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過了霜降,北方的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
朱雀街福祿巷上一棟寒酸小院子的院門在晨曦初露中打開,衣著單薄破舊的少年拿了掃帚,掃干凈門前落葉。少年身形瘦削高挑,面龐算不得出眾,但是看上去頗有一股干凈的味道。
少年名叫陳慶之,是這座院落的主人。
為時尚早,朱雀街上還沒有開門的人家。若是有人看到少年,定會笑出聲來。
少年掃地的神情一絲不茍,仿佛不是在掃地,而是在做什么大事。
等到把門前空地上的落葉掃清,少年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包里裝了些白色粉末,少年抖動著,均勻灑到空地上,再用掃帚掃平了,看不出痕跡。
做完這些,陳慶之才抱著掃帚停下來,微微喘著口氣,擦了擦頭上汗水。
“你可以出來了,”少年輕聲道。
打開的門縫內頓時探出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嬌小瘦弱,一蹦一跳來到陳慶之身邊,高呼到:“萬歲!”
陳慶之低下頭看著面容清麗的少女,嘴角噙著笑意,一根手指豎到嘴巴上:“噓……小聲點,別驚擾了那邊的天師。”
蹦跳的小姑娘立即雙手捂嘴,可憐兮兮的靠著陳慶之:“我想出去玩。”
陳慶之伸出手來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本就有些亂的頭發被這么一揉更顯的亂糟糟的,不顧小姑娘癟著嘴,陳慶之嘆了口氣道:“不行。”
小姑娘委屈的眨巴著眼睛,攥住陳慶之的衣角:“不會被那些人抓住的啦,慶之哥哥你放心,婉兒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跑的很快的。”
陳慶之俯下身來,語氣輕柔:“先生說了,再過一段時間這些天師就會走了,到時候我陪你回青丘,怎么樣?”
小姑娘抬頭看著他,眼中盈盈秋水:“真的?”
“真的。”陳慶之點點頭。
“萬歲!”小姑娘剛剛高呼出來,旋即又意識到什么,趕忙捂住嘴巴,雙眼滴溜溜的看了一圈四周,見并沒有動靜,這才舒了一口氣。
少女名叫涂山婉兒,來自青丘。
是一只還未成年的小狐妖。
陳慶之將掃帚放到門內,坐在門檻上,涂山婉兒也在他身旁坐下,對于年幼的少女來說,這算是每天最舒服的清閑時光。金陵城內有妖禁,龍虎山道家天師常年坐鎮,像她這樣的小妖,莫說上街,出門都是一種奢侈。好在慶之哥哥每天早上撒些艾草粉,氣味強烈,在清晨這種本就人少的時候,涂山婉兒便能在門口玩耍一番。
“慶之哥哥,你就跟我說說當初為什么被趕下山,好不好嘛……”涂山婉兒一臉期待,兩只手搖著陳慶之的衣角:“慶之哥哥這么厲害,肯定不會無緣無故下山對不對……”
陳慶之笑了笑,柔聲道:“十年不入九品,也就小丫頭你才會說我厲害了。”
涂山婉兒明顯不相信,僑鼻一挺道:“慶之哥哥你就會騙人!告訴你哦,我偷偷看過你放在床底下的那幾本書了,”小丫頭鬼鬼祟祟道:“我聽我爹說過,太上感應,那是道家指玄境才能考慮的事情,慶之哥哥你肯定就是那種大隱隱于市的絕世高人!”
陳慶之無奈道:“那叫《太上感應篇》,是道家修行的入門書籍,跟太上感應根本不是一回事好不好,再說了,你看我弱不禁風,像是絕世高人的樣子?”
涂山婉兒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管不管,慶之哥哥就是最厲害的!要是有一天有人欺負婉兒,慶之哥哥要幫婉兒狠狠的欺負回來!”
陳慶之又揉了揉她的腦袋,道:“要是有一天慶之哥哥被人欺負了呢?”
原本一臉和善天真無邪的小丫頭陡然間氣勢一冷,彎下身子,腦袋伏在陳慶之腿上,笑著道:“那婉兒便要這金陵再無一處有天師。”
陳慶之嘆了口氣,手擱在少女腦后,輕輕拂動,良久之后,少女嘴角那抹不合時宜的冷然才慢慢退去。
“知道婉兒厲害,”陳慶之眼睛看向東方,那里正出現一抹曙光,正升起的太陽被王府高高的院墻遮住了正中部分,光芒流溢開來:“慶之哥哥和那些道家天師又無仇無怨,你拿他們撒什么氣。”
涂山婉兒小腦袋蹭了蹭陳慶之的手掌,氣呼呼道:“那些個不要臉的老家伙,打不過北邊的蠻妖,就拿我們這些遵紀守法善良可愛愛護花花草草的小妖出氣,害得我都沒辦法跟慶之哥哥一塊兒上街。再說了,要不是他們,婉兒當年跑出來玩也不至于快被人當街打死了!”
“然后就碰不到我了?”陳慶之眼中促狹一笑。
涂山婉兒趕忙起身:“啊慶之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隨即小狐貍看到陳慶之臉上的笑意,立馬小嘴一撇道:“慶之哥哥!”
陳慶之哈哈一笑。
霜降的節氣一到,清晨是有些冷的,小狐貍涂山婉兒是妖,即便如今尚且年幼修行低微,也絲毫未有不適。在青丘那個終日里大雪紛飛的地方,饒是涂山婉兒這般年幼,依舊是一襲裙裝。陳慶之也還好,畢竟在山上修行過。山上修行十年未入九品,這句話若讓旁人聽了去,未免有些驚世駭俗。世間修行一道,凡上乘門派如龍虎山天師府,武當,般若寺等等,首重弟子心性,其次才是根骨天賦。即便放到尋常門派,十年未曾踏入九品的修行門檻,怎么著都說不過去,要么就是,這種人終歸和大道無緣。
“今日要去先生那兒。”兩人靜靜看著日出,陳慶之輕聲道。
“那個慶之哥哥常去聽書的學堂夫子白先生?”小丫頭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靠在陳慶之身上,問道。
“嗯,”陳慶之答道,語氣有些低沉:“以后應該……去不多了。”
“那個白先生……很不一般呢,”小丫頭低吟一聲,隨即又展顏一笑,抬頭道:“回來時不要忘了給婉兒買冰糖葫蘆哦。”
陳慶之伸手刮了刮小丫頭的鼻子:“就你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