丹藥,口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即便是凡人之體,即便從不曾修煉過道法,但他們也能感受到那瓶中流露出的濃郁靈氣,那種沁入心脾的清涼之意,絕對是任何凡俗之物都無法帶來的。
而莫翠琪則是緊追兩步,又停下身來,她心知自己無論怎么追,都不可能真的追上凌展,或許凡人愛上修士,就是這樣的無可奈何吧。
不過在聽到凌展的真正名字后,她卻又心中一動,口中低聲念著這兩個字,眼角眉梢盡是柔情蜜意……
卻說凌展似奔似走,一直來到行人密集的大路上才放緩腳步,他回頭望著莫府的方向,心中一時思緒萬千。
他原本來御景城只為了一件事,就是進入許豐體內重新取到道魔真經。可是經歷了這件事情,他的心境忽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似乎對于生死、情愛有了更多的認識。
站在大路中央沉思良久,凌展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梅春生,這個他初下山時便想要手刃的狗官,時至今日也不知是否還活著。
說起來,他第一次進御景城,心中本也有了結此事的打算,可是因為種種原因,最后又匆匆逃離此城,終于還是將這件事情擱置在那里。
一旦想起此事,凌展便隨口向四周百姓打聽起來,結果得到的答案是,梅春生早已在許多年前,因為政爭失敗自縊而死,現在連其府邸都已被他人占據,可以說整個梅家現在都煙消云散了。
聞聽此事,凌展心中越發感慨萬千,只覺得世事無常,著實難以預料。
此時他才漸漸明白,原來凡塵俗世皆是空幻,如果不修道,便要泯然眾人,成為千萬眾生中的一員。而依照自己的年歲,其實與那莫進豪相仿,如無道法在身,只怕今日已化作一抔黃土,再無這等逍遙之日了。
不知不覺間,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自己剛剛在這個世界醒來時見到的那個張老頭來。
說起來,那位老者既算不上凡人,但也同樣不算是修士,按照時間算來,現在他也不知道已有一百幾十歲了,不知其身體是否還健朗,是否還好好的活在天華山上?
想到此處,凌展越發覺得,生死之間著實有大恐怖,如果想要避開,唯有不斷修煉下去,直到永恒不朽!
這一刻,他的向道之心才真正堅定起來!
只怕天下從無一人似他這般,在達到元嬰期之后才明白為何要追求長生,同時也極少會有修士,去見證一番凡人的生死,最終成就這等無比堅定的道心!
同時,凌展也從莫翠琪的身上明白,如無長久的生命,便是心中有再多情愛,也無法與所愛之人相守。
而同樣的,便是情親、友情、師徒之情,也是一般,就算他自己修煉得再如何強大,如果有朝一日,身邊親近之人盡去,那種孤獨與寂寞,只怕比死亡更讓人恐懼吧……
就在凌展明悟的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忽然流淌起那三千多段人生經歷,一場場對生死的見證不斷加深著他的理解,一瞬間他的神識開始壯大起來,融合在其中的六種自然意念瞬間變得渺小下去。
感受到這種變化,凌展心知,現在的自己再要吞噬剩下的兩種天地意念,已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過他此刻卻無暇去做,因為那些記憶仍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除了對生死的感悟,其中還包含著許許多多的人世變化,似乎如果能將其蘊含的種種道理全部領悟,自己的神識力量便能達到一種難以想象的境地!
可就在凌展沉浸于這種感悟中時,驀然有一個聲音仿佛穿透無數虛空的阻隔,直達他心底,那聲音只有八個字——“百世劫完,神歸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