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沒有說話，擡起眉示意他自己看。
碧落疑惑的低頭，注視著這朵平淡無奇的小花。它好像是杏仁變幻的那朵，此時它已經(jīng)懨懨的，像是失去了生命，粉色的花瓣憔悴了。碧落似乎有了一些眉目，擡頭看浮黎，眼神在詢問。
當(dāng)浮黎給了他肯定的答案時，碧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和不能接受。
浮黎以長者的樣子拍著碧落的肩，“小魚啊，在看妖怪這方面，你總是不敏感啊。”然後，似模似樣的搖頭嘆氣，“你說你連妖怪和人都分不清可怎麼在人間混啊。”
碧落凝眉，眼底淡淡漠色，擺弄著手上的花。
“那麼，杏仁怎麼辦？”碧落看著浮黎，覺得他來了，一定是會賣弄一下才滿意的。
果然，浮黎眉頭都沒皺一下，翹著腿得瑟，瞇著眼睛樂，只等碧落求他。
當(dāng)然，碧落是沒有這個愛好的，斜了浮黎一眼，等他自己憋不住話再求著告訴他。
浮黎翹著腿得瑟了一陣，看碧落比他還悠閒的喝酒了，不樂意的嘟囔了，“真不知道你有沒有尊老愛幼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滿足我一下會死啊啊？”真想掀桌，暴走，淚奔。
碧落放下茶杯，睨了浮黎一眼，點頭，“是，是，是，老人家，你有什麼好方法快點告訴晚輩唄。”
聽見他把自己說得老了，浮黎又不高興了。他嘟著嘴，挑起一邊的眉，十足的不爽的模樣，“你才老人家呢，你我都是上古遺物，還說不定誰大誰小呢？說不定你還是我伯伯輩的。”
碧落斜了浮黎一眼，還真是越扯越遠(yuǎn)了，這人。
可浮黎還是自顧自的說，也不理碧落臉色變得多麼難看。”要不是我每天到天池裡扯著嗓子喊你出來，你還不知道要憋在那池子裡到哪年哪月。我說你，不就是龍神神靈俱滅了嘛，你至於折騰自己嗎？”
‘啪’的一聲打斷了浮黎的滔滔不絕。浮黎這纔看到碧落臉都變色了，趕緊用袖子遮著臉。
“本來就是嘛，你是鰲魚一族，本就是高貴的，龍神是爲(wèi)了庇護(hù)你們一族而俱滅的這事誰都說不清，奈何你個木魚腦袋一個勁往裡鑽，整日埋在天池的淤泥裡，正正三千年，你到底想什麼我是不知道，但是你看看你現(xiàn)在。我這半吊子都被尊稱爲(wèi)一聲天尊，你卻要爲(wèi)那二太子辦事，你說你憋不憋屈？”浮黎躲在自己袖子後面憤憤的說，纔不管他碧落聽沒聽，在不在意。
碧落沒了脾氣，把浮黎的袖子扯下，“你還越說越來勁是不是？”
浮黎斜著眼睛不看碧落，自己在一邊生氣。”好心沒好報。”要不是他念在有點交情的份上天天去天池邊上找他說話，鼓勵他變成人形，這條上古的魚怕就是消失在天池了，也沒有人在意。
碧落其實也知道浮黎的一片好心，三千年來，自己悶在天池也不是就真的變木頭了。前面的三兩年或許是因爲(wèi)對龍神的愧疚和不安，可後來，看著天池邊來來往往形色各異的神仙，天界發(fā)生的各式各樣百轉(zhuǎn)千回的八卦，覺得在池子裡是愜意的。饒是現(xiàn)在，他也是覺得池子裡比外面來的乾淨(jìng)啊。
“我不是出來了嘛，龍神——”碧落想懷念一下當(dāng)年的事，奈何還真記不起來了。在天池裡泡久了，連心都涼了。
“不說這些了，你想到什麼辦法就快說。我纔出來兩百年，法力低微。”碧落轉(zhuǎn)眼已經(jīng)又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剛纔的惆悵樣子瞬間消失無蹤。
浮黎仰著腦袋往屋裡看，白亦睡的昏昏沉沉，可不知道這邊兩個神仙的對話。
浮黎的樣子讓碧落有些疑惑，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怎麼，跟白亦有關(guān)？”還是不怎麼好的關(guān)係。
浮黎頷首，皺著眉說，“嗯，算是有關(guān)了。你可看看手裡的花再說。”
手裡的花？
不還是剛纔那蒼白的模樣，沒有一點復(fù)活的跡象，小小的，莫名的。像是已然枯萎的樣子，花瓣還泛黃了。
好像，失去了血色的臉龐。
浮黎自顧的說了些很久之前的碧落不知道的事情。
原來，杏仁原就是一朵白色的小花，只不過這朵小花很不一般，是莫桑花一族。大約是在兩年前，莫桑的種屬遭到了破壞，一朵小花從成羣結(jié)隊的大家族中變得形單影隻的脆弱。
在杏仁快要枯萎的時候，白亦正好爲(wèi)劇場中受傷的師兄上山採藥，正好路過那個避風(fēng)的巖石，正好因爲(wèi)一片尖銳的樹葉劃傷了手腕，一滴鮮紅的血恰巧的滴在了快要死掉的小花身上。
而在白亦皺眉包紮自己的傷口時，那朵花，就奇蹟般的像是吸收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般的重現(xiàn)光澤，綻放出小小的不易察覺的花骨朵。因爲(wèi)被血色浸染，竟然奇蹟般的成了朵粉色的小花。
白亦不知道，也不會知道，自己的一滴鮮血救下了一朵神秘的花。
莫桑一族，以信仰聞名。它們千年開一次，花期卻短的可憐，含苞時平淡清純，怒放時妖嬈媚態(tài)。
再之後的事情就如戲劇般的展開了。也許就是在救下莫桑的不久之後，白亦得到了姐姐的消息，隻身離開戲院。在途經(jīng)小飯館的時候，救下了因爲(wèi)?zhàn)I了而偷東西卻被綁起來的柔弱的女孩子。女孩子無依無靠，沒有要去的地方，只好一直跟著白亦的身邊。而那個女孩子，正是報恩的莫桑所變，她爲(wèi)了報答一血之恩，來到白亦身邊。
碧落沒有說話，莫桑花，是最懂得知恩圖報的一族。它們開花不易，若得到一個人的救助，哪怕是那個人不經(jīng)意的，它們也會窮其一生去報答。
碧落疑惑的問了一句，“你如何知曉那些事的？”
浮黎一甩長髮，風(fēng)騷的抖了抖肩，“找命格看的啊。哎，三千年和兩百年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碧落沒有理他，繼續(xù)看著手裡的小花，碧落也許懂了。”以血養(yǎng)，茲其身，以靈養(yǎng)，茲其氣。”小花是血救活的，如今還是要用血養(yǎng)活。
“你知道就好，只是，只要看你怎麼和白亦解釋了。”浮黎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悠閒的敲擊著桌面。
碧落卻有些犯難了。
“浮黎，我本仙體，用我的血怕是也可吧？不定要用原先主人的。”碧落當(dāng)然是覺得自己解決比較好。
浮黎停下動作，有些愕然的看著碧落。”你，你不知道自己的血多麼珍貴嗎？你是鰲——”
碧落示意他不要再說，微微一笑，“我知道的，就這樣吧。”把手中的花小心翼翼收進(jìn)懷裡。他知道，對白亦來說，杏仁一定是對她很重要的姐妹。
浮黎的目光一直灼灼，燙得碧落睨了他一眼。”有話就說。”
浮黎擄起自己一片衣角，站起來，俯視著碧落。眼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咬了咬下嘴脣，還是決定不怕死的一說。
“小魚，我本是知道你的心和你的血一樣涼。但是，我還是希望，你繼續(xù)涼下去罷。起碼，這次，你不該熱起來。”語無倫次的，浮黎也不管碧落有沒有領(lǐng)悟到，他現(xiàn)在的表情看上去雖不至於較勁，卻也是一改平時輕浮的樣子。
碧落點頭一笑，我懂。你說的我都懂。
下凡之前碧落就知道，浮黎和上界的人說好了。碧落身爲(wèi)鰲魚一族，爲(wèi)上古神族，已昇仙二百餘年，頗有功績，若這次的事件再次圓滿，是時候升爲(wèi)上仙。雖說上仙卻也不算什麼，比起天尊來說，但對於初初升仙的碧落來說，也算是逍遙了，可以不受管制了。
碧落又開始喝酒了，他知道自己的血是涼的，心也是涼的罷。
浮黎走後，小茶寮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這時候一看，相對外面破落的樣子，裡面卻還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
不多時，外面升起了一彎朦朧月色。碧落在月色清輝下，扣著十指坐在牀邊，而躺在牀上的白亦此時還未清醒。
她的臉龐有些蒼白，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不知曉的傷。碧落突然胸中有些氣悶，覺得自己確是法力低微，連個無辜的凡人都沒法保護(hù)。天池裡三千年確實是當(dāng)做白白泡澡了。而昇仙這二百餘年，他也不時的偷懶憊怠，如今想起，覺得遺憾。
白亦的睫毛微微扇動，是快要醒來的跡象。碧落察覺到，立即背手站離了牀邊，背對著白亦。
白亦睜開朦朧的眼，好似魂在夢中，好不真實。她揉揉暈暈的腦袋，擡眼就看見背對著她站在牀邊的碧落。
“碧落？”她試探的小聲叫喚。
碧落吐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面帶微笑的詢問，“覺得怎麼樣？身體哪有不舒服的嗎？”
白亦搖了搖頭。她往四處張望了一下，“誒，怎麼沒看到杏仁？杏仁呢？”
碧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沉默的站在牀邊，氣氛一時有些緊張。他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白亦聽不到回答，心情變得沉重。她記得小霸王突然變成了紅眼睛的妖怪，自己還被那道力量打昏了，莫不是杏仁已經(jīng)——死了？”是不是，被那個妖怪——”
“不是。”碧落說。”杏仁她，只是先走一步去里程村了。你還記得上次那個穿著花哨的神仙吧，他帶杏仁先過去了。”
白亦半信半疑的看著碧落，“爲(wèi)什麼他們要先走？”
“有要緊事，你暈過去了，所以他們就決定不等你了。我留下來陪同你前去。”碧落越說就越覺得這藉口太一般了，連自己都唬不住。
白亦確實不信，可現(xiàn)下也沒有選擇。她點了點頭，默允了碧落的小謊言，他應(yīng)是不會害她，所以她選擇服從。
想著近日發(fā)生的種種事情，碧落也有些心事重重。
“白亦。”清淡的嗓音在靜謐的夜晚格外的誘人。
白亦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看著碧落。”嗯？”疑惑。
“爲(wèi)何執(zhí)著要去里程村？”碧落問道。
白亦坐在牀上，想著土地廟裡的奇遇，卻是緘口無言。想了一會，才緩緩道，“我以前有一個姐姐。”
“我在找她。”她低著頭繼續(xù)說道。
碧落看著月色下安靜的女子心情變得平靜，此時的她絕想不到自己此刻憂傷的模樣是多麼迷人。
想了會會，白亦頷首，接著歪著頭回憶，“我們的母親去的早，那是我還小，姐姐比我大四歲，一直特別照顧我。我十歲那年，已經(jīng)有好多名門望族來我家向姐姐求親，可都被姐姐退了回去。你知道別人問起時，姐姐如何答應(yīng)嗎？姐姐說啊，妹妹還需要她的照顧，她還不可嫁人。”那些被姐姐照顧的日子，是她這些年來最溫暖的回憶。
她的眉目柔和了起來，嘴角微翹，十足的小孩子氣。
碧落卻顯得有些侷促了。碧落自記事起便是一個人，沒有家族，沒有親人。若說到這個，他不自禁的想到了龍神，他們住在同一片海域一起長大，雖不是親人，他卻得到龍神諸多哥哥般的照料。一時竟也有些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