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永無止境,敵人,怎么殺得完?就算是一頭大象,在前仆后繼永不見減少的螻蟻大軍中,也會被生生的耗死。
揮劍,揮劍,再揮劍。
一個動作重復的太多,到后來根本就不需刻意便能自然而然的做出,手中的龍形寶劍愈發沉重,到現在就好似拿著一座泰山,每揮動一次,便牽動早已酸痛的肌肉,隱隱有脫手將之丟出去的勢頭。
沉重的喘息只有自己聽得清楚,在數百萬大軍沖殺的吶喊中,那一聲聲帶著疲憊的呼吸壓過了所有的聲音,天明的雙眼開始無神,動作也緩慢下來,有時候揮舞不出劍氣,便將長劍歪歪斜斜的插入最近敵人的胸口,還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拔出來。
靈敏的動作遲鈍了,閃躲的身法也不再給他安全的保障,他已不記得身體痛過幾次,也不記得有多少鮮血順著身體黏糊糊的流向地面,他只是機械的揮劍,再揮劍。
噗!
長矛無聲無息的刺來,趁他不備穿透他的胸膛,卻沒有疼痛的感覺傳進腦海,身體過度乏力,早就麻木了疼痛的刺激,費力的舉起長劍,天明怒目圓瞪,用盡最后的力氣大喊一聲一劍劈下,將敵人連同自己身體上的長矛斬斷。然后他身體踉蹌著倒退,長劍無力的垂落,劃過地面,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后方的士兵面色冷漠的齊齊前刺,數十桿長矛閃爍著鋒利的寒芒劃破空氣的阻礙,瞬間扎進他的身體,令他的背部一片血肉模糊。
世界好像失聲了,天明眼神渙散的前撲倒地,龍形寶劍脫手飛出,刺進身前殺來的一個敵人的胸膛,完成他最后的使命。鮮血緩緩在大地之上流淌,周圍的尸體堆積如山,天明便倒在這如山的尸體之中,身軀被交雜的血液淹沒,他閉著眼睛大口呼吸,大口呼吸,好像一只窒息的魚,卻呼吸不到一點令他感到安分的氣息。四面八方的大軍涌來,將這一小塊空白地帶淹沒。
他們,只是棋子,所以沒有恐懼,沒有生死,只有按照命令執行下去。
他不是霸王,沒有一人獨擋千軍的神話,亦沒有慘烈殺伐之后身軀不倒的偉大,他們只是士兵,更沒有因為同類死傷過多敵人太強大便感到害怕。他們都是棋子,棋子的唯一用途,便是做好他們該做的事。
好像,無力回天了。
“你輸了。”老者淡淡的笑著,對方的主將已死,所有的伏筆便等同于失效,看樣子,她真的不會下棋呢。
“真的不能吃呀。”兔小妖并沒有讀懂老者的意思,她怏怏不樂的將老者的棋子放回邊角位置,伸手拿回代表天明的那顆,篡在了手中。
為什么感到很痛?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哀傷,內心傳來一陣撕裂感,這么多年來,只有在天明出事的時候,她才會有所感應的心疼起來。
兔小妖看向手中的那顆棋子,瞬間內心像是被撕裂一般絞痛起來,那股感覺不能抗拒,無法言喻,她痛呼一聲陡然用手捂住胸口,揪心的疼痛讓她臉色如雪蒼白,她的指節篡的發白。
“這一局,我贏了。”老者風輕云淡的坐正,“天象萬千,各顯世態,天道,即我道,世上,沒有天贏不了的棋局。”
兔小妖疼的流下淚來,她神色悲哀的看向老者,努力的開口,“那你能不能帶我去找光頭?我找不到他了。”說到天明的時候,她痛得“啊”一聲,指間那顆棋子再也無力握住,便掉落下來,砸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棋子在棋盤上旋轉著不肯停下來,奮力的向著那邊角的位置而去,但那棋盤之上,卻生出無數透明絲線,化作一張大網,將這棋子牢牢纏住,棋子便在這網中不停的旋轉著,仿佛在無聲的宣泄著他的不甘。
“你要找天明?”老者饒有興致的看著在網中掙扎的棋子,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嘲笑,哪有棋子能夠掙脫棋盤的道理?在棋盤中出生,在棋盤中消亡,這便是棋子注定了的命運,也是,不可打破的命運。
“是的。”好像沒有那么疼了,兔小妖大口的吸著氣,剛剛的她,快要疼的窒息。
“他已經死...怎么可能!”老者面色劇變,臉上被濃濃的驚駭充斥,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顆猶自旋轉的棋子,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在他瞪大了的眼睛中,那顆棋子旋轉的勁力不消,生生的往前挪移了一寸,這一寸,便讓他從一個方格到了另外一個方格,也使他將纏在身上的無形絲線生生的崩斷了兩根!
天明感覺自己在墜落,又像是在漂浮,就像當初與大地同歸于盡之后,他的身體向著無盡的虛空中下墜,越飄越遠一樣,一樣的蒼涼,一樣的孤寂。
他艱難的睜開眼來,茫然的看向前方,只是黑暗阻擋了視線。
他知道自己在以一種永恒般的速度在漂浮,就像是一顆顆行星,不知道最終將會飄向哪里,又或者降落在某個不知名的星球之上,化為碎片。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放逐在虛無之間的神,永世受囚,享受孤獨。
這黑暗,沒有盡頭,這黑暗中,沒有任何事物,自然也沒有著力點,不能借力,況且他現在很難動彈。愣愣的看著這黑暗,內心不自覺的涌起孤寂和絕望的意味。可是,他不甘啊,他還想在戰,還想在活下去,他的眼瞳中騰起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在這黑暗中有著令人心驚的光彩。
突然,他的瞳孔一縮,猛的看見了那比黑暗還要濃稠的一個背影。
他知道那里有一個人,他看得見他,可是,他又不存在,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他的背影格外滄桑凄涼,卻又有著將所有踩在腳下的氣勢,天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見了他,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他越飄越遠,離那個背影也越來越遠,天明艱難的回過頭去,想看一看那個背影究竟是誰,只是,黑暗如同遮天的霧氣,讓那背影逐漸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了。
“放肆!”
好像有這么一道聲音,又好像是錯覺,那無盡的黑暗猛的顫抖起來,發出驚懼的尖叫,天明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擊中,身體瞬間撕裂這片黑暗的天地,出現在那殺伐的戰場之上,周圍的鋼鐵洪流面無表情的舉矛刺來。
身體之中好似瞬間填充了無盡的力氣,天明伸手一招,龍形寶劍嗚咽一聲倒卷而回,落入他的手中,接著寶劍綻放出無盡的光華,凜冽的劍氣縱橫天下,將一切來犯之敵斬為兩半。
血水噴射灑落,如同下起了一場鮮艷的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地上。憑著這一股突生的力氣,天明縱身而起,搶了一匹馬,策馬飛奔。
在老者驚駭欲絕的眼神中,那顆旋轉著的棋子一根根的崩斷所有纏在身上的無形絲線,然后一路高歌猛進,直直的撞向那顆放置于邊角的棋子,將他生生的擠下棋盤。
這棋盤,是司命棋盤,這棋子,是天下蕓蕓眾生,而那些無形絲線,是宿命不可更改的力量啊!
老者身體猛然一震,如遭重擊,臉上頃刻間涌起一抹潮紅,他喉頭翻滾了兩下,終將一口反噬的逆血壓制了下去。
“好有趣的一顆棋子。”老者冷冷的道。
那揪心的疼痛,瞬間消失,兔小妖驚奇的四處摸了摸,感到沒有絲毫異樣之后,才莫名其妙的看向棋盤,隨即大喜。“呀,我贏了我贏了,老頭你看你快看!”兔小妖手舞足蹈的指著那顆代表天明的棋子,語無倫次的歡呼。
“還早呢。”老者壓下心中的驚駭,平淡無奇的開口,“棋局繼續。”
天明一路疾馳,往自己大軍所在的方向而去,他專挑小路與罕見人跡的地方,因此并沒有遇見追隨在他身后的皇妃,而因為山路崎嶇,他身上華麗的龍袍戰甲早已殘破不堪,原本柔順的發絲也糾結成一團,看上去狼狽無比。就算如此,他仍然遇到數次追殺和堵截,不過都憑著強大的武力闖了出去。
這一路間,天明驚訝的發現,他已能夠完全操控這具不屬于他的身軀,兔小妖根本就沒有在操縱棋子,所有的棋路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在進行。他不禁生出一絲疑惑,這一切,和那黑暗中的背影有什么關系不成?
“有趣。”老者靜靜的看著在棋盤上自主動作的棋子,面色陰沉如水,此時兔小妖根本就沒有在下棋,而是那顆棋子自己在動作,這不由得他不驚訝。瞳中閃過一絲殺機,老者不動聲色的走棋,將一顆顆潛伏在附近的棋子捏起,放置于天明前進的路上阻殺,卻并沒有起到多大效果。老者正襟危坐,神色嚴肅起來。
經過艱難的跋山涉水,天明終于趕到了自己大軍所駐扎的地方,在婢女的服侍下,他簡單沐浴,換上嶄新的龍袍戰甲,擦凈寶劍上凝結的血跡,頓時恢復了英武的形象。
將寶劍插入腰間的劍鞘,天明沉穩的邁著方步走出營帳,一步步走向那軍營中最高的地方——點將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