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死了,她的屍身沒有埋入雲家的祖祠,即使雲伯也很惋惜她的死,卻還是按照了祖制,出家的女兒潑出的水那是斷沒有可能和祖宗埋在一起的,葉家那邊也沒有動靜,據說那一天葉大官人剛剛納了第六個小妾,大辦喜宴,只有大娘寄來了百兩銀子表示了惋惜。
葉遠自從那一天哭過後就沒有再流過淚,連一直很愛哭的葉瑤也沒有出聲,咬著嘴脣看哥哥一把火將孃親燒了個乾乾淨淨,然後拿出他們唯一帶走的一個曾經是外婆留給孃親的罐子——罐子裡原本裝的是紅糖,代表了一個母親的拳拳愛意——現在卻裝了那個受到孃親祝福的女兒的骨灰,埋在了葉遠和葉瑤偶爾發現的山洞裡。
對於他們的行爲,雲伯嘆了口氣也就隨了去了,只是待葉遠不再似從前般親暱。
那之後葉瑤沉默了許多,不太愛笑了,只有在葉遠的身邊才依舊能看出那個從前的天真活潑的模樣,也不常和孩子們玩在一起,起初還經常有人來找,一次次碰壁後來的人也就少了,小孩子的興致總是一陣一陣的,沒有了葉瑤也能玩的很好。
看到前一天還說你不一起來我們就不玩了的小翠跟在一羣男孩子後面上躥下跳樂的沒邊了的模樣,本來就已經很沉默了的葉瑤冷起了一張小臉,再也沒有去和那羣孩子玩過。每日都跟著哥哥的身後,葉遠上山,她也上山,葉遠摘果子她就挖野菜,葉遠釣魚她就採蘑菇,兄妹兩個的生命似乎一下子變得只有彼此,雖然有時候寂寞了點,卻也很快樂。
後來又多了一個雲天青。
他充分發揮了死纏爛打的秉性,硬生生地插了進去,雖然葉遠並不是經常理他,卻也沒有再排斥過他。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玉娘去世後三個月,葉瑤也昏迷不醒,赤腳大夫說是中了土毒,要用土沉葉香或者是倚月蓉花,葉遠瞥到大夫說完後,雲家嫂子偷偷地扯了剛要開口的雲家大叔一把——今天早上,他剛剛挖了一棵土沉葉香,而那小小的一棵碰到好運氣的話就可賣上五十兩上百兩。
纏著葉瑤上山的小翠連連擺手,口口聲聲說那是葉瑤自己鬧脾氣亂跑纔會被蠍子蟄到的,和她沒有關係。
葉遠看了看雲伯雖然面露爲難瞥向自己的眼神卻隱含期許的模樣,一向最疼自己的雲婆婆也是別開臉去——小翠是他們唯一的孫女,心底冷冷地笑了笑,面上卻是堅強而又溫和的笑容。
“我去找藥,大夫能說的詳細一點嗎?”
赤腳大夫嘆了口氣。
“土沉葉香是靈杉木的葉子,通體黃褐色,發出陣陣芳香,可以避毒,解土毒,一般生長在向陽的樹枝上,但是它生長的地方通常有一種名叫吸血蚊的怪獸,個頭比通常的蚊子大了數十倍,和小鳥差不多,飛行的速度極快,被它叮上會短暫麻痹並且失血,而它通常是羣居的,它們的巢也是很值錢的一種東西,還有可能碰到其他的野獸,孩子你……”
他瞥了瞥周圍的人,雖然面露不忍,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當心點?!?
“沒關係?!?
葉遠看了牀上昏迷不醒面色蠟黃的葉瑤,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沒有保護好母親,但是一定要保護好妹妹,如果救不回,就讓我和她一起去了吧,黃泉路上做個伴也不孤單,阿瑤她一個人會迷路會怕黑會被欺負的?!?
沒有對其他人多說,葉遠摸了摸葉瑤的臉,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身離了開去,未到十歲的身影不高大卻刺得某些人別開眼去。
葉遠剛想沿著平時的路上山,卻被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雲天青攔了下來,他微微透著墨藍的眼睛定定的看著葉遠。
“跟我走。”
說著,也不顧葉遠的回答,徑直往反方向走去,
葉遠沒有停留地跟了上去,雲天青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身影頓了頓,靈活地躥進了一個樹叢。
雲天青選的路都是沒有人走過的,他熟門熟路地在前面鑽來鑽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開闊的地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他看向緊緊跟在身後的葉遠,微微挑起眉毛,有些髒的小臉上精緻的眉眼彷彿散發著光芒。。
“不怕我騙你?”
“我相信你。”
葉遠淺淺地笑了出來,視線環視了一圈,對上了雲天青笑意越發濃厚的眼睛。
“你相信我嗎?”
“信!”
雲天青瞇起眼睛,笑得無比狡黠。
“那好……”
葉遠閉上眼睛,身邊的風的流動激烈了起來,一陣陣不同的氣味從鼻尖飄過,一股悠然的淺淡的清香突然出現。葉遠睜開眼睛,對上了雲天青愕然但是充滿了笑意的眼睛,不禁也笑了起來。
“天青,你是回去還是和我一起?”
“那還用問?!!”
雲天青誇張地開口,伸手拍了拍胸膛。
“當然是和你一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
“……”
葉遠閉了閉眼。
“謝謝……”
一把拉過雲天青的手,不顧他彆扭地模樣,邁開步子運起風向那個方向奔去。
“好兄弟!謝謝你!”
其實葉遠的性格遠不如他平日裡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就好像浮在春江水裡冰塊,看上去很柔和很美好其實心底是一片漠然的冷淡,只有在對特別親近的如比如葉瑤比如玉孃的時候纔會流露出他的溫柔和體貼。本來對雲伯和雲婆婆以及村裡的其他大人,葉遠還是比較親暱的,然而在玉娘死的時候和妹妹病倒的時候太平村他們的表現,也令的他原本帶了幾分真心的溫和淡了開去。
那麼長一段時間的相處,雲天青也明白了葉遠的一些個性,更加了解的是葉遠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會完完全全地對他好,現在那一番話,就已經是葉遠承認他的意思了。扯開嘴角笑得越發燦爛,雲天青緊了緊被葉遠握著的手,反手堅定地握了回去。
紫雲架很大,即使是祖輩都住在青鸞峰腳下的雲家人,也不敢擔保自己摸得清它的每一個角落,傳說青鸞峰的深處有一個山洞裡曾經有一位仙人埋下了一塊異寶,仙人離開後那塊異寶吸引了無數的野獸和生靈,所以比起黃山其他的山峰,青鸞峰要顯得危險的多,更不用說上青鸞峰唯一的通道紫雲架了。
就連太平村的獵戶打獵時都是成羣結隊地上山,而且也不敢離開祖輩開闢出來的那一條道路太遠。
“靈杉木?”
匍匐在溪流邊上一個隱蔽的小坑裡的葉遠壓低了聲音,示意同樣趴在一邊的雲天青看向溪邊不遠處的那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
雲天青往上探了探頭,被葉遠按住腦袋往下壓了壓,然而對於從小等同於放養幾乎是半個山大王的他來說,那匆匆一瞥已經足夠。
“是啊,阿遠你看到土沉葉香了嗎?”
葉遠瞇了瞇眼睛在向陽的那一側樹枝上尋找著符合大夫口中的土沉葉香的模樣的枝條,黑色的眼眸裡飛快地閃過一絲驚喜——最南側的一根粗大的枝杈上橫生的一根明顯才發出不久的新葉,散發出難以察覺的清幽的香味。
“找到了!”
雲天青咧嘴一笑,起身想要出去,卻看到了葉遠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又擰了起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根土沉葉香的西側不遠處有一個偌大的蜂巢,幾隻兔子大小的遍體通紅的蚊子在邊上繞來繞去。
……吸血蚊。還是一羣吸血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