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以前是羽林軍的管轄范圍,自蕭幀登基以來,天下太平,皇族安穩,沒有什么重要的人犯,言非默僅下來過一次,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進來的一天。穿過長長的甬道,一道道柵欄門拉開又合上,獄卒帶著他來到了一個稍微寬敞一點的牢房,里面沒有想象中的陰暗,被褥很薄,不過還算干凈,中間一個小方幾,放著一盞油燈。牢房有一丈來高,沒有窗戶,只在一面墻的最頂上有個碗口大的通氣孔。
吳孟和田仲樂兩個左右郎將一起跟在后面,田仲樂看著言非默鉆進低矮的牢門,心里難過,眼圈一紅,低聲說:“言大人,你放寬心,陛下總會想起你的好。”
言非默淡淡地一笑:“多謝田大人的吉言,沒什么事情,田大人還是早些回去吧。”
田仲樂冷冷地看了一眼吳孟,說:“吳大人公務繁忙,還是吳大人早些回去吧,我再陪言大人說會話。”
言非默心里一陣長嘆:這個直心腸的右郎將!
吳孟朝言非默恭謹地拱拱手:“言大人,卑職職責所在,還望言大人海涵。”
言非默點點頭,溫言說:“那是自然,吳大人請放心。“
吳孟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情,吳大人就直說吧。”言非默淡淡地說。
“這個,言大人武藝高強,卑職實在不敢大意,能不能,能不能”吳孟吞吞吐吐地說。
田仲樂勃然大怒:“吳大人,言大人平時可沒虧待你,敬你重你,你就這樣落井下石?”
言非默擺了擺手,笑著說:“吳大人這是要給我上鐐子是嗎,沒關系,上就上吧,反正我也出不去。”
吳孟默不作聲地到獄卒那里取了鐐子,告了罪,親自幫他戴在腳上,朝他行了個禮,只當沒看見一旁怒目而視的田仲樂,退了出去。
田仲樂看得傷心,沖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小人!走狗!”
言非默失笑道:“仲樂,你這個性子!我不在了,你自己萬事小心,言行務必謹慎,不要讓人拿了話柄。”
“言大人,我不信陛下會這么狠心,你雖說是有欺君大罪,冒充皇后內侄,可你這兩年來,從來未曾利用這個身份坑蒙拐騙、斂財橫行,多次出生入死助戶部、刑部破了大案,肅清羽林軍,教養小殿下,這一樁樁事情,都是擺在臺面上的,你放心,我找個機會面見圣上,替你求情!”
言非默頓時沉下臉來:“仲樂,你萬萬不可做這種傻事情!陛下心如明鏡,該怎樣發落我早就心里有數,你去求情只是瞎摻和,萬一龍顏大怒牽連了你,你讓我如何自處?從今天起,你就離我遠遠的,不要再到這天牢里來,我有幸能出去,我們總有見面的一天,如果我出不去,你在羽林軍里也可以照拂我,切記切記!”
田仲樂不服氣地看著他,悶聲說:“我不怕被你牽連,要不是言大人你,我早就被秦國公的孫子整死了,怎么還會有今天!”
“你要是想報答我,就好好地把右郎將這個位置坐穩了!”言非默聲色俱厲地說,“我不在了,小殿下的安危就落在你的身上。”
田仲樂心里一凜,頓時回過神來,神色復雜地看著言非默,良久,他終于鄭重地點了點頭:“言大人,我聽你的。”
好不容易將田仲樂勸離了天牢,言非默輕輕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感覺胸口有些發悶。牢房里陰氣甚重,一股冷意從地底下冒了上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只好趕緊坐在床鋪上,盤腿坐起,運轉了一個周天,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門外的一個牢頭看他這里有動靜,開心地跑了過來,小聲說:“言大人,都快過去一個時辰了,擔心死我了。”
言非默輕輕地看了他一眼,說:“你是擔心我死了沒法交差嗎?放心吧。”
那個牢頭愣了一下,說:“言大人,你不認識我啦?我是高天,你在大殿下手里救了我的那個高天!”
言非默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上次在圍獵的時候,眼前這個人惹怒了蕭鴻,差點讓他一馬鞭抽死了。
高天喜滋滋地拿過來一個食盒,幾本書和詩集,說:“田大人叮囑了我半天,我心想,這不是瞎操心嘛,我又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人家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報,何況你田大人救了我的命。”
“你怎么會在這里?”言非默有些納悶。
“吳大人找了個借口把我調到這里來了,本來估計還有后招,不過他們太忙了,把我這個小人物忘了。”高天聳聳肩,譏諷地說。
晚膳很豐盛,五碟小菜,一碗白米飯,還有一壺酒。言非默和高天隔著柵欄,兩個人你一筷我一筷的,邊吃邊聊了起來。高天很健談,一打開話閘子,就滔滔不絕了起來。
“言大人,我聽說你因為冒認皇親被下了大牢對嗎?其實依我說,這皇親國戚有什么好,一副知禮義懂廉恥的樣子,這面具戴了就摘不下來,性子好的嘛,被這些東西困住了身子動彈不得,性子差的嘛,索性面上一套,骨子里一套。”高天搖搖頭,嘆氣說。
言非默哂然一笑:“你說的倒有幾分見解,只是心里想想可以,萬萬不可和人講起。”
“唉,這不是在你言大人這里嘛。別人那里,我哪敢說啊,再說我一個小小的牢頭,誰聽我說啊。”高天笑著說,“言大人你也是想不明白,以你的能力,不是皇后的內侄說不定更能在朝中如魚得水。”
言非默一聽,不由得對眼前這個人刮目相看:“高天,你好眼力!”
高天微微有些得意:“不瞞你說,小人其實年少時家道鼎盛,除了習武健身,也讀過好些書,眼力還是有一點的。”
言非默笑著說:“那是我沒有眼力,居然沒有發現羽林軍里還有這樣一個人物。”
高天笑著說:“小人喜歡自在,如今這樣也沒什么不好,沒什么心事,樂得逍遙。”
“是啊,千金難買自在游。”言非默微微出神,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高天呆了一呆,只覺得眼前這位大人仿如仙人一般,隨時都會飄然遠去。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大人,你想不想知道外面的情形?”
言非默淡淡地說:“知道和不知道,也沒差多少。”
“言大人,你千萬不要灰心。”高天心里發急,“我聽說方太師會同另兩位老臣,晌午過后就去面圣了,在陛下那里呆了小半個時辰。后來,慶王爺也去甘露殿求陛下從輕發落,你一定會沒事的。”
言非默不由得有點意外:“方太師和慶王爺為我求情?”
“是啊,我們都說言大人好大的面子。”高天笑著說。
“小殿下呢?”言非默問,不出意外的話,蕭幀一定將消息封鎖起來了,不然只怕蕭可立馬帶了人來劫天牢。
“聽說小殿下到行宮去打獵了。”高天拍了拍腦袋,懷疑地說,“這不是巧合吧?”
言非默笑笑問:“皇后娘娘呢?”
高天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地說:“皇后娘娘我我也不知道。”
言非默也不追問,又聊了一會兒,這才上床休息去了。
半夜里,言非默忽然驚醒,睜開眼睛一看,曉風馴養的小青鳥正悄無聲息地停在他的身邊,綠豆大的眼睛精神抖擻地看著他。他沖它笑了笑,親昵地捏了一下它尖尖的小嘴,然后從它的腿上找出了一根細管。
管子里是一張小小的白紙,言非默手一抖,在上面揚上了一層粉末,不一會兒,上面顯出字來。他看了幾眼,眉頭微微地皺起,一發力,白紙頓時變成了一堆粉末,消失在空氣中。
言非默把小青鳥捧在了手心,輕輕地拍了拍它的頭,喃喃地說:“走吧,離開這里。”
小青鳥黑色的眼珠轉了一下,傲然啄了一下他的手心,拍拍翅膀,悄無聲息地飛走了。
第二天到了臨晚膳的時候,高天這才急匆匆地過來,焦急地說:“言大人,出了大事了,我怎么也打聽不到皇后娘娘的消息,昨兒個聽說娘娘和陛下大吵了一架,陛下都摔門出了長樂殿,幾個跟著的宮女和麼麼都嚇得面如土色,今兒個長樂殿就封了,誰都不準入內,也不準出來。”
言非默手持書卷,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封了好,陛下把皇后娘娘的封號撤了、趕出宮去這才叫干凈。”
高天駭然看著他,只當言大人是不是急得失心瘋了,正想要不要找個大夫幫他看看,牢房的柵欄外一個陰冷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響起:“言大人在這里過得很逍遙嘛,看來本王倒是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