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們被集聚在軒轅臺下的大營,尋常的軍營肅穆無比,欽差選秀的軍營卻是彩燈明亮如晝。
紫嫣是北平王的千金,所以欽差格外賞臉,允許王爺的家將守護她,允許她住在北平王為她準備的羊皮小暖帳里。
只是四周都是秀女們的啼哭聲,想家的,尋死覓活的,也有那些選美的禽獸痛飲尋歡的大笑尖叫聲。
紫嫣走出羊皮帳,她用黑紗蒙面,披了一襲淡紫色的披風,在大營里徘徊,想呼吸夜晚清新的空氣,就帶了四名侍衛向軒轅臺上那塊她十分熟悉的地方走去。
“哎呀,王將軍,周將軍,二位辛苦了辛苦了!”迎面兩名欽差身邊的人迎上來打個躬對紫嫣身后的護衛說:“我們大人看二位勞苦,帶來幾位姑娘來伺候大人們,捶背洗腳都是好的,如果大人看了不合適,還可以換。”說罷給紫嫣身后的兩位家將擠擠眼。
紫嫣心領神會,心里氣惱,但還是要速速離開這骯臟的地方。
兩名女子戰戰兢兢的臉上帶了淚痕,微低了頭,夾了肩小心謹慎的樣子。
紫嫣從她們身邊走過,一路向軒轅臺去,幾名家將也不理會那些送美女來的人,緊隨了紫嫣上了軒轅臺。
山風緊嘯,紫嫣的衣裙和披風被吹向身后,如一片云在山頭飄。
家將說:“小姐不要煩躁,小姐同剛才那些貧民小戶的女子不一樣,過不了幾日,王爺一定接小姐回府的。來這里不過是給欽差和皇上個面子罷了。”
紫嫣也不聽他們聒噪,在山邊望著蒼穹,回憶著當年同秦二哥和羅成登軒轅臺的情景,想到小羅成同秦二哥在此指點江山,探討什么人能得江山,高處不勝寒等道理,現在想來頗有感觸。
再走了幾步,來到了啟天井,她低頭望著井水,想到了她當年向同秦二哥共照鴛鴦影,卻誤同羅成共照此景的笑話。慨嘆地搖頭,就見月光一線又灑在了井壁上,那刺眼的寒輝令紫嫣心頭一陣顫動,古井,軒轅臺,啟天木簪,皇爺爺的臨終托付,靠山王楊林……一個個詞在腦還中浮現,紫嫣心驚肉跳。她忘記了,她險些忘記了她是誰?她因何來到的北平王府?
矛盾的心情又在反復自我問答。
“紫嫣,你該去見靠山王,就如人家一老漢落水,臨終前托你把一包終身積蓄的銀子捎給他兒子,你答應了人家,又忽然不想去做,這樣非君子。”
“女子本來就是小人,不是什么君子,千里迢迢如何去?再說,你和楊家沒關系了,你不是楊家的血脈,你是野種,是楊家人讓你成為野種,是太子勇的冷酷無情才讓太子妃你的母親有了意外,有了你這個恥辱的鑒證。你去做什么?去自取其辱嗎?”
“話非如此,為人要誠信,應承下的事要做到,何況皇爺爺養大了你,皇爺爺沒有對不起你。”
“那是皇爺爺不知道他的小花兒嫣兒是個野種,如果知道了,怕也要翻臉無情。”
“可是畢竟沒有,皇爺爺不喜歡太子勇,卻對你楊紫嫣不薄呀?”
紫嫣心情沉重,在軒轅臺逡巡,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閃過,慌得他尖叫一聲,那聲音低喝道:“叫什么,是我!”
紫嫣瞪大眼睛,竟然是小王爺羅成。
“成兄弟,怎么是你?”紫嫣驚訝得閉不上嘴,羅成撇撇嘴手中的劍一舞,穗子繞在劍鞘,家將聞訊拔刀在手,一看是羅成,都跪下施禮喊了:“小王爺!”
羅成擺擺手示意他們免禮起身,對紫嫣問:“是不是很奇怪?”
紫嫣點頭。
“還以為該是表哥來救你,卻原來是我,讓你掃興了吧?”羅成問,那矯情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可愛。
紫嫣一笑答了說:“是奇怪成弟弟你如何這么大膽?你表哥不會干這冒險的事,去討王爺責罰,只是成弟弟你吃一塹卻不長一智,若被爹爹知道要被打了,還不快回去?”
“少來廢話,隨我走!”羅成一把攔腰抱了紫嫣就向山下跑,家將追了后面喊:“小王爺,不可!”
羅成停了步子,一把扯下紫嫣身上的披風,扔到山崖旁的樹枝上,又將紫嫣頭上的釵環金鈿扯落幾個扔在山崖邊。
紫嫣慌得捂住頭上的繞在發中的“啟天”木簪,神色慌張。
“有什么寶貝的?要命還是要錢?府里珠寶多得應有盡有,還在乎這些勞什子?”羅成罵了句紫嫣,又對家將說:“我一走,你們就去喊了報信,說是子顏小姐一時想不開,跳崖自盡了,沒拉住。”
紫嫣想制止,羅成哪里肯聽她的,抱了她打馬就改道從軒轅臺軍營的門出去,直奔了王府去。
“成兒,不可,你會連累王將軍他們的,就是我跳崖,欽差能饒過他們的失職嗎?”紫嫣氣喘吁吁地說。
“我不管,救了你要緊。”羅成一路帶了紫嫣回府,一進棲梧閣,北平王正沉了臉立在樓閣上。
“將這逆子給本王綁了!”北平王怒喝道。
羅成見到父親還是有幾分恐懼,盡管他很想掙脫父親是束縛,但畢竟父王就是父王,他跪在地上,嘀咕一句:“父王,不要把子顏送走。”
見北平王動怒要責罰小王爺羅成,紫嫣忙擋在羅成前面哀求:“爹爹息怒,成弟弟也是救女兒心切,若是責罰就責罰顏兒吧。”
北平王氣惱地搖頭罵:“小不忍則亂大謀,孽障呀孽障,你沉不住氣,可能成什么大事?”
“父王,不論如何,也不能讓子顏去做供品,萬一有個閃失,又當如何是好,后悔都來不及了!”
紫嫣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她走到北平王面前說:“父王莫急,女兒還是回去軒轅臺大營,同那欽差大人去山東。女兒有妙策,定然能讓欽差送了女兒回北平府,平安無事。”
北平王將信將疑,好言勸說道:“顏兒,爹爹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你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你不必驚慌,帶爹爹過幾日就設法賄賂那個欽差保了你出來。”
紫嫣胸有成竹地說:“爹爹莫急,顏兒自有妙計。如若爹爹賄賂了欽差,欽差反而會給爹爹找麻煩,或許借機訛詐爹爹。爹爹只當做歡歡喜喜送女兒入宮,后面的事女兒自然有方法去處理。”
羅成好奇地問:“子顏,你不像在玩笑,快說說聽聽,你有什么妙法子?”
紫嫣嫣然一笑:“天機不可泄露!”
紫嫣見到秦瓊,二人對面無語,秦瓊打破沉默說:“你多多保重,二哥相信你的本領。我的子顏不是那種尋常人家的小女子,遇事慌了分寸只會哭哭啼啼的。二哥等你回來。”
這話也聽不出到底是對她放心,還是推諉責任,總之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被男人呵護,紫嫣此刻心里對秦瓊頗有了些怨怒。
再見到北平王時,紫嫣款款地挪到北平王面前,坦然地說:“父王,女兒有一事相求,既然此次去山東登州,是要遠行千里,這無數的美人都是從幽燕九郡選送,爹爹最該是擔心這些秀女安危的人。不如爹爹派了表哥去沿路護送秀女去山東,一來表哥本也是要回山東探母,二來紫嫣路上有個照應。”
一句話正和了秦瓊的心意,謝映登的妹子也在秀女中,秦瓊沒能找到,如今還有未婚妻紫嫣令他擔憂。
北平王思忖片刻點頭稱是,認為這個主意好,就應允下來。紫嫣心里明白,她這樣可以和秦二哥一路結伴,正中下懷。
反是羅成白忙了一場,嘟噥著不服氣的樣子,還要迫不得已送紫嫣再回軒轅臺大營,準備第二日起身去山東。
紫嫣知道,她只能盼自己選不上,才不會被帶入宮中,但是如果她被選上,那就在劫難逃了。
沒有人能幫她救她,逼到絕境時就剩下自己來救自己了。收拾東西時,針筒從包裹里掉出來,紫嫣眼前一亮,她鎮定下來想出個妙法,她會醫術,她有時間不曾再動過針灸,不過此時可以用上。她在身上的幾處穴位輕輕施針,讓自己的陰陽失調,這樣臉上就會起皰疹,紅色的大小皰連做一片,臉上疙疙瘩瘩的十分難看。但為了救急,她只能出此下策。她還用針有意封了幾處穴,這樣就能讓身體里有種散不出的腐臭汗氣,如狐臭一般難聞。她心想,待針砭奏效,也大概是一個月后,那時候到了山東,她自有主張。為了防止路上有小人算計借機侮辱她,紫嫣還特地將貼身的衣服縫合在一處,如盔甲一般,心情緊張難言。
雖然去山東是為了同秦二哥永續姻緣,但紫嫣想到此行要去靠山王楊林在山東的地盤候選,就不免心里又記起皇爺爺的囑托,思前想后,就好不矛盾,覺得應該借這個機會去見見楊林,將此事有個了斷。
一路上,麗人們迤邐前行,起先有馬車,四人一輛車,有錢人家的女兒由家里掏錢打點,可以坐獨車。但是出來幽燕九郡,貪心的官差就將這些優厚的待遇減免,轟了這些大戶人家的女兒也同貧民小戶的女兒擠去了一輛車中。
紫嫣也不例外,雖然秦二哥要為她出面,但被紫嫣制止,她不想生事,就混在了民女間。
大車里面坐兩個人正好,四個人擁擠,四個女孩子擠在一起,也還熱鬧。
紫嫣看看她對面的叫秀芝的女子,生得平凡,但是十分白凈,齊齊的劉海,一路都在啜泣;身邊的女子叫朱仙,胖乎乎的身體豐腴,大眼睛,肌膚有些粗糙;縮在角落里把弄指甲的小小玉,聽說家里是巨賈,有錢人家。她把弄著指甲對眾人說:“真盼了快些到,到了就可以當貴妃娘娘了。”
聽了小玉的話,朱仙撇撇嘴說:“你為什么不盼了做個正宮奶奶,做個皇上的偏房就高興得你到這副田地了。”
“誰讓皇上有皇后了呢,我相信,如果皇后的位置虛位以待,就一定是我的。”小玉得意而自信的說,“你看看你們,哪個有后妃的姿色?”
說著點評著眾人,指了秀芝說:“看她,瘦成干狼的樣子,沒胸沒臀的,白得像死人。”
又指了朱仙說:“她就是個村妞兒,看胖得一身肉,皇上又不養豬。”
朱仙氣得直瞪小玉,被子顏攬住。
“你看她,這臉上的疙瘩下不去啦?皇上不會娶個癩蛤蟆吧?哈哈,哈哈。”
紫嫣見這女子說話刻薄,也懶得搭理她,當做聽不到,同朱仙在聊中午停車歇息時要去地里采幾朵野花。小玉見大家不理睬她,也覺得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