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陳慶之三人一直在翠軒閣養(yǎng)傷,原本陳慶之覺得傷口快要癒合,已經能下地走動了,可以繼續(xù)送小狐貍回青丘,可小狐貍死活不願意,非得等陳慶之徹底好了才走。陳慶之也就拿她沒辦法,只好暫時住在翠軒閣。
雖說是煙火脂粉風塵地,翠軒閣三間天字號房間,倒也是頗爲清淨。
小鎮(zhèn)女兒紅背靠杻陽山,這時候陳慶之三人才知道,原來當日入山之前就已經中了那隻老龜的計,京淮官道貫通盛京與金陵兩座大城,更是直接越過了杻陽山,那名老龜幻化成的許哲,是故意設下迷魂陣告訴他們上山需要導遊帶路,實際上像這種孤魂野鬼,哪有膽子跑到正兒八經的官道上作亂。這種事情稍稍打探一下就知道,也就是他們這種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纔會被這麼簡單的手法騙到。
這幾日陳慶之三人有時間就跑到杻陽山的後山處,樊星楚既然一口應下要教陳慶之拳,縱然一百個不願意,也不得不乖乖被陳慶之從溫柔鄉(xiāng)里拉出來跑到這裡打拳,因爲身體原因,往往是樊星楚一邊打一邊說,陳慶之只在旁邊看著。百無聊賴的小狐貍則是對這套實際上在江湖中頗負盛名的拳法不感興趣,時不時跑入山中。
正是那天和居於五境的周姓老者兩敗俱傷的那套拳法,陳慶之這時候才知道它的名字,疊浪。
“道藏說世間有三千大道,各個不同,但究其本源,皆歸爲一,放在拳法之上,也是同一個道理。”
樊星楚正兒八經擺出一個古樸拳架,輕聲開口道,“這套名爲疊浪的拳法,實際上算不得高明,只是我這人比較懶,師傅說厲害的拳法要以身體作爲支撐,少不了吃些苦頭。陳慶之,疊浪既然能被稱爲世間最強以弱勝強之拳,自然是運用了比較取巧的方式。師傅說,力氣有大有小,也同樣有直有曲,練大練直容易,練小練曲卻是頗爲艱難。這套疊浪的精髓,就在於如何完整的將自己的力量化而爲小。”
“我?guī)煾冈浗o我做過一個比喻,呃,比喻你應該是知道什麼意思吧,”看著陳慶之點點頭,樊星楚才繼續(xù)道,“兩軍對壘,若是實力強勁的一方將另一方包圍,弱勢的那一方想要突圍便只能找準一個口子,一點一點的把它撕裂開來,初時效果可能不太明顯,但等到這道口子慢慢擴大以後,造成的損失就會極爲可觀。也就是說,疊浪雖然整體上是一套取巧的拳法,但也講究穩(wěn)紮穩(wěn)打四個字,逐步推進,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慶之點了點頭,“以前也有人說過,練武一事,馬虎不得。”
樊星楚絲毫不顯意外,他早就知道陳慶之遠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繼續(xù)道,“當然,那是對你們這種凡塵俗子來說,”又摸了摸自己鼻子,笑嘻嘻道,“對於我這種天才嘛,這種拳法就只要看看就好啦。”
“去你孃的。”陳慶之沒好氣的踹了他一腳。
樊星楚一臉哀怨,摸著屁股道:“你現在體內有沒有什麼真氣,我就算把拳理拳勢都講給你聽,你也沒辦法用啊。山上之拳和山下之拳最大的區(qū)別就在於體內真氣的運用,爲何山下之人被稱作純粹武夫,這事情你不會不知道吧,雖然我?guī)煾改莻€老頭經常講山上之拳也講究身體兩字,但那是行至高處,期間逢山裂山逢水裂水的苦頭多了去,小爺纔沒那個心思,”樊星楚拍拍腰間有些可笑的青銅長劍,賊眉鼠眼道:“用拳哪有用劍瀟灑,對不對,陳慶之,要不然我教你如何用劍吧,看那天晚上你的表現,還算有兩分不錯的底子,勉強能有小爺一半的風采,等你有了小爺一樣的水準,到時候咱倆雙賤合璧縱橫江湖,人送外號雌雄大盜,專挑屁股挺俏的小娘下手,唔……”
陳慶之翻了翻白眼,又一腳送過去,笑道:“我倒有些好奇你師傅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收下你這麼一號弟子。”
樊星楚立馬怒氣衝衝:“姓陳的!小爺就是懶,要是把小爺這根骨天賦拿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皮想著小爺給他們當徒弟。”
陳慶之不鹹不淡,輕聲一“哦”。
樊星楚立馬瀉下氣來。
——
朱雀街上有個不起眼的小巷子,名爲福祿巷,巷口一座年久失修的破舊井亭,除了上面刻的四句詩顯得別有韻味以外,再無任何出奇的地方。名爲春桃的黑臉婢女正如往常般打了水,正想回去的時候,卻看見一向沉默的漢子呂誠之不知何時到了眼前,衝她輕輕一笑,牙齒雪白,頗爲憨厚。
“春桃姑娘,打水啊?”
春桃雖然對名爲陳姝的潑辣女人並無任何好感,對眼前這憨厚漢子無論如何也厭惡不起來,也就屈身一禮,輕聲道:“呂先生也來打水?”
呂誠之摸摸頭,尷尬笑道:“我出去有些事情。”
春桃心思聰慧,眼角一挑:
“又跟陳姝吵架了?”
呂誠之沒說話,算是默認。
春桃嘆了口氣,開口道:“呂先生,春桃是個外人,我家公子說,世間家事國事天下事,唯有看似最小的家事最難解,呂先生對陳姝,在我們這些外人眼裡,可是太縱容了。春桃沒讀過幾天書,卻也知道女子出嫁當從夫,呂先生……”
漢子卻只是咧嘴笑笑,連連點頭:“知道的,知道的……”
春桃見狀,也只能嘆了口氣,不再多說,提起水桶往回走,卻又聽到呂誠之在身後喊她,春桃回過頭來,只聽他道:“還請春桃姑娘回去告訴陸公子……待會可能有些聲音,陸公子不要太在意,都是一些小事,若是打擾了陸公子讀書的話,呂某過兩天再登門道歉。”
春桃也笑笑:“不打緊的。”
呂誠之等到春桃走回盡頭的院中,才收起臉上的笑容,凝神看著井亭柱子上刻的四句詩,詩的好壞他看不出來,原本肚子裡就沒有幾斤幾兩墨水,更加不敢肆意評論。只是當他看到後兩句的時候,感覺到特別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像劈柴劈到一半發(fā)現斧子頭卡住了,又或者說是名爲陳姝的婆娘忽然生氣做面的時候沒給他撒蔥花,賊沒味道。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能看懂?”
一個清淡的聲音傳過來,呂誠之回頭,搖搖頭誠懇道:“看不懂。”
那人一身黃衣,明明沒下雨,卻打了一把傘,遮住了面容,看不清楚。
“看不懂最好,若是看懂了,纔不是什麼好事。”
呂誠之有些感慨:“白先生那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那人似乎笑了笑,輕聲道:“你認識白起?”
呂誠之點點頭,“嗯,我家對面那個出遠門的孩子,還有隔壁的陸公子,都是白先生的弟子。”
“這就好辦了,”來人嘴角勾起,“我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呂誠之神情平靜:“什麼事?”
那人一字一頓:
“請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