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樣無止境的黑暗，如同天地潑下了黑墨。

這樣單調到極致的顏色，這樣一成不變的世界。足以讓人從憋悶的窒息演化到發瘋。阿姚已經習慣了黑暗，不會因此動容。

從出生開始，她的世界就是黑暗的。

她一直認為，世界只有單調的黑色，原來世界是這個樣子的。

最開始成為天明的分身，她是看不見世界，所以世界在她看來就是黑暗。接著她能夠睜開眼，眼卻無法分辨出世界的絢爛多彩只能看到單調的黑白。當能夠看清萬物的顏色時，她卻又只能潛行于黑暗，與虛空為伍。后來她在火中融化，面目全非，也喪失了眼，之后天明為她畫眉畫貌，用的是他的血。

她的瞳孔是紅色的，血一樣的紅色。在這樣的瞳孔中，看不到原本的清澈，這樣的瞳孔也無法看清世界的顏色。她的世界只有黑暗，主人是她唯一的色彩，與眾不同，與她的世界，都不同。

她從來都生活在黑暗中，蟄伏，潛行，隱匿，如同見不得光的幽靈。她自然習慣了這樣的黑暗。

為什么不會認為到來的這個世界中的天明就是她的主人？因為他沒有主人的魂，他與主人有著不同的靈魂。他們的樣子相似，但是細看卻能發現截然不同。這樣的兩個人，絕不是一個人。

無論怎樣的改變，都不能改變一個人的魂。連靈魂都不一樣，又怎能稱為一個人？

只是相似罷了，并不是她的主人。

被鎖妖塔之下的六芒星陣法傳送到這個世界之后，她知道自己回歸到了原本的世界，只是好像，迷失在了無盡的虛無中，不知道方向，不知道在哪里。

虛空無盡頭，一旦迷失，便很難在找到回歸的路。

她在黑暗中徒步前行，步調緩慢而堅定，沒有一絲動搖。

“冥刺！”

“天詔！”

黑暗中突然想起有些凄厲的聲音，阿姚微微皺眉，偏頭看去。不知何時，那將她傳送到這里的六芒星陣法浮現在腳下，原來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看到兩個人，兩個天明，在交戰。

其中一個張狂，另一個顯得無比窩囊，剛剛的大叫就是窩囊的那個發出。

是主人么？不是，都不是！

哪里不一樣呢？明明都一樣，可是不是主人，真的不是。那個張狂的人，擁有主人的氣息，那個窩囊的人，擁有主人的魂，好像是主人的兩個分身。

這是，分裂了？阿姚愕然。

“消亡磨世道！”隨著一聲大吼，虛無中燃起了血火，血火升空化作一輪巨大磨盤，當空碾壓而過。張狂的人不甘示弱，可是無法抵擋血盤碾壓的威力。

然后他全身化作光，鉆進了窩囊的那人的體內。他叫他真我。好像是分身吞噬分身來達成完整一樣。

剩下的那人有了主人的氣息，主人的靈魂，可是，還是不是主人，總是缺點什么，少了些什么呢？阿姚不知道，她無法觸碰到剩下的那個人。

然后黑暗的世界崩潰。

阿姚看到了一扇門。門中射出仙光，在呼喚著她完成最后的使命。

學著天明的樣子，將黑袍的帽子緩緩蓋在自己頭上，遮住了滿頭白發的飄舞。阿姚走向那道門。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在門前看到了微笑的自己。

哼，裝神弄鬼！不待她開口說話，阿姚一拳將她放倒。仙門驀然崩潰，瓦解成碎片。世界開始剝落，當阿姚看清時，已經站在了海平面之上。

她的前方，有一道背影，背影全身籠罩在黑袍中，充斥著曠世的孤涼。背影摘下自己頭上的帽子，隱藏在黑袍之下的白發肆意飄舞。她想轉過身看阿姚，卻不能動彈。因為長久的盤坐在海面之上，她已經與海面融合成一體，再不能離開海面，站起來。已經這樣坐著，坐多久了呢？

這里沒有時間，無法計算。

她低下頭，對著阿姚說，“你，可愿成仙？”

阿姚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

背影驀然崩潰。阿姚來到她盤坐的地方，撫摸著她坐過的痕跡，無法感受到她的余溫。

這里沒有時間，她也，并不存在。好像她的出現只是自己的幻覺。學著她的樣子，阿姚盤坐在背影曾經坐過的地方，驀然，身體一震。

她感覺到了凡界大陸。感覺到了主人的氣息。這時候的主人，參加人族圣戰，一路累積無數軍功，創下赫赫威名。背負的絕世棍，成為了他的象征。

大戰過后，主人過上了連年征戰的生涯，神色漸漸疲倦。后來他在葬天墓地，遇到了千年之前的兔小妖，因為害怕而嚇的大哭，他去撫摸她的頭，手卻穿透了她的身體，無法觸碰到她。

那是她的主人，阿姚內心焦急的想要回到主人身邊。可是背影曾經盤坐過的痕跡，仿佛自我的畫地為牢，一旦坐上去就無法離開。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凡界大陸上的主人，雖然不明白此時的主人為何修為還這般弱小。

不對，這個主人，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她無法感受到她與他之間生死相連的羈絆，仿佛她并不是由他創造，因此有了血肉相連的感覺。

她看到主人大殺四方，堅毅而隱忍的存在著，一路不屈的強大起來，但是，并沒有成為人族戰神。

這個主人從圣境，到神級，再到帝尊，進展無人可比。這都是他在無數次生死間掙扎所換來的成果。

主人不知道人族與妖族高層的關系，在歷來爭殺中殺了不少妖族，引來了妖族高手的伏殺，卻被主人反將一軍...不對！不對！這不是主人！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這時候我沒有在主人身邊！阿姚腦海中靈光一閃，主人在還很弱小的時候就將她創造了出來，可是現在主人已經到了帝尊境界，她看了他將近一生的時間，為什么從沒看到過自己！

仿佛她，根本就不在主人身邊。可是，她明明在，明明陪伴了主人幾千年！主人一生所經歷的大部分事，她都知道！但是這個主人的人生經歷，與主人完全不一樣！雖然人物相同，但經歷，完全不一樣！這個主人身邊，也沒有她！

這不是她的主人！

她看到他殺了妖族很多高手，得到人族大帝的贊許，彼時他所喜歡的人，已經成為了妖族的女武神，二人不得不在戰場相見。他所喜歡的她無論如何都不愿對他舉起刀兵，可是他說這是在戰場，然后一次次將她打傷。

她亡命才逃了出去。

她知道這是立場的原因，她違背了妖帝的意志放棄了武神的身份去找他，換來的卻是一次他精心設計的伏殺。若不是妖主從中將她救回，她很可能就已經死了。

她知道她所喜歡的人已經變了，為了追求強大的力量變得無情無義，變得可以殺她。

妖主告訴她一個辦法，殺了過去的他，找到更加過去的他，指引他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改變他的未來。只有他的未來，可以改變，充滿了無數變化。

于是她去混亂時空，殺過去的他。這時候阿姚心中升起血脈相連的感覺，看到了自己的主人出現，正是被她所殺的對象。好在這時與她同在一個時空的他趕來，阻止了她的計劃。

這是怎么回事？好像，主人的無數個人生都在同時上演一樣，只是不處在同一片天空，如同平行空間。而混亂時空那個地方，卻連通了不同的主人人生，造成了混亂。果然不愧混亂之名！

阿姚想該回去了，要是太久離開，主人一定會擔心的。

好在因為那個血脈相連的人出現，讓她找到了自己隸屬的時空，從而可以通過混亂之地到達。她想著便站起，向海面之下走去。那股束縛她的力量，突然間消失的一干二凈。仿佛束縛她，就是為了讓她看到這一些。

海面之上沒有時間，時間不流逝，存在的就并不存在，過去的就在未來。因為沒有時間的流逝，無法產生動，于是永恒靜止。這樣一來，有，或者沒有，就不需要爭議。因為你已經永恒，已經步入了靜止的軌跡。你在靜止中所見，沒有一息，沒有千萬年，永遠都只是靜止。

所以那個背影并不存在，阿姚來過這里，一直在這里，沒有在之前到來，也沒有在剛才離開。但她的確走下了海面，走向混亂之地，想去的是自己的世界，主人的身邊。

沒有主人，就沒有她啊。哪怕終生都是黑暗，只要有主人在，就能看到那唯一的一絲光芒，便不覺得遺憾。

實在是，不想離開，哪怕死了，都不要離開！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情愿化作主人的影子，默默跟隨在主人身后與主人不離不棄。主人可以不理我，可以不知道我的存在，只要我還在主人身邊，還沒有離開，就夠了。

我情愿化作你的影子，與你永遠不分開。

阿姚如是想。

可是她忘了，忘了剛剛去的海面，沒有光，所以沒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