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只要是公正的。我,我定是不會再用這招的。”話雖是這麼說,浮黎卻沒把初鱗還給清川。
他沒問自己要,他便沒理由還。捏著他的把柄,總是好的。
清川無奈的轉身往自己琉璃殿的方向走去,一路輕飄飄不在話下。
清川心心念念報復整個神龍一族,策劃了好些年。仇恨讓他迷惘,連一個都不想落下。鰲魚一族不過是神龍一族的分支罷了,說道實際有什麼聯繫,也只是鰲魚一族絞盡腦汁想取代神龍罷了。
神龍一族全都滅了,鰲魚一族也只有碧落。本來想放過他算了,反正他呆在天池中幾千年也不出來,就當他死了。
只是,他出來了。一副翩翩然的樣子,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說是看穿了紅塵,不過是不屑於計較罷了。
清川就是見不得碧落如此,如此像是當年的自己。總以爲天地都在自己手中。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只是天地的棋子時會那麼難過。
清川坐在琉璃殿內,心裡冒出酸酸的苦澀。
罷了,爭來爭去,也不過是一口平不了的氣。
“碧落,你可還好?”浮黎扶起碧落,他卻一點力氣也無,癱軟在浮黎身上。
身旁攬月被解開了繩索,也急切的奔來看著碧落。
碧落一臉頹色,眼裡光芒黯淡。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光華。浮黎和攬月心中都充滿著不同的傷感。
浮黎遙遙遠眺,琉璃殿光芒四射,卻是再也不敢踏入的境界。
命人將碧落擡回了府,一時大家也不敢冒昧。畢竟天君也沒下過死令,還不知碧落靈君之後命運如何。
碧落倒在牀上閉著眼睛,一睡就睡了很多天。天君倒像是知道他傷口未愈似地,好些日子也沒有提起這事。
攬月坐在牀邊,給碧落喂藥。
浮黎卻在外面傷透了腦筋。
在凡間的時候,一時麻煩,將白亦弄進了那葫蘆。葫蘆有淨化的功效,白亦一身魔性說不定幾日就好了。奈何前些天忙於奔波,忘記了這事兒。
敲了那葫蘆取出清川的鱗片後,那些個孤魂野鬼妖魔怪物,全都無影無蹤了!
今日迷糊間碧落突地喚了一聲白亦,浮黎愣愣的纔想起這麼一人。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這才救活的一人,可承受不起什麼打擊了。
浮黎一時想不出辦法,急的團團轉。
此時,一聲報又把他的精神扯緊了。
“天尊,天君的口諭。碧落靈君的懲戒吾已想好,便是去東極崖思過千年罷。小小懲戒。”天兵報完便走了。留下浮黎沉思著。
東極崖,千年。
清川此次還真是仁慈了,千年的思過對於碧落來說算得了什麼。三千年的天池底下他都默默趟過。
浮黎苦澀的勾起脣角,顯然不是開心,便是難過。
“碧落,碧落。”耳邊輕輕喚著幾聲,那聲音像是流淌著的小溪流,滑進了碧落耳朵。他微微皺起眉頭,有些不悅的掙扎,像是有人打攪了他的好夢。
眼皮好重,重的擡不起來。
可終於,還是睜開了眼。
不太適應眼前的光線,碧落絨著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爲你一覺要睡過去了呢!”那人歡呼一聲,轉身往外跑去,“誒,誒,碧落醒來了!”
碧落扯開嘴角一笑,夢裡那嗓子優美是,原來是攬月這傢伙。可見夢是多麼不靠譜了。
浮黎的走步聲接著不緩不急的踏了進來。
看了一眼牀上的人,面色恢復了紅潤,精神氣液回來了,浮黎這才放下了心,挑起了眉頭舒心的笑了。
“浮黎。”碧落嘶啞的喉嚨才一開口,浮黎便一個熟悉的手勢阻止了他。叫他閉嘴。
碧落啞著嗓子乖乖聽話,覺得喉頭乾燥。浮黎也細心的倒來一杯溫水。
“碧落,對不住了。”浮黎看著碧落狼狽的樣子,真心實意的說出了憋在心尖很久的話。
碧落卻覺得萬分的疑惑,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的命應該是浮黎救的,如何要講這份話呢?
他疑惑的看著浮黎,原是想等浮黎的一個下文。
不料此時外邊想起了盔甲摩擦的聲響,原是天君派人來了。來的好不湊巧。
碧落收拾了一番,被領著帶走了。最後回頭的時候,攬月揮著個小手絹,眼含熱淚的告別他。
看著他們還是不曾改變一絲一毫的樣子,碧落的心裡便分外踏實了。
剛纔聽見懲戒便是東極崖思過千年,他差點沒笑出來。
在天池底下最悶的一段時間,他一個人煉憋氣都堅持過三年,一個人對於他來說,再習慣不過了。
那種浸到骨子裡的孤單滋味,他一直都知道,也從未迴避。他覺得孤獨,恰恰是人最好的朋友,供人時間去思考,自嘲。去探討所謂的公正,友誼,感情。
他無聲的被帶到最最偏遠的東極崖,那裡四季寒冷,周邊結冰,不能動用仙法的神仙被帶到此處,不一時便會發縷成冰。
惡劣的環境正是用以懲戒那些犯了天條的神仙不斷在受到的苦痛中汲取經驗,從而避免下一次的過錯。
碧落走進之前,確實想的灑脫。走進之後,竟隱隱有種想要後退的衝動。當然,後退是絕不可能的。
東極崖內一片靜默,被壓在牆上的碧落終於苦澀的笑了。
肩膀被穿了兩個洞,玄鐵打造的長鏈穿骨而過。帶著粘稠的結冰的血液穿在東極崖的牆壁。
腳尖只能稍微碰到地面,整個身子半懸在空中。被拉扯著,連最後的痛覺都麻木掉。碧落皺著眉,又舒展開。
就知道天君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之於死,不過是另一種折磨方式罷了。
碧落默默垂首,心裡覺得這般也不錯。那失去的痛覺周而復始,帶來他還活著的訊息。
他想起一件遺憾的事,便是竟沒見著白亦一面。下次出來便是千年,那時她是第幾世了呢?她的髮絲會是柔軟還是堅硬,她的眉眼會是溫潤還是英氣,她的嘴角還會不會在偷笑時悄悄翹起帶著糯甜。
碧落想著想著,竟是笑出了聲。千年的孤寂時光,便只剩下這些記憶的餘燼能夠蒸發掉空氣裡孤寂,帶走一點切膚的寒意。
他慢慢的回想每一個片段,不省漏任何一個小細節。從第一見面帶來的驚豔,到最後成爲心尖上信任的對象。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他從來不懂得愛。
只是,一想到那麼一個人,心裡便覺得有一絲暖流順著血液開始流暢,每一個指尖都冒出酸澀的微顫。
他輕輕的閉上眼,肩上有些刺骨的疼痛。涼涼的風從四面八方刮來,帶走最後一絲體溫。
浮黎望著天空明暗的樣子,嘆著氣。
攬月坐在身邊喝著一口桂花釀,不解的道,“天尊你還惱些什麼啊?碧落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天君也好久沒找你麻煩了,你不鹹不淡的當你的天尊悠閒的很吶!”
浮黎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白了攬月一眼,“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麼?”
攬月跟吞了蒼蠅一樣閉了嘴。他還小孩子家家,在人間活著都當太太太太太祖宗爺爺了。碧落在東極崖好些日子了,雖不準去探望,但託人問過,好似還不賴。只是有點無趣啊。
也不知浮黎惱些什麼,好些日子了。
“攬月,你打探到白亦那姑娘的消息了嗎?”浮黎又幽幽的來了這麼一句。
攬月這纔想起,吞吞吐吐的道,“那,那個——”
浮黎聽這語氣便知此事黃了。
白亦自那日消失後便沒了蹤跡,按理說不該這般一點痕跡都不留。
除非,有人干涉了。
那人,是誰?
浮黎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只能作罷。只能盼望碧落千年出來的時候滅了這念想,或許,他那時候早就不記得這麼個人了。
浮黎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攬月。笑,“我看我還是做回老本行吧。”
攬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等待下文。卻沒等到一個字,浮黎便動身了。
攬月在後邊邊追邊喊,浮黎只回頭神神秘秘的道,“我再問老頭要個葫蘆去,下界捉妖可比在天上長蘑菇來的強!”
攬月看著眼前人盪漾的純真笑靨,不自覺也跟著傻傻樂了起來。聽話的點頭,“嗯,我等你!”
浮黎停頓了一下,站在雲端,遙遙看著東極崖的一個角落。
小魚,你可得好好的。
想著矯情的話,卻又吞了回去。最後只是留下長長的一瞥。
八百年後。
一個輕快的奔跑步伐近了,近了。碧落輕輕笑了一聲,卻扯痛了後面的傷口。好久沒有人聲了,也不知是哪個糊塗的小神仙不知死活的進來了。
也好也好,好久沒有熱鬧過了。
奔跑的聲音停駐了,碧落失落的想,許是被外面禁地兩個字嚇回去了罷。卻不料那聲音停駐了一會又接著跑了進來。
後面還有個追逐的腳步,明顯比前面輕快的腳步慢多了。
“咦,這裡好奇怪啊!”哪個糯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好熟悉的聲音啊,碧落想著卻又不太想的起來。只是,怎麼一聽見這個聲音,心裡有個地方酸酸澀澀,像是爲這個聲音流過許多的淚,全部存在那兒,已然發酵。
然後就見著了聲音的主人。
她穿著粉色的衣袍,像一團粉蝶翩然飛來。大大的有神的眼睛,小巧挺翹的鼻子,薄的粉紅的嘴脣。啊,好熟悉的臉,碧落看著面前的人,好多苦澀都涌上心頭。
“太子妃,這,這裡不能進的!”那個後面追逐的原來是個小仙女,此時喘著氣扶著牆。她擡起頭來,“啊啊!”便跑得沒了影蹤。
碧落呵呵笑了一聲,也是,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怕是很嚇人了。身上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肩胛兩邊還被兩條鎖鏈穿過,稍稍動一下都要牽扯到經脈。
他看站在眼前這個熟悉的人,她的神色中沒有恐懼,也沒有害怕,更沒有重逢的欣喜。她只是好奇的看著他,“你,犯罪了嗎?”
碧落苦澀的點點頭,“前邊不是寫著禁地嗎?你不能來的。”可你還是來了,是自己想來嗎?還是我把你想來了?
眼前的人遲鈍的撓了撓腦袋,“我,我不認識這裡的字。我才上界沒多久呢。”憨憨的模樣,煞是可憐又可愛。
碧落搖頭,催促她走。”這不是你來的地方,快走吧!”
她點點頭,蹁躚的身姿轉過身去,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碧落一眼,輕輕的露齒一笑。
“嗯,不過我下次會偷偷來看你的!”便跑遠了,再看不見。
碧落眼角乾乾的,想流淚,卻沒有眼淚。於是他不得不笑了一聲,白亦,你終還是上來了。你說,逃不脫的是我,還是你?
你把我忘得乾淨,也好。只要我還記得你,那有什麼關係呢?
這裡也甚好,甚好。
不知不覺已過去了八百年,每日面對著自己,想著這因果輪迴,想著自己如此的退讓,竟然換來囚禁千年,仔細想著清川是個什麼心思,已經位居天君,卻還這樣趕盡殺絕。也許都是貪心太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