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應該已經找到他的前世了吧?”楚煬眼睛看著南方的天際,悠然說了一句,眉宇之間卻滿是晦澀和黯然——“否則,你斷然不可能還待在王府,甚至足不出戶……”
原來,他什么都猜到了……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男子可怕的很,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便可以猜測到一切,竟像是能窺探到人的心事那般。
輕風襲來,窗戶突然被風吹起,透出灰蒙蒙的天空來。雖是夜晚,但卻已然沒了之前的星辰月色,四周的景色突然顯得格外荒涼冷寂,就連院中開著的海棠花,也似失去了顏色,一如屋內此時寂寥的氣氛。
楚煬慢慢走到屏風前,望著屏風上那幅畫像,久久不曾言語。我佇立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他,卻看到楚煬隨手從一側的案牘上提起畫筆,沾了顏料,在凝兒的鬢發上細細簪了一朵火紅的海棠花,眼底盡是溫柔。
“跟我講講你們兩個的事情吧——”詫異之際,楚煬忽然轉過身來說道。
“我們兩個的事情?”我不禁皺了皺眉頭,“你真的想知道?”
楚煬輕輕“嗯”了一聲,旋即將畫筆慢慢放到案牘上。
“我很好奇,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眼睛閃亮了一下,忽然沉默。手指輕輕撥弄著腰間佩著的白玉流蘇。忽地,眼睛里卻有著一絲自嘲的意味,“罷了,即便你不說,我想他也應該是一個很出眾的人……”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因我知道,蕭毓軒本就是最好的男子。我們兩個經歷了那么多,但終究卻因為我對他的不信任,蕭水寒處處的經營和計謀,還有他對我的深愛,終究釀成了我們兩人天人永隔的苦果。
定了定心神后,我輕輕吐了一口氣,詫然點頭:“他叫蕭毓軒。你說的不錯——他的確是這個世間最好的男子。可是,我做錯了一件事情。他卻又因為救我們,而和他的親生父親同歸于盡……”
蕭毓軒在我懷里漸漸沒了溫度,身子慢慢僵硬冰冷的觸覺恍若昨日,我緊緊地閉上眼睛,不敢去想,不愿去想,但那熟悉的畫面卻還是在腦海中慢慢浮現了出來,格外清晰。
聚與散,幸福與悲哀,失望與希望。假若我們愿意品嘗,或許樣樣都會有滋味,不可或缺。但我卻不愿接受蕭毓軒的離開,我也不能就這樣讓他離開。
“原來如此。”聞言,楚煬的唇角擠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輕笑一聲,旋即看向天空:“我們兩個倒真是同一種人,懷著執念不放。你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尋的,是你的愛人,為的,是讓他復生。而我,卻又在等待著你的到來,讓凝兒復生……”
“所以,今晚我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放手。我知道你想重啟番天印,將凝兒的神志賦予在我身上,可是,凝兒是我的前世,前世之事,我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我來此處,只是想找到他的前世,如此而已,希望你能明白……”
我小心翼翼的說著,心底卻也對此滿懷愧疚。任憑楚煬和凝兒如何如何相愛,可那畢竟是前世之事,難道要我作為白筱語愛著蕭毓軒的同時,再想起前世凝兒的所有記憶,和楚煬相愛嗎?我如何能同時愛著兩個男人?又如何能同時嫁給兩個男人?我不愿,也不能這樣做。更何況,在我心底,我從來只將凝兒視為我的前世,僅此而已。
“那個人是誰?”楚煬背過身去忽地問道。
“他……我不能告訴你。”
默了一瞬,終究欲言又止。我要如何告訴他,我的丈夫的前世便是公子徹的事實?要知道這一世,針對凝兒,楚煬和公子徹可是情敵。更何況,公子徹現在已然是楚煬的親妹妹,樂珩郡主的未婚夫!他們兩人的關系,早已勢同水火。
楚煬不再言語,然而眉宇間卻有復雜的神光閃動了一下,“你不說我也知道,他是公子徹對嗎?”
“你怎么知道?!”聞言,我不禁渾身一怔,驚地臉色猛地發白了,他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
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我震驚詫異的眼神,楚煬眉宇之間卻是忽地一笑,漸漸踱步朝我走來:“除了公子徹,這整個楚丘,你又接觸過幾個男子?若不是他,你為何在看到他的時候,眉宇之間盡是哀傷和愁緒?若不是他,你為何在忘尤殿之際會那般對他?那晚又如何會將自己的事情盡數告知?”
他步步緊逼,雖是溫柔的注視著我的眼睛緩緩說著,語氣不驚一絲輕塵,但我卻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和壓迫。而在下一秒,我卻忽地想起來了忘尤之事。
“你!那晚你什么都聽到了是不是?!”
忽地想起那晚,我和公子徹在殿外的談論。若不是楚煬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怎會知道的這般清楚?
楚煬沒有言語,針對我的詢問,楚煬沉默了。
沉默,有時是最好的回答。
“既然你早就察覺到了,為什么還裝作什么都不知曉的模樣?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
忽地,楚煬揚聲喝道,再也難以掩飾自己內心多日來的失落和寂寥,所有的情緒頃刻間盡數化作這短短五個字,讓我定定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只是愛你……不管你是凝兒還是白筱語,自始至終,我愛著的只有你一人!哪怕你再怎么不愿意承認,哪怕你騙了所有人,可你卻終究騙不過自己!什么前世后世?”說到此處,楚煬的唇角滿是不屑和譏諷,“我們用精血許過來世之約的!你也是修行之人,你應該很清楚,只要我們用精血誓約,那么不管是前世還是后世,不管你是否記得那些過往和回憶,你心里愛著的人,都不可能發生改變!你愛的人只會是我楚煬!你對我,也是有情意的不是嗎?你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不是嗎?!”
楚煬的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肩膀,盯著我的眼睛,聲音近乎嘶吼。似是想從我的雙目中得到一點點贊同,亦或是看到一點點動搖那般。
“不!我怎么可能會喜歡你?”我猛地掙開了他搭在我肩上的雙手,揚聲喝道。
想起方才他所說的話,我不禁覺得好笑。我已經找到了蕭毓軒的前世,我已經找到了公子徹,又如何會愛上別的男人?
什么精血,什么來世之約?不錯,我雖然曾聽柯娜師娘提過,但凡是情意堅定之人,用精血結合相應的咒術,便可以許下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誓言,但我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用過此術。或許,那根本不過是傳說。
“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情意,為何在忘尤殿我和公子徹大戰之際,在我處于下風的時候,你會那般緊張害怕的神情?若你愛著公子徹,為何你在面對他的時候,眼里卻沒有半分情意可言?為何你處處躲著我,又為何今夜會來到這座竹屋?”
楚煬緊緊注視著我的眼睛喝道,沒有給我絲毫辯駁的余地和機會。看著面前近乎于瘋狂的男子,我心中卻忽地有些害怕了起來,只覺得徹骨的寒意在慢慢侵入心扉。
“你真的是瘋了……”良久后,慢慢吐出這幾個字來。
輕風微凜,冷香沁脾,本是寂靜安詳的好景致,奈何頃刻間卻化為了兩個傷情之人發泄的出口。
“不管如何,我愛的,只有蕭毓軒一個人。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像從心口蔓延出來,悠長的一句話,是我這些年來韶華的熱慕情衷。“我之所以關心你,是因為我把你當成朋友。我看得出來,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可憐人。而我之所以來這里……說實話,我確實不知道。或許,正如你說的那般,我和凝兒本就是同一個人。或許冥冥之中,是她在指引著我。”
“你想說,那不過只是我一廂情愿下自生的綺思妄念,是嗎?”楚煬苦笑道。
心本無生因境有,前境若無心亦無。看著楚煬如此落寞傷情的模樣,我不禁覺得自己方才說的話未免有些太重,遂長長呼出一口氣,嘆道:“我知道,我和凝兒本就是同一個人。你如此想,怪我、恨我,我都沒有任何立場為我自己辯駁。可是,我最后想要告訴你的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并非是愛著你的那個凝兒,我只是她的轉世,我是白筱語。”
楚煬的雙手慢慢從我肩上滑落,見我如此決絕,擔憂惶懼竟是如狂潮般在心中涌動,只覺得似是只身立在危崖之巔,黑不見底的深淵,土石崩落的聲音將他慢慢掩埋。
“我會讓你想起來的。我會讓你想起來你和我之間的一切。”楚煬的手慢慢垂下,一股尖銳的刺痛從心底涌來,蔓延到周身的五臟六腑。
他恨,恨自己不能保護凝兒,也恨,為何我沒有守著和他的來世之約。但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現今無力挽回一切,明知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已然忘卻一切,卻還固執地希望那人能記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