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雨夜
淡藍色的雨傘飛上天空,旋轉(zhuǎn),傘上白色的花邊漸漸模糊,好像一層霧。
站在街邊的少年瞇起眼睛,好像在看著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
幾點鮮血濺到他的臉上,用手指一捻,變成了火焰。
不知道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總是覺得夢中的少年和那把淡藍色的傘清晰親切,還有白色的花邊……我總是有想要搞清楚的衝動。
我的朋友小狼,在昨天完成了他的第n次補考,於是電話裡邀請我去他家遊戲。“我不能去,”我說,“我有事。”
其實我沒事,小狼在那頭說:“好吧,那回頭再說。”
道別之後,我想這傢伙從來不問我爲什麼,這一點不大可愛,雖然我喜歡。
但是這一次,不能去找他,我決定一個人解決所有的事情。
我的抽屜裡有小玉兒用來扎頭髮的一根紅色緞帶,很普通,但是鮮豔。很少有這樣的布料,過了這麼久還光亮如新,好像頭一天造出來一樣。把它拿在手上的時候,我經(jīng)常想,它系在小玉兒頭上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我好像記得清楚,又像完全沒有記憶。
小玉兒如我跟小狼講過的,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唯一愛過的人。我們曾經(jīng)說過一起去死,但她推開我,失約了。我不想責(zé)怪她,那一刻我們被火舌包圍,沒有退路。
她可以推開我,我卻不能放開她。我只是這樣想。
小玉兒……你是怎樣想的呢?
生命如此奇怪,有時候脆弱,有時候卻堅強無比。小玉兒死去之後,我常常想隨她而去,卻再沒有當初的心情。所以我繼續(xù)活著,並且漸漸的忘記。時間,是我更搞不清楚的第二件東西,我眼看著它把我所有的感情一點一點磨滅,無能爲力。
手機響了,是媽媽,問我有沒有空週末一起吃飯。真是多此一問,明知道我從來不會拒絕她。掛了電話之後我想,我們母子之間可能要這樣客氣一輩子了。
那麼去吧,現(xiàn)在是星期五的晚上十一點四十,我還有時間享受睡眠。
淡藍色的雨傘飛上天空,旋轉(zhuǎn),傘上白色的花邊漸漸模糊,好像一層霧。
站在街邊的少年瞇起眼睛,好像在看著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
幾點鮮血濺到他的臉上,用手指一捻,變成了火焰。
醒來,黑暗,我苦笑,我本來不適合在夜晚睡覺的。
算了,還是洗把臉,出去逛逛,我到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臉。
沒有開燈,我從不怕黑。
自來水很冰冷,在這個季節(jié)是個舒服的溫度,我儘量的讓自己充分的涼快一陣,然後擡起頭來。洗手池前面是一面鏡子,我在那裡面看到了自己,我的臉在黑暗中有種陰鬱的感覺,頭幾秒鐘,我感到陌生。
後來我轉(zhuǎn)身,走了,想出去逛逛。
有輕微的動靜,就在身後。我現(xiàn)在一點惹麻煩的心情也沒有,所以提氣,狂奔,直到身上開始落汗,才停下來。
回頭,身後什麼都沒有。
我不相信,飛賊家族的人都有強烈的感覺……那種被追捕的感覺。有人在追我,並且用的是最上乘的方法——我甚至無法把對方發(fā)掘出來。
“誰?”我短促的問,周圍靜穆中的房屋街道與白天的熱鬧氣氛彷彿從來不曾接壤,它們都沉默,緊閉門戶。
沒有東西能夠回答我。
但我很有耐心,我在等待……只需要一點點起息,我一定要把追蹤我的那個人找出來。
可是過了五分鐘,我一無所獲,打算再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那個等待多時的聲音。“噌”——他向東邊的巷子裡去了。穿越這些老式平房,本是我的家常便飯。我迅速掠過一排房頂,跟著跳進牆後的黑暗中。對方行動非常迅速,但再怎麼躲閃,也是被動。我準備好飛鏢,在他準備拐彎之前招呼過去。
他沉悶的倒下了,正中目標。我?guī)撞奖愕搅烁埃荒_踩住他脊背,另一直手擰住胳膊,喝道:“你是誰?爲什麼跟著我?”
沒有回答,我只聽到輕微的斷裂聲,有並不倔強的東西斷裂了,就在我手中。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扭著的是一隻斷手,斷裂的部分筋骨齊漏,不是新鮮的血肉。那黃褐的顏色顯示著腐敗。吃驚的放開手,我踢了他一腳。
他轉(zhuǎn)過身去,斷爲三截。
早已經(jīng)死了,而且很久。我追蹤的是一個死人……或者說,一個死人在追蹤我。
二、怪夢
刺耳的剎車聲,藍色的雨傘旋轉(zhuǎn)著落地,地面上全是水花,少年專注的看著前方。他的表情……
我醒來,頭疼欲裂。那個怪夢更近一步發(fā)展下去,它離我越來越近了……但是爲什麼不讓我看到接下來的事情?我甚至沒有看到那個少年的表情。
不過那不是普通的神情,我確信。
電話鈴聲響起,彷彿極近的地方打了個霹雷。我?guī)酌腌娽崽^去接,是媽媽的好朋友陳明福。這麼叫有些不大禮貌,但我並不喜歡他。他是個老警察,在某些方面很像一隻老貓。這些年他專注於捕捉飛賊家族的後人,尤其是飛賊家族的掌門,也就是我。
想到這個我笑了,對面穿衣鏡裡映出我狡猾的笑容,陳叔叔一向不知道,他畢生追蹤的目標每個禮拜都要跟他同桌共餐。
“英飛,你遲到了。”
電話那頭,陳明福低沉的說。我有些吃驚,去看牆上的掛鐘,十二點了。應(yīng)該不是晚上的十二點,但我也不相信時間變得如此之快。躥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不真實的找到我眼睛裡,我馬上回答道:“對不起,我遲到了。”
“馬上過來,老地方。”
我答應(yīng),掛了電話。真是的,我以爲只有小狼才遲到。穿好衣服,我下樓去,打了輛車。那間叫做“常來常往”的飯店離家裡不遠,以前的主人是個以販賣人口爲樂的老頭。
但是吳叔已經(jīng)死了,那以後發(fā)生許多事情。唯一不變的是陳明福對這裡的牛肉條特別感興趣,堅持拉著我和媽媽每個禮拜吃飯。
我跳下車,居然踩在一個水坑裡。根本沒有發(fā)覺昨天晚上下過雨,越來越不對勁了,我被上面的太陽和腳下的泥水刺激的極度不舒服。乾脆跟媽媽打個電話,說我不去好了——儘管這樣會讓她擔(dān)心。
我猶豫著,掏出手機。
可是我沒有打,她從我面前走過,擡起頭來,像我微笑。
她……長長的黑髮和雪白的俏臉,明亮的眼睛裡彷彿含了秋水,那麼超脫塵世一樣的看著我。
我傻眼了,呆呆瞧著她,說不出一個字。
你怎麼會出現(xiàn)在這裡?在這樣強烈的陽光下,這樣不真實的,你出現(xiàn)了?
小玉兒……
“媽媽,我在街上遇到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聊的太高興了……對,對不起,今天我就不去了,改天請你和陳叔叔吃飯。”
掛了電話,我對她說,語氣一點也不歡愉。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衚衕,陽光照不進來,只有地上的水坑提醒我還是在現(xiàn)實世界。小玉兒笑了,她肆無忌憚的笑容讓我一下子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我想我要崩潰了。我發(fā)現(xiàn)以爲可以忘了她是多麼愚蠢的想法,關(guān)於小玉兒的記憶,以前的種種,她的笑容,她的體溫和她散發(fā)出來的味道,好像海嘯一樣撞擊我的腦海。我最好的朋友小狼曾經(jīng)提醒過我,對待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任何生物,都要冷靜,這是他多次九死一生的經(jīng)驗。
可我無法冷靜。
而且小玉兒火上澆油:“你不認識我了嗎?不應(yīng)該吧,你的眼睛都告訴我了。英飛,你忘記不了以前的日子的。”她伸出一直手,拉住我的袖子。
小玉兒……我再也按捺不住,把她一把拽到懷裡,緊緊抱住。
你回來就好,我管你是什麼呢。
“英飛,能回來真好。”小玉兒坐在我的沙發(fā)上,幽幽道。
我答應(yīng)一聲。
“可是英飛,你從來沒有問我是怎麼回來的。”她又道。我說:“我知道你話很多,就算我不問,最後你也會忍不住告訴我。”
小玉兒笑道:“你真壞!好吧我告訴你,其實我根本沒有死。”
我身子一顫,道:“真的?”小玉兒道:“你這個傻瓜,我問你,你看見我跳下去之後,有沒有追下樓來看看我的屍體?”
沒有,我被消防隊員拉住的時候已經(jīng)快失去理智了。後來的事情一點不記得,估計是當時直接被拉到醫(yī)院了。
“那就對了,英飛,你忘了我騙人的技術(shù)一流。”
我有些悲哀道:“我看你騙我的技術(shù)一流吧。”小玉兒跳過來,摟住我肩膀,道:“那是因爲你總是心甘情願的被我騙啊,英飛,我就知道世界上你對我最好。”
好了,小玉兒,沒死就好,可你爲什麼這麼久纔來找我?
“我雖然沒有死,但是受了很重的傷,後來好一段日子都沒有恢復(fù)。我不想讓你看見我落魄的樣子,所以只有完全恢復(fù)之後,才能回來找你。”
好,好,怎樣都好,反正你吃定我了。我順從的反手把她抱在懷裡,她依舊嬌小的不象話。“只要你別再離開。”我說,“我永遠對你這麼好。”
“喂,你對我好還要講條件啊?”
我扶著她光亮的烏髮,道:“是啊,誰叫你這麼狡猾。”
窗外有個影子擦過,我隨便瞟了一眼,沒動。小玉兒在我懷裡呢,我還要去哪裡?永遠這麼下去好了。
“英飛,我是媽媽,你爲什麼總是不接電話?”
“英飛,你再不給我回電話我就去看你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多麼擔(dān)心你。”
“英飛……”
小玉兒頑皮的拔了電源,電話留言就此停住。“英飛,你的電話很笨啊!”
“那是因爲你太聰明瞭。”
小玉兒在我這裡住了……大約是一個禮拜吧。我沒有出過門,整天拉著厚厚的窗簾,我不知道時間過得如何,甚至,我都不覺得餓。
“你在幹什麼?”
我說:“我肚子餓,喝罐汽水。”
小玉兒跳起來道:“不要喝那個沒有營養(yǎng)的東西,我給你做的粥還沒喝完吧?”當然,那個東西只有我一個人在喝。她跑到廚房,又給我撐了一碗,粘粘乎乎的,嘗不出味道,但是確實禁飽,我吃一碗之後,一天都不會餓。
所以這一鍋東西才吃了一星期吧。
“我要出去了。”我說,“你在這裡等我。”
小玉兒不滿道:“我在這裡,你還要去哪裡?”
“去看我媽媽,你剛纔也聽見了,她很擔(dān)心我。”
她抱住我肩膀,用小巧冰涼的鼻頭抵住我的鼻子,輕輕道:“你媽媽總是能見到你的,而我呢?我很久沒有見過你了,所以你說——誰比較重要?”
我遲疑,然後又抱住她。
“我不走了,你重要。”
三、藍牙
踏過淡藍色的雨傘,少年走在水坑裡,無邊的雨打在他身上,他全然不顧。
他只看著面前,他的面前是個女孩,渾身是血的女孩。
“雅兒……雅兒……”少年喃喃的說,抓住女孩的雙肩。
於是女孩擡起頭來,輕快而迅速的擡起頭。
長髮下面,是黑色的骷髏。
我頭好疼,可我醒不過來。好像有兩根錐子分別戳我的太陽穴,可我就是睜不開眼睛。“小玉兒……”我喊,感覺嗓子乾的發(fā)癢,聲音又小又低。
比沒有回答更可怕的,我聽到了笑聲。
女孩子的天真的笑聲,是小玉兒,在她每次騙人之後,就會這麼得意的笑起來。她又騙了我嗎?我一激靈,集中體內(nèi)所有的力量,咬牙,坐起來。
這回真的坐起來了,四周一片黑暗。
是真的黑暗,有幾秒鐘我完全看不見。我的眼睛一定是出毛病了,或者……我運了運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出奇的虛弱。渾身的力量彷彿一下子消失掉,我手腳發(fā)麻。
這癥狀,應(yīng)該是營養(yǎng)不良。可我明明每天都吃飯。
“英飛……”
小玉兒在呼喚我,我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她的臉,在黑暗中發(fā)著淡白的光芒。“你做噩夢了?”她說。
“是,很可怕的夢。把燈打開好嗎?”
小玉兒把頂上的日光燈打開了,頓時屋裡亮如白晝——也許現(xiàn)在本身就是白天吧。我感覺好了些,但還沒有力氣馬上站起來。
“英飛,你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懶吧。”我說。
小玉兒開始在屋裡跳來跳去,打開我的抽屜,翻了幾下,拿出那條紅色的鍛帶。“英飛這裡怎麼會有髮帶?”她比量一下,笑了,“是我的吧。”
“說對了,是你的,有一次落在我的屋裡。”
“你真壞,也不說第二天還給我。”
第二天是你墜樓的日子吧,我不置可否的笑笑,看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長髮紮起來了。烏黑的亮發(fā),陪著半透明的亮紅色,果然好看。
可我愣住了。
好像被人迎頭打了一棒子。小玉兒過來問我:“好看嗎,英飛?”
我哆嗦著,伸出手去,快要碰到紅色的蝴蝶結(jié)的時候,又縮回來。
“很好看。”
小玉兒抓住我的手,笑道:“英飛,你沒力氣呢?”
我說:“我怎麼會沒力氣?只是不想跟你掰腕子罷了。”
她猶豫著,道:“如果,我想跟你掰呢?”
門鈴響了。
“門鈴響,我去開門。”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努力像平時一樣敏捷。
來了兩個客人。
一個是跟我年紀相仿的少年,穿著一件海藍色的樣式古舊的有些不合時宜的衣服。另一個身材小巧,渾身上下都被一身黑色的袍子包起來。
臉上都是繃帶,我看不到第二個人的樣子。
海藍色衣服的少年衝我笑笑,他長得很俊俏,一對柳葉形的眉毛中規(guī)中矩,大而漆黑的眼睛似乎在望著我。
我嚇了一跳,因爲那眼裡藏著深不見底的黑暗。
“你……”
少年的聲音溫柔而平和:“我叫藍牙,你猜對了,我是看不見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藍牙接著道:“至於我這位朋友,他是不說話的。我們可以進去談嗎?”
我向後一退,留了足夠大的空間。
“進來吧。”
小玉兒對這兩位不速之客顯然十分不滿,但好奇的不願錯過會面,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離沙發(fā)很遠的地方。
我則儘量招待兩位坐在沙發(fā)上的客人。
“我這裡什麼都沒有,如果你們想喝茶,恐怕得等一會兒。”
藍牙道:“不必了,你不用跟我客氣,其實是我打攪了你。”
小玉兒道:“是打攪了我們吧?”
我像她擺手,她才噘嘴繼續(xù)沉默。
藍牙好像沒有聽到小玉兒的話,繼續(xù)道:“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你應(yīng)該記得我。”
他的確很眼熟,可我記不起來。
“剛纔你還看得見我,不記得了嗎?難怪,我沒有把我那把淡藍色的雨傘帶來……”
少年,淡藍色的雨傘,骷髏……
藍牙道:“你終於想起來了?”
我點頭,道:“你有什麼能力?爲什麼可以讓我做那樣的夢?”
藍牙道:“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個有名的占卜師。你上個月曾經(jīng)在銀翔大廈收拾過一個鬼魂,當時我就在隔壁。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可以憑感覺知道一切的東西,當你收拾掉那個鬼魂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拜託簡單點說。”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避而不見鬼魂的。”藍牙道,“你有不可思議的能力,只有你才能幫我。我發(fā)現(xiàn)這一點之後,就開始用我的第六感覺發(fā)覺你所處的地方,並且在每個晚上,讓你做相同的夢。目的是讓你瞭解我需要你幫忙的事情。”
小玉兒打個哈欠,道:“越來越無聊,你都把我說困了,英飛啊,把這個江湖騙子趕走吧,他技術(shù)還不如我呢。”
我沒有理會,對藍牙道:“講下去。”
“那件事情是在我成爲占卜師之前。我有個很好的朋友叫做雅兒,有一天我們越好在某個商場門口見面,她遲到了幾分鐘,所以有些匆忙的從馬路對面跑過來。當時下著雨,我撐著我那把淡藍色的雨傘,看著她從馬路對面跑過來。可是——”藍牙有些痛苦,但聲音還是溫柔的,我很佩服他的忍耐。
“出了車禍,雅兒死了,這就是你在夢中給我看到的訊息吧?”
藍牙道:“是的,但不是全部。有些事情,還沒有完全發(fā)生。你聽說過切割時間嗎?”
我搖頭。
“簡單的說,就是把一段時間切割下來,然後讓它保持不動。我擁有很強的能力,失明之前,這些能力可以通過任何工具自由的發(fā)揮出來。當雅兒出事的時候,我用手中的雨傘旋轉(zhuǎn)的切割下了三秒鐘的時間。那是雅兒被車撞,飛向空中的三秒鐘,沒有這三秒鐘,雅兒就不會死。所以雅兒現(xiàn)在還沒有死,她還活著,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被車撞過。”
藍牙道:“那把傘還留在我那裡,傘裡包裹著雅兒喪命的三秒鐘。我雖然把它們切割下來,但我毫無辦法,因爲那把傘一旦再次打開,讓那三秒鐘溜走,現(xiàn)在的雅兒會馬上喪命。目前的問題是,我不可能永遠不張開那把傘,那三秒鐘是雅兒生命中的三秒鐘,遲早都會迴歸到她的人生裡。那把傘的封存能力最多隻有三年,下個禮拜四,就是雅兒被車撞整整三年的日子。如果在那之前,我不打開傘,從三秒鐘之中救出雅兒,她就沒有救了。”
我說:“傘在下個禮拜四會失去效力,也就是說車禍會重新發(fā)生?”
藍牙道:“你說的很對,時間是不可違背的,但我要救雅兒。”
我點頭,道:“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藍牙道:“下個禮拜四,上午十點,也就是雅兒三年前被車撞的同一時刻,我會在同一地點張開傘,雅兒也會同樣的,從馬路對面跑過來,一切會重演。”
我看著他,等待接下來的話。
“我要你在這三秒鐘之內(nèi),救她出來。”
如果被撞的全過程需要三秒,那麼我必須在汽車碰到雅兒之前行動,這救人的時間只有一到兩妙,這個難度,藍牙不是不知道吧?我很想現(xiàn)在就拒絕這樣的事情,但還不行,時機未到。我必須恢復(fù)自己的體力到足以應(yīng)付眼前的麻煩爲止。
“讓我考慮一下,爲什麼說只有我才能幫你?”
藍牙道:“因爲你看不見那些鬼。馬路上經(jīng)常附著著許多車禍喪生的幽靈,我釋放切割下來的時間,勢必影響一定範圍內(nèi)的時空。那個時候,要是普通人的話,一定會看到馬路上的鬼魂,說不定還會淪爲那些鬼魂的替死鬼。你不同,你可以完全看不見那些東西。”
什麼時候這也變成優(yōu)點了?我苦笑。
“你必須幫我,我不是來向你徵求意見的。”
藍牙忽然站起來,拉住我的手臂。
“你想幹什麼?”因爲感覺不到對方的惡意,所以我沒有掙脫。
“帶你,離開這間屋子。”藍牙道,“我本來想等你深刻體會到夢中的意思,再出面說明的。但是剛纔我向你傳達訊息的時候,感覺到你的生命氣息變得很微弱。你的屋子裡一定有很不乾淨的東西,如果不帶你離開,不出三天,你就再也幫不了我了。”
我說:“那又怎樣?我會喪命嗎?”
“會的,你會死在這裡,沒有人知道。”
小玉兒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她的背後是門。
“不許走,英飛,你糊塗了!這些人隨便來編個故事,你就相信?”
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我說:“讓開!”
小玉兒瞪著眼睛,忽然變得兇狠,道:“死也不讓!”
藍牙發(fā)話道:“其實你根本不是活的!我因爲看不見,所以感覺特別敏銳,這間屋子在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除了這位程英飛先生,應(yīng)該沒有其他活著的人才對。”
“先操縱死人或者死靈魂接近你的目標,再伺機殺害——我猜你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用欺騙的手段讓他變得虛弱,便於下手,是吧?如此卑鄙,你原本應(yīng)該生存在地獄或者很深層的地下才對。”
小玉兒大笑起來,對我道:“英飛,你說過會永遠對我好的,我如何欺騙你,你都不會生氣,對不對?”
我說:“我發(fā)過誓永遠對小玉兒好,即便是她欺騙我。”
小玉兒對藍牙道:“你聽到了?就算我是鬼,他也是要心甘情願跟我去的。”
我卻冷笑道:“這可不一定。”
銅簫本來就放在門旁邊的架子上,我很輕易的抽下來,向著那個小玉兒一揮,嚇得她不敢上前。
“你不是小玉兒!”我說,“儘管你僞裝的非常像,差一點連我也認不出來。”
“不,我是!你看看我,再看看……這個蝴蝶結(jié),我頭上的這根髮帶。”她拼命搖頭,很委屈的樣子。真該死,委屈的時候,還是那麼的像她。
“你不是,小玉兒的頭髮是烏黑夾雜著金絲紋的,難怪你學(xué)不來,像她那種天然擁有的髮色,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
“是嗎?”面前的小玉兒安靜下來,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長髮,“虧我還花了不少時間尋找這麼好的頭髮,你看看,連頭皮都很健康呢。”
四、封印
我用銅簫撥開那個鬼扔來的頭皮,此時此刻,只有憤怒。
“你爲什麼要扮成她來欺騙我?”我咬牙道,“你真是不擇手段了。”
“研究如何殺人是我的樂趣。”它說,“地獄公主已經(jīng)把我們都放了出來了,以後我的夥伴會越來越多。就算這次你僥倖活下去,以後也逃不過的。”
我揮動銅簫打過去,它在我面前變成兩半,又幽幽的合上。
“沒有用的,我們是不會死。”它半男不女的聲音在說,“我們沒有性別,沒有固定形狀,沒有生死。”
“怪物!”我又打過去,它再次完好無損。
“怎麼樣?沒力氣了吧?想要殺你我廢了不少功夫呢!你就乖乖的死吧!”它化作一個漆黑的骷髏撲了過來,張開一排帶著腐臭的牙齒。
我迅速的躲開,衣服還是被劃破了。
“只要讓我看到血,你就死定了。”骷髏道,“來自地獄的屍毒,那可是厲鬼都害怕的東西!”
我很想撲過去再給它一下子,腳下忽然發(fā)軟,眼前又無數(shù)不規(guī)則的星星轉(zhuǎn)動起來。骷髏倒是瞧準了機會,俯衝。
我被藍牙沉默的夥伴一下子推開。
“人類傷害不了我的!”骷髏說。
接著我看到金色的閃光。
“黃金寶劍——怎麼會——”
骷髏冒出白色的煙霧,然後四分五裂,轉(zhuǎn)瞬之間地上只剩下一塊黑色的碎骨。
滿屋腐臭的氣味。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藍牙道,遞給我一個小瓶子和一把小鑷子,“把地上的那塊骨頭夾起來放進這個瓶子,蓋好。”
我照做,那個小鑷子在使用之後,很快化作白色的水霧消散了。
“還好,沒有人中毒。”藍牙道,“惡鬼的骨頭毒性很厲害。我在這方面不是專家,這個瓶子,我會拿給我一個做天師的朋友。”
“它死了嗎?”
“它是不會死的,只是把被暫時封印起來。”藍牙道,“用的工具只是普通靈魂也能修練出來的黃金寶劍罷了。”
那位沉默的朋友好像還沒有醒過來,我想從地板上扶他起來,但是稍微一用力,袍子掉了,接著是繃帶。
衣物裡面什麼都沒有。
“那把寶劍就是他啊!”藍牙道,“他用全身的道行收拾那個鬼怪了,現(xiàn)在你看不到他。”
我悵然,心裡空蕩蕩的。
“他不會就這麼死了吧,爲了救我嗎?”
藍牙微笑,說:“放心,他會回來的,我可以收集他散落在空中的氣息。不過要恢復(fù)形態(tài),可能要再過一段日子了。”
他向我道別,帶著黑袍和繃帶。
“我們還會見面的。”臨走,藍牙道。
我點頭,很認真的說,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請講,能做到我一定答應(yīng)。”
“以後有什麼事直接來找我,給你留個電話號碼。記得千萬、千萬別再給我託夢。”
五、黑暗
藍牙走了之後媽媽就來了,說我屋裡亂七八糟,非要給我做飯。有個家長其實挺好,我一邊聽著媽媽的數(shù)落一邊享受那晚白粥。媽媽說,要給我收拾好屋子。
白粥很好喝,媽媽說我的鍋裡爬滿灰塵。真不知道前一個禮拜是怎麼活下來的,我邊喝粥一邊享受的看著她給我收拾東西。
剛剛疊好兩件衣服,她手機響了,內(nèi)容可想而知,我說:“您走吧,我自己接著幹。”
“你要好好注意身體,累了就別幹活,我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再過來。”
“嗯。”
送走她,我知道近幾天之內(nèi),她都不會來了。公事可以多的鋪天蓋地,也可以多的恰到好處,關(guān)鍵只是取決於,你到底是不是個工作狂。
我唯一的親人,母親,是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
好累……我一頭倒在沙發(fā)上,接著,睡著了。
目標鑽進了衚衕,這難不到我,就算是牆頭上的追蹤行動,我也要利索很多。一個縱身翻過去,一腳踹到他背後。
沒有迴應(yīng),他竟然閃開了,我沒料到世界上有人能躲開我這一腳。
尤其是,距離這麼近的一腳。
於此同時一雙手搭上我的肩膀。
“程英飛……你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因爲有我……我比你……更強。”
不可能,那個聲音,是絕對不可能從我身後傳來的聲音!
那是我的聲音!
又醒過來,我搞不清楚那個夢的含義。那隻鬼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而我自己,不可能追蹤我自己。
算了,洗個臉接著出去溜達溜達。
我走向洗手間,離門還有一步的時候,停住。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屋裡,還是那麼凌亂,桌椅位置沒有變化。我可以看清一切,從來在夜晚,不需要燈光。
沒有開燈,也很正常。
但我終於察覺了,問題在於洗手間,那裡一團黑暗,往常走到這個位置,我可以通過半開的門開到洗手池和臺子上的洗漱用品,還有鏡子,那面鏡子實際上在反射比其他物體多一倍的光線,即便在黑暗中,看上去也是更爲明亮纔對。
可我現(xiàn)在看不到,洗手間裡一片漆黑,實際上什麼也看不到,從身後的窗簾間延伸出來的一點點月光也沒能照進去。
那就是黑暗,甚至比黑暗更黑。
這個世界上,還有我的眼睛無法應(yīng)付的黑暗嗎?
我忽然怕了,對,我不敢走過去,那種混沌之中,我不知道會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