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李利率領五百衛隊前往婁底原祭拜東征將士陵園。
此時,距離婁底原之戰結束已有一個月。
當初剛剛冒出綠芽兒的婁底原,而今已是一片翠綠,尺余高的茅草和青蒿綠茵茵的,四周山林綠樹成蔭,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大戰結束時,李利曾命賈詡負責修建婁底原陣亡將士陵園,計劃一個月內竣工。
是以,賈詡在戰后立即著手修建墓園,先后抽調六萬將士、動員十余萬青壯大興土木,將整座北面山坡修建成階梯狀分布的墓地,而后將婁底原上戰死的二十余萬將士悉數安葬于此。
兩軍陣亡將士的墓園不同之處在于,盟軍陣亡將士在陵園東面,下葬時相對簡單一些,草席裹尸殮葬,墓園也顯得相對簡陋許多。
與之相對的是,西涼軍陣亡將士安葬在西邊,也就是靠近函谷關這邊。全部以白麻殮尸,入棺下葬,墓園修得相對講究,每個墓地邊緣都移栽著六棵或八棵松柏小樹。每隔五十個墳冢便有一塊青石碑,正反兩面依次篆刻著他們的名字和簡要生平,每人不過十字而已,卻能讓人知道他們是何來歷,便于子孫后輩前來祭拜。
即便如此,這也是個十分浩大的工程。為了完成李利交付的使命,賈詡聯合弘農太守、左馮翎太守、潼關守將以及尚書令李玄,從長安、左馮翎和潼關周邊臨時征調上萬名石工刻匠,歷經大半月晝夜不休。方才篆刻出來。其間,還抽調上千名郡縣小吏前來幫忙,將陣亡將士與軍中提供的陣亡名冊逐一辨認對照。以免出錯。此外,有一部分石工刻匠識字不全,很多生僻的漢字他們都不認識,只得文士們寫出來,以供他們照著樣子刻上去。
除了這些相對復雜的工序之外,余下都是力氣活。在北山腳下修建青石祭臺,并在祭臺下方東西兩面建造十八個涼亭。還有便是移栽兩百多棵兩人合抱粗的松柏,將整個陵園裝飾一番,點綴得肅穆而清幽。
而這些繁瑣的事宜都是按照李利的吩咐去做。否則。縱然是聰明如賈詡,也不知道如何建造這種簡約而不簡單的墓園。若是督造皇家陵園,賈詡完全可以勝任,因為自上古至今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皇家陵寢的建造之法。有章可循。很多官員都能依照古制督造出來。但是,像此次這樣為陣亡將士修建陵園之事,尚屬首例,可謂是開歷史之先河,影響深遠。在此之前,但凡沙場陣亡的將士,若是身居高位的將軍則風光大葬,而普通將士則是草草收殮;一個大坑便可埋葬數百上千名陣亡將士。甚至很多將士戰死后無人收尸,以致于棄尸荒野。淪為野狗豺狼的饕餮盛宴。
短短一個月之內,在十幾萬人晝夜忙碌之下,賈詡不負李利所托,終于趕在三日前全部竣工,婁底原陵園就此落成。
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萬里,暖陽和煦。
陣陣微風拂過,空氣中帶著花骨朵的清香,令人倍感舒爽,心曠神怡。
一行五百余騎奔出函谷關,直奔婁底原而來,而提前一天趕在此處的賈詡早已帶著一眾僚屬列隊迎接。此外,祭臺兩側還有數百名臨時抽調來的宮廷樂師,鼓瑟笙簫、鐘琴樂缶一應俱全,三畜祭品也早已準備妥當。
待李利一行來到陵園石階前,宮廷樂師們便開始擊缶演奏,低沉肅穆的樂聲隨風飄向遠方,在空曠寬廣的婁底原上徘徊激蕩,回聲悠長,聲聲不絕。
“臣等參見主公!”
隨著李利飛身躍下金猊獸王座騎,賈詡率帳下僚屬俯身參拜,但樂師們則不受干擾,繼續敲打著不知名的哀樂。而這個不知名的哀樂,也僅僅是李利不知道而已,事實上他已經聽過多次了,在董卓和王允二人的葬禮上,他就聽過這種哀樂。只是他對這種哀樂興致缺缺,無心理睬,只覺得這種一聲聲敲打出來的哀樂實在不怎么樣,音調冗長,根本聽不出節奏。
鑒于如此莊重的祭陵儀式上不能缺少樂師,因此李利才準許賈詡將宮廷樂師調來,好好演奏一番,否則便少了一眾莊嚴肅穆的氛圍。盡管李利自己不喜歡哀樂,但站在遠處觀禮的周邊百姓和陣亡將士的親屬們卻能聽懂,可謂應時應景,不可或缺。
“罷了,諸位起身吧。”飛身下馬的李利隨手將馬鞭丟給身后的李摯,而后擺手示意眾人免禮。
“這一個月來辛苦文和了,陵園修得很好,與我之前所想完全一樣。”
“多謝主公夸獎。這都是軍中將士和諸多石工匠師的功勞,微臣只是動動嘴指揮一下而已,擔不得主公褒獎。”賈詡躬身退到李利身后,邊走邊說道。
“嗯,此事暫且不提,誰的功勞我自有計較。”李利微微頷首,神情肅然,臉上不見一絲笑容,與往日陽光俊朗的形象截然不同。誠然,他今日是來祭陵的,周圍觀禮與前來祭奠親屬的百姓足有數萬人之多,在這等莊重肅穆的場合焉能失禮。是以,李利身后眾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包括素來笑臉迎人的賈詡此時亦是神情嚴肅,不復往日隨和。
當李利踩著石階一步步登上祭臺時,暮然回首,站在數十米高的祭臺上俯視婁底原之際,瞬間眼底閃過一絲異彩。因為映入眼簾的景象頗為奇特,但見陵園祭臺正下方無十余步外呈現出一片藍幽幽、清粼粼的湖水。
這是一個東西兩端長約四里、南北端寬五百步左右的小湖泊,湖面中間還有一條寬約四尺的橫堤,將湖面一分為二。然則,橫堤在湖水左右兩邊的沖擊浸泡之下不斷塌陷。而今已完全被湖水淹沒,使得整個小湖融為一體,形成一個坐落在群山之間的湖泊。周圍山林中的參天大樹倒映在湖中,為這個平靜的小湖添上綠茵茵的色彩,猶如鑲嵌在崇山峻嶺中的一顆明珠。
居高俯視,可以看出湖水不深,大概一米多不到兩米的樣子,北面有一條小溪與飛云渡西面的溪水相通,南面則是沖出一道豁口。湖水順著官道旁的水溝流向東邊飛云渡方向。就是這樣兩條小溪,使得這個小湖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一潭流動的小湖泊。
若不是親身經歷了不久前的婁底原決戰。李利包括跟隨他而來的李摯等人必定以為這里原本就有這樣一個清澈而幽靜的小湖泊,乃上天賜予庇佑陵園的護陵精靈。然而,只有親身經歷過婁底原血戰之人才知道,這座小湖泊不是大自然的杰作。而是人為挖掘出來的巨大陷坑。就在這個大坑之中。在一個月前的徹夜激戰中曾經一舉吞噬了十幾萬諸侯盟軍和西涼軍將士的性命。
或許是上天憐憫葬身陷坑的英靈。不久前,黃河上游因冰雪消融而引發洪水,夾雜著冰凌的洪水重新涌入早已干涸的飛云渡,隨之沖擊到婁底原上,遂將這個坑殺了十幾萬兩軍將士的大陷坑改造成了湖泊,并且是個流動的活水湖。
自此以后,住在函谷關附近的百姓便有了一個天然湖泊,或許不久之后。這個湖泊中所產的魚蝦足可供養數萬百姓的生計。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之前兩軍鏖戰半年給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帶來巨大傷害。
這就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功。毀于斯又長于斯,將殺戮轉化為生機,哺育一方生靈。
看到這個湖泊的一瞬間,李利怔怔失神,仿佛突然頓悟一般,內心得到一次洗滌,心靈隨之升華,對戰爭和殺戮的理解愈發透徹。
隨后,在賈詡和幾位朝中老臣的提醒下,李利登上祭臺祭奠陣亡將士的英靈。
整個祭奠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中間沒有絲毫紕漏,一切都十分順利。
然而,當李利站在高臺上朗聲宣讀賈詡撰寫的祭文時,異變突起,剛剛還艷陽懸空、萬里無云,此刻卻天色突變,整個天空驟然陰沉下來,朔風大作。
“呼呼呼
??”
大風吹過耳畔,李利神情驟變,內心驚詫莫名,暗道:“這到底是哪門子妖風,為何早不來晚不刮,偏偏趕在我宣讀祭文時天地變色,陰風大作?莫非、、、莫非這是天譴不成?蒼天知道我此番祭陵另有所圖,用意深遠,難不成要來個晴天霹靂直接劈死我么?”
一念至此,李利下意識地停頓一下,不由自主地低頭看看腳下的祭壇高臺。
“娘的,還真高啊!距離祭臺足足九尺,而祭臺本就高出地面數十米,站在這么高的高臺上,若是突然來個電閃雷鳴,還真有可能遭雷劈啊!”
一剎那,李利當真有些怕了,心中甚是忐忑,恨不得立即下去,祭文嘛不念也罷。然而,正當他猶豫之際卻無意間瞥見賈詡驚愕的神情中還流露出幾分喜色,此刻正滿臉激動地看著自己,眼神似乎還有些崇拜。
恍然間,李利才想起自己這是在祭奠英靈,本就不是什么高興的事,此刻正好讀到感人肺腑之處,沒想到天色突變,剛才還白云飄飄,現在便陰云密布了。這意味著什么,這說明祭陵有效果啊!
于是,稍稍停頓之后,李利繼續朗聲宣讀祭文,聲音比之前還要洪亮許多,以致于百步開外的觀禮人群都能聽見。
“
??天若有靈,與吾同悲;地若有靈,與吾同泣;天地有靈,祐我東征將士英靈。冥冥蒼天,炎炎厚土,我東征陣亡將士永垂不朽!”
伴隨最后一句祭文讀出來,李利片刻不曾遲疑,大步流星走向高臺。
“喀嚓———轟轟轟!”
就在李利剛剛走下高臺立足未穩之際,只見一道奪天地之光輝的閃電劈空降下,隨即轟隆隆的雷鳴聲如影隨形,“轟”地一聲擊中了高出祭壇九尺的高臺。當即,高臺最上端的兩層石階轟然墜落下來,下墜的方向正是立足未穩的李利站立之處。這一下若是砸中了,必將李利砸得血肉橫飛,當場喪命。
“孤乃天命所歸,何方妖孽膽敢放肆!”
隨著身后響起“咔嚓”一聲巨響,李利當即心頭一緊,想也不想,隨手拔出掛在腰間的天子劍,奮力一揮斬向頭頂上空的黑影。長劍揮出的同時,他還不忘暴喝一聲,第一次自居丞相,當眾稱孤道寡。
霎時,李利反手揮斬出去的天子劍與石階相撞的一瞬間,便被他脫手擲出去,而他本人則是迅速向前跨出數步,第一時間遠離高臺。
伴隨“嘭”的一聲巨響,那被閃電擊落下來的兩層石階轟然炸開,凌空炸成粉末。而被李利擲出去的天子劍則插在殘余的石階上,劍刃上還殘留著白炙的光暈,“茲茲”作響,隨即響聲漸漸平息,劍鋒上縈繞著縷縷熱氣,仿佛剛從火爐里撈出來的一般。
這一幕十分顯眼,包括李利在內的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那詭異之極的白光和淡黃色霧氣,以及被一劍劈中便炸為粉末的青石階,悉數落在數萬名旁觀百姓眼中。
待天子劍終于靜止不動時,祭臺周圍的西涼將士和數萬名百姓驚駭莫名地看著傲然站在祭壇上的李利,就連跟隨他多年的賈詡也不例外。
這時,天空下著蒙蒙細雨,卻不見閃電與雷鳴,剛才還狂風大作的情形瞬間遁形,隨之而來便是和風細雨。這是,今春第二場雨,恰在李利祭陵之時落下,可謂是應時應景,不可或缺。
隨后,在賈詡和幾位文官的陪同下,李利順著涼亭走廊察看墓園,從西邊西涼陣亡將士陵園開始,再到東邊盟軍將士陵園。一路上,他神色自若,似乎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顯得十分平靜,神情舉止泰然自若。
臨近傍晚,李利一行人緩緩下山,走到祭臺下方時,李利揮手示意李摯去將插在高臺石階上一個下午的天子劍取回來。
至此,李利祭陵之行圓滿結束,當夜他便帶著親兵衛隊返回潼關,賈詡與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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