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家的說法,每年天上都有一個值歲的星君,稱為太歲。太歲的權利可大了,不只主宰著今年谷子是收一斗還是兩斗,更主宰著眾人的安康福運。若是誰在這一天沖撞了太歲,那可是要大大倒霉的。
因此每到正月初八這一天,白橋鎮就要籌集祭品,天香、焰紙,由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山道上設燈祭奠,祈求歲星保護整個鎮子平安喜樂,做買賣的能發財,種田的有個好年景,打獵的次次都滿載而歸。
今年鎮上出了許多怪事,山民初八日祭太歲時就尤其的隆重。
這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只是風刮的有點大,不過也不礙事。
一大早清凈的山里就熱鬧起來,鎮民們吹吹打打抬著一頭乳豬上了山,就在離有味齋不遠的山道口設了個祭棚。
后院廂房一角,蹲著一個異獸形狀的香爐,爐內焚燒著松枝、柏葉、南蒼術和吉祥丹,一股清淡的藥香隨青煙緩緩彌漫開來。
靠南的火炕上面鋪著不知名的獸皮,暖呼呼毛茸茸的,叫人看著就忍不住上去打幾個滾。獸皮微微起伏,里面縮著一個少年。
在巨大厚重的獸皮之下,四肢修長的少年也顯得只有丁點大。似乎睡得不太好,少年的臉色有些蒼白,濃密的睫毛下掩蓋著一小片微微的烏青。太陽光從窗欞間落下來,跳躍著親吻他散發光澤的發絲,水色的唇瓣和蒼白的雙頰,自然也一視同仁地親吻那兩個破壞形象的黑眼圈。
估計是被窗外喧嘩的鼓樂聲驚擾了,本來睡得就不怎么安穩的少年煩躁的在被窩里打了幾個滾,然后一下子坐了起來。
[還好還好,是一場夢。]四郎忽出一口氣,慶幸地伸了個懶腰。
他昨晚做了一個斷斷續續的噩夢,翻來覆去夢見自己變成一只很小的狐貍在逃亡,右前爪扎進了一根尖刺,每跑一步刺都扎得更深了一點,好像踩在刀尖上一樣。天空有尖利的呼嘯聲和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淡淡臭味,真實地叫人絕望。
醒來時窗外風動花影,晨光熹微,歲月靜好,唯有右手臂隱隱作痛。四郎擔心是被姑獲鳥抓出來的那道傷口發了炎,可他自己掰著爪子一看,發現手臂好端端的,既不紅也不腫。
四郎是個皮實的娃,因為饕餮不在身邊,他就自己變成小狐貍,伸出爪子,在傷口上舔了舔,然后奄奄的臥在獸皮里養精蓄銳。
大概是被饕餮養的嬌氣了,這個在青崖山上百試百靈的治傷秘方今天卻不怎么見效。
小狐貍把自己裹在獸皮里忍了忍,就發現這種隱痛越來越明顯。只好變回人身,翻箱倒柜的開始找藥。
家里的傷藥不知道被華陽姑姑收拾到哪里去了,四郎翻了好半天,才終于找出一瓶藥酒擦了擦,又自己用真氣在傷口處游走一圈。被他這么瞎折騰一番,那種隱痛的感覺還真就漸漸消散了。
雖然傷口不痛了,可是外面依舊鬧哄哄的,四郎在床上滾了幾下,實在睡不著,干脆穿好衣服出門去。
院子里靜悄悄的,地上撒著一層糖霜,雖然時辰尚早,廚房里依舊冒出了陣陣白煙。四郎剛繞過大槐樹,忽然聽到后門處有人在使勁推門,鎖門的鐵鏈子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誰啊?”
沒人回答,唯有一片青黃色的槐葉打著旋兒飄落下來。
是山里的客人敲錯門了吧?
“要吃飯的客人請去前堂。”四郎提高聲音,對著后門外的客人說道。
雖然依舊沒有人回應他,可敲門聲卻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唯有北風嗚嗚地刮過,好像是什么獸類的嗚咽聲。四郎抬頭看了看,朝陽像個咸蛋黃一樣掛在天空中。總不會一大清早就鬧鬼吧?
這么想著,四郎便轉頭往廚房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砰砰砰,哐當哐當”這樣巨大的撞擊聲再次響了起來。這一回,推門聲變成撞門聲,顯然門外的不速之客已經失去了耐心。木門在這樣猛烈的撞擊之下,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可是卻總也倒不下去。
“到底是誰啊?再不說話我就不客氣了。”
剛說完這句話,從墻頭忽然掠過一陣刮得人睜不開眼睛的小旋風。
這陣風過后,也許是四郎的威脅奏了效,撞門的動靜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四郎呼出一口氣,走進廚房,拿了6天機送給他的古籠火準備去地窖一趟。
然而,他剛走到靠近后門的地方,又聽到門外響起一陣極可愛的幼兒啼哭聲,柔軟嬌嫩,叫人忍不住心生愛憐,恨不得立時開門去看。
剛才撞門的還沒走?有完沒完啊?四郎有點生氣了,他可不會傻到真認為剛才大力撞門的是一個無害的小孩子。
于是四郎躡手躡腳走到門邊,想要趴門縫里看一看,又有點擔心會看到什么恐怖的東西。不過,他心里的確無比的好奇:究竟是什么厲害的鬼怪,膽敢來有味齋裝神弄鬼呢?
四郎現在終于理解某些恐怖片主角為什么會明明知道有危險,還是要開門去送死了。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像是那種蠢蛋,四郎默默在心里計算依據自己目前的武力值,用道術降伏門外那個東西的可能性。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雙手忽然從后門拍了拍他的肩膀。四郎差點沒跳起來,轉身就是一個伏魔手印蓋了下去。
揮出的爪子被一個高大的黑影握住了:“笨蛋,我要是你,就不會去開門。”
“我又不傻,才沒有想開門呢。”四郎不服氣地反駁道,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個笨蛋。
二哥似乎笑了笑,然后他就微微仰起頭,對著天空仔細看了一陣。
“這就是你設的結界?”
四郎聞言大力點頭,一副快來夸夸我的得意表情。
捏著四郎水晶琉璃般的爪子,二哥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沒吱聲。他逆著光矗立在四郎面前,身上還帶著尚未完全消散的,刀鋒般的殺氣,地面上一個長著獸角的高大影子被清晨斜射的陽光拉的很長。四郎被這影子完全覆蓋住了,不明緣由的,他心里就有點發憷——大狗一樣的二哥今天居然也給四郎一種深淵般的危險感覺,好像被殿下附體了一樣。
因為手臂上有傷,擔心自己的神經病戀人又要無端黑化,所以四郎心虛地縮回爪子,趕忙顧左右而言他:“外面的是什么東西?”
“是今年值守的歲星,因為你設了一個結界在這里,他沒法過去享受祭祀,所以才在外面敲門想要借道。不過,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繞道走了。跟在他后面的是臨濟宗用陰年陰月陰日死于母腹中的胎兒煉制出來的飛僵,他是來找他娘親的。”二哥把玩著四郎的爪子,漫不經心地解釋道。
逆光中的二哥容色冷漠,身上似乎還帶著沒有清洗掉的血腥味,也實在怨不得小狐貍害怕。膜拜強者,本就是妖族的天性。
似乎感受到了四郎身上輕微的顫抖,這殺神般的男人說完這段話后,立即毫無形象地低著頭,像條大狗一樣嗅了嗅懷中獵物的脖子,嘀咕道:“好香,我餓了。今晚我要吃水晶鳳爪。”說著,又執起四郎的嫩爪子,在上面輕輕咬了一口,話語間幾乎有種撒嬌的意味。簡直是一秒鐘完成無情殺神到忠犬吃貨的轉變。
四郎見二哥恢復了常態,立馬不抖了。因為脖子被二哥呼出的溫熱鼻息弄得有些癢,他還很不老實的動來動去,抱怨道:“我的手又不是雞爪,就不給你吃!哼,水晶鳳爪做起來倒也不難,不過食材你得自己找,我看上次來過的那只朱鸞就很不錯,干脆把他的兩個爪子剁下來吧。”連給情敵插刀的語氣都既兇殘又隨意,幾乎有些蘇妲己狐媚紂王的風采了。
若四郎現在還是小小一團的原型,剛才耷拉的耳朵和尾巴一定已經囂張的立了起來。
“如果二哥你現在就餓了呢,廚房里也有做好的排骨年糕,我去給你炸一下。蜜三刀……”這么說著,四郎特別特別淡定得抽回被親得麻酥酥的爪子。
剛抽出來,二哥就一把握住他受傷的右手臂,想要把到口的水晶鳳爪抓回去。其實二哥用的勁道也不大,卻有一種針扎般的尖銳痛楚從手臂蔓延到全身,四郎忍不住痛苦地皺起了眉。
二哥臉色大變,立馬將四郎拉到向陽處,仔細查看他臉上那道細細的傷口,然后再次抓起四郎的爪子,寒聲問:“你怎么會受傷?槐大槐二都戰死了嗎?”
四郎滿頭黑線,為了不讓饕餮這個昏君遷怒自己人,只好支支吾吾把昨天的事情講了講,重點突出自己受傷完全是個巧合,而且現在已經痊愈這件事。
二哥盯著四郎看了半天,終于什么也沒說,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進房間。
四郎不明白二哥好端端的,怎么又不高興了——要說發火的話,四郎覺得也是自己的理由更充分一點。
[昨晚一整夜沒回來,今天一回家就擺大爺款,身上還帶著奇怪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對于二哥身邊美人環繞,最近又夜不歸宿這件事,四郎又不是圣人,自然是很不高興的。
“跟上來。”走了幾步,二哥回頭發現四郎還在后頭磨蹭,回頭沉聲說道。
“我要去地窖拿酒。”四郎又不怕他,偏要唱反調。
“被鬼車鳥抓了一下,還不肯涂藥,你爪子不想要了?”二哥終于動了氣,走過來使用暴力,把不明不白鬧脾氣的小媳婦扛回了房。
“放我下來!”二哥這樣扛著他,丟臉還在其次,關鍵是正好頂在他的胃上,十分的不舒服。四郎自然不懂什么叫沉默隱忍,順從心意掙扎不休。二哥又要制住他,又要小心不把他的傷口碰到,還要注意控制自己的力道,以免忍不住把這磨人的小妖精掐個半死,簡直手忙腳亂,感覺比大戰十萬天兵天將還要勞心勞力。
“只是一道小傷,我看著又沒有流血……”四郎沒覺得身上的一點小傷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他甚至連手上的傷口都并沒有很認真的包扎。可是一想到睡覺時手臂的確隱隱作痛,以及剛才忽然而來的疼痛,他莫名有些心虛,說話的聲音便越來越小。
“小傷?鬼車的唾液可是劇毒,它九張大口日日都是口水滴答的,爪子上自然也帶著毒。”二哥幾乎被四郎氣笑了,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
“劇毒?”四郎被嚇懵了,立刻停止了掙扎,他還是很珍惜自己小命的。“那為什么既沒有紅也沒有腫?我……我還有救吧?”
二哥看這貨總算知道害怕了,就把他放下來,從懷里摸出一個紅色的小瓶,一個白色的小瓶塞進四郎手里:“也算你運氣好,最近我剛得了兩瓶上好的傷藥,你中毒也不深,倒也不用太過于害怕。一切有二哥。”
拿著傷藥,木偶般同手同腳地跟著二哥進了廂房,四郎就自覺地對著廂房里的銅鏡開始往臉上抹藥膏。
“我來吧。”二哥接過四郎手里的藥膏,蹲在他面前,用手指沾了一點細心涂抹。
白瓶里的藥膏不知是用什么材質做成,像是一粒粒水頭很足的翡翠珠子,這珠子倒在手掌中,一接觸到人體的溫度,就會輕輕化開。
二哥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涂藥的動作卻出人意料的熟練和輕柔。四郎覺得自己面頰涼冰冰的很舒服,便微微瞇著眼睛問道:“這是什么藥?”
“紅色的那瓶是鳳葵草。長期吃這種草,就能使人身體輕盈,肌膚光滑潤澤,是祛疤圣品。因為只生長在蛇族圣地里,產量有小,所以以往都被蛇族捂得很緊。也是你運氣好,前幾日有味齋的地窖里不是發現蛇蛻了嗎?蛇族族長怕我多心,特意過來表忠心,臨走時又送了這么一瓶給我。其實鳳葵草也就罷了,白色那瓶藥卻更加可貴,拿出去只怕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雖然說著珍貴,二哥卻毫不吝惜地給四郎涂了一層又一層,恨不得一下子將四郎身上的毒素全部清除掉。
“是什么藥啊。這么珍貴?”四郎插嘴問道,
“別亂動。”二哥皺著眉頭,十分認真嚴肅。
四郎一聽,立馬閉嘴乖乖坐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從鏡子里看著二哥,表示出極為良好的認罪態度。
“太和山再往深處走,有很多山海經所載的靈異草木,甚至許多在這片大6上已經絕跡的靈木異獸都可以在山中尋覓到蹤跡。”
剛起了個頭,四郎又忍不住問道:“這就是太和山為臨濟宗看中,選作山門的原因嗎?”
二哥這回沒有呵斥他,反倒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不過,縱然臨濟宗已經在此地盤亙數千年,太和山有許多地方依舊不是他們所能涉足的。距離小盤山二十六千里的地方有座任鳥山,山上有很多大樹,長得與楓葉類似。這種樹叫做震檀木。用震檀木的樹心,在白玉鍋里煮開,取它的漿汁,放在微火上煎成粘稠的藥膏,就可以做成藥丸,叫返生香,又叫卻死香。這是天地間的靈物,香氣能飄幾百里。死后三天之內的人,聞到這種香氣就能復活。再重的傷口,用這種藥膏涂抹之后,也能完好如初。”
四郎本來舒服的昏昏欲睡,這時候卻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是個沒見過多少大世面的土包子,一聽二哥此言,立馬心疼地說:“這么珍貴啊。那你給我少抹點。”
“藥材再珍貴,也是給人用的。太和山里還有許多這樣的異草呢。比如形狀像菖蒲的夢草,能叫人想做什么夢就做什么夢。此外,還有吃了不叫人睡覺的草,能使人身體輕盈的草,各種珍禽異獸更是數不勝數……”
大概今天沒什么要事,二哥給四郎擦好傷藥之后,就把他擁在身前,給他講些太和山里的異草異獸。
四郎聽了不由得驚嘆:“太和山中原來還有這么多奇珍異寶。二哥,你說山脈的那一頭究竟是哪里呢?”
陶二這次沒有立即搭話,過了很久,久到四郎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二哥才輕輕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像昆侖那樣的世外仙山吧。”
“咦。我記得昆侖山是一個獨立的空間,那里的時間都和這邊不一樣。”四郎瞇著眼睛,想起了以前去過的昆侖山,雖然很大很美,不過太安靜了。他不喜歡。
“是啊,掌握了法則的圣人是可以獨立開辟一個新世界的。”二哥低頭在四郎的耳邊落下一個吻。四郎努力掉轉小腦袋,終究還是沒有看清楚他的神色。
大概覺得昆侖山啊,開辟空間這些事情和自己離得太遠,四郎很快就不關心這個了,轉而和二哥說起他這段時間的見聞:“最近山里好多怪事啊。先是九頭鳥這種大妖怪跑出來亂晃,接著鎮上的小孩子得失魂癥,少男少女失蹤,甚至連妖怪都有被人挖去內丹,吸干精元的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以你最近要乖乖呆著家里,不要到處亂跑。”二哥緊緊摟住乖乖坐在他身前的四郎,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說道:“無論如何,最近不要再用道門法術了。”
四郎不解地問:“為什么不能用?你查到什么了嗎?”
“嗯,已經查出了些眉目。先說九頭鳥的事。九頭鳥這一回是臨濟宗弟子惹出來的。你還記得我們在連云寨遇見過的花娘子吧?她腹中的胎兒被姓趙的那個外門管事活生生挖出來,做成了飛僵。對,就是今天跟著太歲而來,在外面啼哭,引誘你去開門的那個。”
“他們母子也挺凄慘的。只是小飛僵怎么會來有味齋呢?”四郎有點想不通。
“花娘子被棄尸于野,她的怨氣驚動了被鎮壓在臨濟宗里的鬼子母,鬼子母吞噬了花娘子的怨靈,有一部分魂魄逃出了當年釋迦摩尼設下的封印。也幸好你昨日遇見的是不完全體的九鳳,才能僥幸得勝。
而小飛僵雖然已經失去了人性,完全聽從那個姓趙的控制,但是他依舊憑著本能在四處尋找娘親。因為鬼子母吃掉了花娘子的魂魄,于是飛僵就把它化成的鬼車鳥誤認作自己母親。鬼車鳥在哪家滴下了血,小飛僵就會找到那一家,他本就是被特意煉制出來的邪物,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自覺地就會吸食小兒的精魄為己所用。”
四郎這才恍然大悟:“我聽說飛僵能夠變幻身形相貌迷惑眾人,并且吸食凡人的精魄而不留外傷,那么鎮上小兒夜哭之事原來是有這個由頭在里面。莫非老鼠精說的看不見的隱身人,指的就是小飛僵?既然鬼子母在找兒子,小飛僵在找母親,干脆讓他們兩個在一起好了。也省得再禍害別個。”
二哥卻搖了搖頭:“事情哪有這么簡單?小飛僵和鬼子母都喜歡收取小兒魂魄,他們不見的時候苦苦尋找對方,而遇到一塊,只會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斗。”
“怎么會這樣?”
二哥的眉目間似乎有些諷刺之意:“這大概就是佛祖對惡鬼邪物施加的懲罰吧。”
四郎聽完就不服氣了:“飛僵還是佛門弟子搗鼓出來的呢,怎么不見佛祖去懲罰他們?”
二哥微微笑了笑,反問他:“你怎么知道沒有?”
四郎鼓了鼓臉,還是有些氣不平:“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依我看,鬼車鳥和鎮上小兒的失魂癥之事,就該都算到臨濟宗頭上。對了,這么說來,少年少女走丟這件事的確不是鬼車鳥干的?那會是誰呢?我有點懷疑上回來過的兩個天一道道人。”
“他們的確參與其中了,不過應該還有個幕后黑手。而此人,估計也是在四處挖取我妖族內丹的主謀。這又說到我為什么不允許你使用玄門功法了,因為這個兇手,使用的功法是和你同宗同派的玄門正宗,但又帶著一絲絲微弱但純正的狐妖氣息。”
“同宗同派?可……可我師傅是蘇道長啊?”想到已經很久沒見過蘇夔,四郎不由得有些擔憂他出了什么事。
二哥專注的看著四郎的側臉,眸中似乎醞釀著一場風暴,他正準備說話,忽然從窗戶外面飛進來一只血紅的紙鶴。
二哥揚手捉住紙鶴,展開一看,雖然臉色未變,但是四郎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瞬間凝滯起來。
估計紙條上不會是什么好消息了。四郎在心里默默想著。
“我有事先走一步”說著,二哥剛要騰身而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頓了頓,回身叮囑四郎:“記住,最近千萬不要動用玄門法術。夜晚也不要再練功了,沒事就早點睡吧。今晚會早點回來陪你的。”說著,二哥狠狠親了四郎一口,又把那一大盒據說珍異非常的藥膏全都留給了四郎,然后才化為一股旋風消失掉了。
“幕后黑手到底是誰呢?成天這樣不著家,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都不告訴我。”四郎掰著指頭,嘀嘀咕咕的小聲抱怨著。但他畢竟自認為是很大度成熟的男人,所以等到手上臉上的藥干了后,就已經自己想通了,起身珍而重之地把二哥給的藥膏小心收好。
二哥很忙,四郎也自認為并不是閑人——唔,長日無聊,不如先去看看自己做好的那壇香櫞醴釀好了沒。再做幾樣新奇點心給小水,6大叔來了的話,就和他喝一杯。
6天機是那種極容易叫人對他心生好感的男人。他本是士族里養大的王孫公子,風姿儀表無一不美,又有才學,于儒、道、釋三家都有過深入的研究,加上遭際坎坷,人生經歷十分豐富。可謂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舉止言談間自然也是風流蘊藉,經史子集,朝野典故隨手拈來,雖然他講的話四郎有時候聽不大懂,但卻總是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學到了很多東西,甚至聽6天機隨便指點幾句,就能在修習道術的時候有極大的進步。
而四郎雖然沒有受到過當時最正統的貴族教育,但他畢竟在千百年后,知識大爆炸的社會中生活過,有著異于古人的見解和視角,而且十分的有靈性,往往有神來之筆,叫思想本就超出同時代許多的6天機拍案叫絕。再加上四郎又呆萌,又肯聽話,6天機逗兒子每天都逗得很開心,郁郁寡歡的時間就少了很多。因此,即便兩個人有時會出現雞同鴨講的現象,依舊能夠愉快的玩耍。
就這樣,在饕餮天天出門不知道忙什么的日子里,四郎很快多了一個忘年知交,過上了左伴美大叔右擁萌正太的幸福生活。
這時想起6天機,四郎開心的同時,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6天機雖然是一個修士,看著高高大大的男人,身體卻不太好,四郎有幾次從門縫里偷看到6天機咳得極厲害,有幾次又發現桌子上有一絲可疑的血跡。加上昨天在樹林間聽到6天機和錦衣人的談話。也不知為何,小狐貍四郎的心里總是模模糊糊的擔心6天機會死。
而一想到6天機會死,四郎就下意識排斥這個念頭。大約人天性都是喜歡美好事物的,所以6天機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物若是死了,自然叫人悵恨惋惜。
對,就是這樣的。四郎肯定的點點頭。
找到個合理的理由后,四郎更加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了。可他不過是只小狐貍,又不會醫術,又沒有仙丹,若說道門術法,6天機本就是道門前輩高人。
把自己這么些年收集的奇珍異寶都拿出來看了一遍,四郎沮喪的發現,自己唯一拿得出手,能幫上6大叔的,大概就只剩下廚藝了。思前想后,問過狐貍表哥并無妨克之后,四郎最終決定做些有潤肺止咳功效的藥茶和藥酒。
就四郎看來,6天機總是咳嗽,又把酒當成茶水來喝,咳血實在沒什么好奇怪的。可是如果自己把藥飲做的可口一點,而且不時換個花樣,也許大叔就能戒酒成功,多活幾年呢。
因此,上個月開始,四郎便66續續做了些藥酒和藥飲存在地窖里。算一下時間,今天正好可以開壇了。若不是剛才二哥忽然回來,四郎已經提著古籠火變得小燈下到地窖里去了。
臨出門前,四郎看了看手里的古籠火,猶豫再三,還是回轉過去打開盒子,把奇藥卻死香倒了一丸放在另一個小瓶子里,然后鄭重地收進懷中,出門直奔地窖而去。
即使打著火把或者油燈,地窖里也黑的可怕,而且特別陰冷。可能是挖的時候臨近了地下水脈,才用了不久,有些地方就有點滲水。雖然不影響地窖的正常使用,可是一片寂靜中有水聲“滴滴嗒嗒”的傳來,便無端給黑黢黢的地窖增添了幾分神秘和陰森。
“滴答滴答”流水聲在一片死寂的地窖里顯得分外清晰。
除此之外,四郎還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石壁中傳來,好像是什么東西在其中緩緩游動。
四郎提著一盞樸素的紙燈籠,小心翼翼走在長滿青苔的濕滑臺階上,感覺自己很像走在某恐怖片的拍攝現場,正在思考黑暗中會冒出什么未知怪物時,冷不丁撞見一個面色青白的人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手上的油燈晃悠了一下,照出石壁上兩條被拉長折斷的古怪人影,四郎的心也跟著晃悠一下。有種恐怖可怕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
“你怎么在這里?”雖然理智告訴四郎要鎮定,可是他的手臂依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劉小哥愣愣地看著四郎,半晌,從喉間艱難的發出幾個音節:“好香,你用的什么香?”
四郎被他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是用的香,是我手上抹了傷藥。”
“哦,原來是傷藥。還有嗎?”劉小哥一字一頓,慢慢得問道。大概因為常年不說話,他的聲音十分嘶啞難聽。
四郎上下打量他:“你哪里受傷了嗎?再說你是魂體,這個對你沒有用的。”
劉小哥沒有再繼續糾纏,他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就緩緩抬起蒼白的手,朝著黑暗深處的地窖里指了指,跟四郎解釋道:“我是來幫忙的。”
階梯的盡頭,石壁拐角處,隱隱有微弱的光線傳出。
四郎點一點頭。以前不覺得,今天四郎卻覺得這神出鬼沒的劉小哥有點可怕。老鼠精說荷香家里有個看不見的人,可是,自己家里不也同樣有一個嗎?
這么想著,四郎不想一個人呆著,就默運身法,移形換影間飛快地走完了最后的石階。
轉過山壁一看,地窖里倒比階梯上亮堂.山豬精正在里頭往外卸青崖山送來的新鮮蔬果,清凌凌的小黃瓜、脆生生的綠纓蘿卜、紫玉一般的長圓茄子,雖然都只是尋常菜蔬,可是每一個都被細心的山豬精擦拭得锃光瓦亮,在燭火的輝照下別提多可愛。
想著今日谷神節,正應該吃些新鮮的果蔬,于是四郎就挑了一籃子新鮮蔬菜。
盡管下地窖的時候有點可怕,但是回地面的道路卻什么也沒發生——四郎左手挽著菜籃,右手提著裝藥酒的細口瓶子,面前漂浮著一個暈黃的古籠火,身后跟著扛著另外兩個壇子的山豬精,十分平順地走完了這段陰森濕滑的青苔石階。
回到地面,天光已經大亮,四郎呼出一口氣,舉目四顧,發現院子里又尋找不到劉小哥的蹤影了。各處找了一陣,都不見蹤影,四郎心里不由得一陣發寒。不由得再次想到剛才在地窖中,從自己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
這么些年來,劉小哥對于有味齋的眾妖來說,的確是個看不見的人——他總是那么一聲不響的在廚房里忙碌,既不和別人搭話,也不想表達自己。似乎故意要讓別的生靈注意不到它它,于是有味齋里的妖怪真的將他忽視掉了。
人類天生就是喜歡后悔的生物,也不知道成為陰魂的劉小哥會不會也在后悔當初的選擇,從而對自己這樣枯燥無味的永生心存怨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