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門外走進(jìn)一位衣衫齊整的老者,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子在他身后左推右搡,生生在人群中辟出一條路。緊接著只見衣袂飄動,谷沁芳領(lǐng)著丫頭從外面款款走了進(jìn)來。
姚織錦一瞧見她,更加喜不自勝,連聲道:“咦,二小姐,你怎么來了?”
玉饌齋開張之前,出于禮貌,姚織錦曾上門告訴了谷沁芳一聲,卻沒指望她會親自趕來道賀,如今她這一現(xiàn)身,自然讓姚織錦心中更加安定起來。
圍在玉饌齋外的人們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妙齡女子驀然現(xiàn)身,卻又不知是誰,議論聲頓時更加嘈雜。
谷沁芳有意無意地偏了偏頭,施施然落座,沖姚織錦嫣然一笑,道:“怎么,我不能來嗎?自打你說要在桐安城開飯館,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這一天給等來啦!唉,云鵬去了邊關(guān),我在都尉府閑得發(fā)慌,正好就來瞧瞧熱鬧,今兒,你可得給我做頓好的!你我都在異鄉(xiāng),也別滿嘴二小姐二小姐的客套了,若是喜歡的,叫我一聲姐姐,如何?”輕輕淺淺一句話,將自己的身份道了個分明。
路人甲乙丙丁繼續(xù)盡職盡責(zé)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哎喲,你聽見了嗎?原來她就是咱們京城最年輕的上騎都尉許云鵬的娘子啊!這玉饌齋從門臉兒看絲毫亦不起眼,誰知竟能和這等大人物攀上關(guān)系,嘖嘖嘖,這姑娘人小,來頭不小哇!”
“那怎么好意思,我……”姚織錦嘴里滔滔不絕說著謙遜的話,卻沒忘記斜睨了那幾個大漢一眼。她可不是什么謙謙君子,從來不認(rèn)為借他人威風(fēng)來度過危機有什么不妥,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幾絲理直氣壯的意味。
那幾個地痞方才還趾高氣揚,此時卻猶如秋之寒蟬,瑟瑟縮縮地湊在一起躲到了角落中。就算他們再沒見識,屢立戰(zhàn)功的許云鵬之名卻依舊是如雷貫耳,同他一比,自家那個老板根本不值一提呀!
“喲,我以為你開的是飯館,難不成是我搞錯了?”谷沁芳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那幾個無賴一眼,打趣道,“開張大喜之日,你不好好做菜,卻在這兒上演全武行,要不要這么刺激啊?”
姚織錦也呵呵一笑:“二小……姐姐你就別笑話我了!我初來京城,也不懂什么規(guī)矩,這幾位大哥一進(jìn)門二話不說就管我要十兩銀子,說是要保護(hù)我,你是知道的,我哪有那些個錢?”
谷沁芳臉色一凜,看向為首的大漢道:“有意思啊,我在這桐安城住了近兩年,從未聽過還有你們這種行當(dāng)!實話說了吧,你們是誰派來的?”
那幾人只是唯唯諾諾,誰也不肯開口。
“要不,我替你們說了,如何?”姚織錦道,“我初來乍到,并不曾結(jié)下仇家,只不過前兒與華香園的陸老板有些誤會。你們,應(yīng)當(dāng)就是在他手下吃飯的,可對?”
“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陸篤之!那個老貨,空長了一副神仙似的好皮囊,卻專干那腌臜事,就跟他家的醬菜一樣,渾身都是餿水!”谷沁芳接口道,“你們回去對你那主子說,這姚姑娘,我只當(dāng)她妹妹一般,她不僅和我頗有淵源,更曾救過我的命。誰要是欺負(fù)她,就是跟我作對;跟我作對的人,上騎都尉府一個也不會放過,保準(zhǔn)讓你們到死也再沒好日子可過,明白了嗎?”
那伙人忙不迭地答應(yīng),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門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聽見姚織錦和谷沁芳一唱一和的,心中明白他們關(guān)系匪淺,對這個小姑娘,也就愈發(fā)的另眼相看。
谷沁芳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好啦,幫你解決一個麻煩,接下來輪到你顯顯身手了,該怎么謝我才好?”
“不用姐姐說,自打你一進(jìn)門,我就知道你今日想要吃什么,稍待片刻,我這就去替你準(zhǔn)備。”姚織錦“姐姐”二字喊得那叫一個順口,沖谷沁芳嫣然一笑,立刻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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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小蝶用托盤盛著三樣菜肴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姚織錦手里端了一壺燙好的熱酒跟在她身后。
“快快,讓我瞧瞧,做什么好吃的了?”谷沁芳伸長了脖子直往小蝶手上看,那迫不及待的神情竟有些像個孩童。
姚織錦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道:“瞧姐姐這情形,恐怕仍是未能習(xí)慣京城廚子的手藝吧?”
“可不是嗎?”谷沁芳苦著臉道,“也不知他們是怎么搞的,做出來的菜口味和咱們潤州城大相徑庭,我嫁給云鵬兩年,始終就是適應(yīng)不了,別提多難受了!喂,我看你廚藝上頭頗有天分,洪老頭沒少傳授你秘訣吧?我最喜歡吃他做的菜了!少說廢話,你到底給我做了什么?”
姚織錦從小蝶手中接過托盤,將菜品一道道擺上桌,道:“繡球丸子、荷香排骨、清炒藕丁,都是些小菜,姐姐嘗嘗喜歡嗎?”
那荷香排骨是將糯米和排骨裹在荷葉里上鍋蒸熟的,準(zhǔn)備的時間比較長,是一早就做好的;繡球丸子里加了馬蹄丁,從切成細(xì)絲的攤雞蛋上滾過,鮮香之余又有一股荸薺的清甜,絲毫不覺油膩。谷沁芳拈起一顆丸子送進(jìn)口中細(xì)細(xì)咀嚼,眉毛一挑,還來不及咽下去就失聲叫道:“哎喲,真是不得了!”
門外圍觀的路人們聽到這一聲,頓時紛紛睜大了眼睛,屏息凝氣地等著聽她接下來要說些什么。
“我真真兒錯了呀!”谷沁芳夸張地拍打了兩下桌子,高聲道,“我還以為你得了洪老頭的真?zhèn)鳎l成想……”
“怎么,不好吃?”姚織錦含笑望著她。
“胡扯,簡直好吃的不得了,洪老頭早就被你甩到天邊看不見影兒了!”谷沁芳一臉認(rèn)真,“錦兒,你實話跟我說,你這一手本事是跟誰學(xué)的?別說洪老頭了,依我看,就是那城中有名的‘望月軒’、‘食香館’也未必能贏過你!跟你一比,都尉府里那些個廚子做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給人吃的!”
這話一出,玉饌齋外一片嘩然。其他人還猶可,唯獨跟著谷沁芳同來的那位老者面色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道:“夫人,您小聲點行不?外頭一大堆人看著呢,要是傳出去,咱都尉府的名聲可就……”
“名聲怎么樣?”谷沁芳瞪了他一眼,“那些廚子手藝本來就不咋地,還不許我一個做主子的說說了?”
說著,她干脆扭頭向外,對那些個口水滴答的看客們道:“大中午的,你們都不回家吃飯,在這兒折騰什么?哦,我明白了,你們也都想嘗嘗這位姚姑娘的廚藝吧?既然這樣,相請不如偶遇,今兒這頓算我的,你們想吃什么,盡管告訴掌柜的就行!”說完,便回頭示意身旁的丫頭將兩錠銀子送到程清泉面前。
“什么?”姚織錦吃了一驚,“姐姐,這可使不得!我的小店開張,你來捧場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怎能再讓你破費?”
“我今天就偏偏要破費一次,又如何?”谷沁芳一昂頭道,“別的不敢說,幾兩銀子我還是出得起的,我喜歡你的手藝,就是要替你在這桐安城里打響名頭,管你愿不愿意呢!別在這唧唧歪歪,趕緊做菜去!”
說罷,連推帶搡地將姚織錦趕進(jìn)廚房。
接下來,自然是翻天覆地的一通忙亂,在門口看熱鬧的都是些平頭百姓,雖然時不時地也會下館子吃頓好的,卻輕易不會將大把錢銀花在這上頭。如今正碰上有人請客,連忙爭先恐后地涌了進(jìn)來。姚織錦連坐一會兒的機會都沒有,直忙到未時,才終于清靜下來。
她很明白谷沁芳是真心實意的相幫,心中著實感激。雖然她對谷元亨恨到了骨子里,但那人已經(jīng)命喪黃泉,她和谷沁芳之間從未有過任何仇怨,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這位谷家二小姐的幫忙,自己的玉饌齋根本也開不起來。她喜歡谷沁芳的豪爽,但她更加明白,和這種權(quán)貴之家打交道,拿捏分寸最是重要。
因此,當(dāng)她洗了手從廚房出來,見谷沁芳還在桌邊小酌,便走了過去。
“姐姐,今日多謝你替我解圍,還花了那么些錢,我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錦兒明白你一心一意的為我好,但我既然打定主意來到京城,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倚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下去。待玉饌齋生意穩(wěn)定,之前你給我的那五十兩銀子,我一定會連本帶利的還給你,往后不論你什么時候來,我都?xì)g迎之至,可你若還像今天這般破費,我就要生氣了。”
谷沁芳已些微有些醉意,瞇著眼瞧著她道:“哎喲,你那么認(rèn)真做什么?你是不知道,云鵬常年在外,我一個人在家,實在要悶死了!千金難買我樂意,我就是想……”
“姐姐!”姚織錦打斷了她,“不管你怎么說,總之,我還是那一句,我欠你的已經(jīng)太多,以后,你再不能為我瞎花錢了!”
“好好好,都聽你的!”谷沁芳搖搖晃晃站起來,旁邊的老者慌忙攙住了她,“你不想跟我扯上太多錢銀官司,這我明白,你個小丫頭不要我?guī)停院笪揖椭还艹裕辛税桑刻焐辉纾业褂行┳砹耍@就先回去,過兩天再來,你還得給我做好吃的啊!”
姚織錦答應(yīng)一聲,送她走出門外,正要回去,忽見謝天涯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隔得老遠(yuǎn)就喊:“妹子,對不住哇,藥廬有個病人拖住了腳,直到現(xiàn)在才將他送走,你開張這一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