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鶯鶯家買下了王婆子家旁邊那戶小三進的屋子, 房子花了九十兩,再加上上稅、傢俱, 乃至於後面的修修補補, 一樣一樣算起來,也花了一百兩出頭。從去年到今年雖然賺的多,家裡卻沒有這許多錢, 最終還是從趙鶯鶯的銀子裡取出了一些。
趙鶯鶯知道這件事,不過她心裡一點不在意, 一家人過上好日子她才更高興!
只不過因爲房子需要修補粉刷的關係,自家並不能即刻搬進那邊的屋子, 這讓一心住新屋的趙鶯鶯有些等不及了——說句實誠話, 和姐妹住一個屋子有這件事的好處, 晚上的時候說悄悄話也是趣味。可是趙鶯鶯有時候也會覺得家裡實在太擠了, 自己一點個人的地方都沒有, 真是十分不方便。
上輩子的時候她是長後宮裡的大宮女, 從十來個小宮女住的屋子裡都搬出來好幾年了,有自己一個人住的屋子, 早就已經習慣一個人住一間房。之前是家裡窄沒辦法,現在自己家搬大房子了, 自己也能單獨住一個屋,她當然高興!
等待的日子總是難過,爲了讓時間過的快一點兒,趙鶯鶯越發用功地打結子做活兒,人一忙起來啊, 時候就自然過去了。
趙鶯鶯和趙蓉蓉傍晚的時候還點著燈做活,王氏則是和趙吉算賬:“昨日泥瓦匠師傅和油漆匠師傅的的工錢結了,連料帶工的一共花了三兩二錢銀子。”
趙吉想也沒想就道:“應該的,我去看過幾個師傅做的活了,真是沒話說。如今這樣做活用料的也越來越少了,三兩二錢銀子算是花著了!”
王氏‘嗯’了一聲,才道:“算上這個,家裡這些日子前前後後也花了有一百兩出頭了。我心裡算計著,到時候搬家家裡辦一場酒,請人過來吃,怎麼的也能賺上十來兩銀子——我不是算計這個花銷,是家裡從來沒辦過酒,之前放出去的人情也該收回來了。”
時下興過紅白喜事的時候請親朋好友來吃酒,不過這種吃酒就和之前趙茂過滿月的時候不同了。那時候趙鶯鶯家可沒有收錢,白白讓人吃了一頓。而現在王氏說的吃酒,是要收錢收禮的那種。
這種吃酒辦宴又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打網義’,而送的錢送的禮,叫做‘做人情’。
趙吉分家單過許多年了,做人情不少,一向只有出的沒有進的,這當然不好。所以王氏提的主意算是一舉兩得了,一方面緩解家裡緊巴巴的日用。有這十來兩銀子,自家可以花用小半年,而小半年之後,靠著染坊和王氏織綢,家裡錢又會多起來。
另一方面,做出去的人情當然要拿回來,這和厚道不厚道都沒有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當然,這也要是正經的‘打網義’纔可以。有些人家住的地方從東廂房挪到自家西廂房也敢打網義,另外明明沒過整十的大壽偏偏對外這麼說...這些就更別提了。
趙吉一想也是,家裡這些年除了生幾個孩子外,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大喜事了。一慣不愛張揚的他乾脆就沒有打過網義,可是現在可是喬遷之喜,算是很大的事兒了,這一次辦喜事是正當!
“行,到時候我再去和崔仁說一聲,讓他來幫忙做席面——席面開在新家那邊,那邊院子寬敞,都不用擺到巷子裡去。”
這種事自然是一說就行,崔仁那時候也沒有別的人家請,於是說定了趙家搬家後第三天就辦喬遷宴。中間留出一天是讓趙家人能好好整理一下屋子,畢竟是剛搬進去麼。
於是這幾天趙鶯鶯家就有了一件事要做,幾個孩子,除了最近不好出門的趙蓉蓉,其他幾個都各自分派人家去告知自家要辦喬遷宴的事。這件事算是大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到時候本來就會來賀喜。但是按照禮節,別人家知道了是別人家的事情,自家辦宴席你不去請,人家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上門。
嚴重一點的還會因此結仇——你不去請,人家就以爲你是看不起人家!遇上一個愛面子的,惱羞成怒了可不是得如此。
就在這種忙中有序裡,趙家終於到了搬家的時候。周圍的鄰舍都來道恭喜道離別,趙福窩在西廂房不出來,這樣很失禮,不過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奇怪。趙貴和宋氏則在幫忙,趙貴帶著兩個兒子幫著幹搬家的活兒,宋氏則是幫王氏待客。
大車把趙家的傢伙一趟有一趟地運到新家那邊,那邊也有人接應著把恭喜歸置。趙鶯鶯看著大車走了一趟又一趟,還以爲家裡搬不空了——人都說破家值萬貫,果然不假!
趙鶯鶯在家生活了這麼久,家裡是個什麼情況當然知道。正經住人的也不過就是這原本兩間,被隔成了三間的東廂房,地方只有這麼大,東西再多又能多到哪裡去?可是就是這樣,一趟一趟地搬,家裡卻總不見空似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不過這到底是要搬空的,等到最後幾趟零碎的時候,趙吉喊了一聲:“鶯姐兒,走了,去到那邊去了。”
趙蓉蓉早就去新房那邊幫忙接應打掃了,趙蒙是個男孩子,則是幫忙做事。趙芹芹閒不住到處亂竄。只有趙鶯鶯,一直在趙家小院這邊幫忙。
“噯!”趙鶯鶯清脆地應了一聲,然後看了一眼趙家小院,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對她意義非凡,上輩子她心心念唸的‘家’就在這裡。這輩子最初感受家庭的溫暖也在這裡,而現在她要走了。
不過她並不覺得後悔,因爲她已經不用依靠著一所小小的房子來維持自己對於‘家’的感情。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現在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而已。
到了新家,這也是趙鶯鶯第一次進到新家裡面。之前她聽說是十八間半的屋子,可是隔著外面看有圍牆,她又不會翻圍牆,所以看不到什麼。這一次打開了大門隨便看——她現在也是這家的主人了呢!
房子本來材料就不差,用的柱子、梁木等都是好木材,一應的屋子也都是磚牆瓦頂。趙家住進來之前還好好修葺了一番,所以看上去雖然比不上新的,但也差不很遠了。
這房子是小三進的格局,所以有三排房子,也就是最前面一排倒座,中間一排正房,以及後面一排罩房。
正房是三間,而且前院兩邊有東西廂房,一邊是兩間。然後是四間倒座四間罩房,加上正房左右兩邊連著搭了耳房,西廂房也有一間耳房,最後後院靠近圍牆根搭著茅房算半間,這就是正正十八間半的房子。
前後兩個院子乾淨闊朗,因爲拆除了原本的花木假山之類的東西,景色呀、雅緻呀都沒有了,只剩下了一個被壓平了的光禿禿的院子——非說還有什麼的話,那就是原主人青石板磚的小路沒有拆走。
趙鶯鶯看了就和王氏商量:“娘,這邊院子裡什麼都沒有,咱們可以從老宅那邊分一株梔子花樹來栽!”
梔子花樹在揚州很常見,花型漂亮香氣好聞,養起來也容易。趙吉的那株梔子花樹已經生長了幾十年了,整個樹冠分的很大,夏天開花的時候整個院子香的不得了。要從那株花樹分出一枝來栽種,這是很容易的。
王氏也贊成,凡是女人哪有不愛花的呢。她左右又看了看:“不只是梔子花樹,老宅那邊栽柚子樹每年就有不花錢的柚子吃了,而且也不怎麼費力,這邊當然也可以。不過栽種什麼樹好,待會兒問一聲你爹!”
最終一家人商量,決定前後院子除了梔子花樹之外還栽種四棵果樹。一棵和老宅那邊一樣的柚子樹,一棵櫻桃的——櫻桃有‘百果第一枝’的美譽,長的好看又好吃還是所有水果粒最早的。趙鶯鶯家一家人都很喜歡吃,每年都會買。當然了,最重要的是,揚州的氣候可以栽種櫻桃。
最後是一株梨樹和一株柑子樹,都是選的好侍弄趙家又喜歡吃的。
決定了栽種什麼樹趙鶯鶯才繼續去看自家的新房子,按照規劃,前院是用來住人的,後院和罩房則是給趙吉拿來做染坊。這樣請來的師傅和小工,平常上門的客人都可以從後門出入,也不影響前院的生活。
後院並沒有什麼好說的,原本罩房是給下人住和做倉庫的。趙家沒有下人,所以四間罩房有兩間給染坊放東西,做趙吉的配料房。另外兩間則成了趙家的雜物間,有什麼暫時用不上的東西就暫且堆放在這裡。
前院三間正房,中間的堂屋自然不能用來住人,兩邊的的大房間,左邊一間給方婆子這個家裡輩分最高的長輩住。右邊一間就理所當然地歸趙吉王氏這對當家夫婦。
家裡的孩子都去住廂房——這次趙鶯鶯總算滿足了自己的願望,單獨住一間屋子!
趙芹芹因爲調皮所以和趙蓉蓉挨著住東廂房,有趙蓉蓉這個大姐,既是看著她也是照顧她。趙鶯鶯則是和趙蒙做了鄰居,住在西廂房。
每一間房子的佈局都是大同小異,就是傢俱少了一點。不過想到本來舊房主留下的傢俱就不多,也就可以理解了。趙鶯鶯的房間裡極其簡單,有一張牀,一個大櫃子,一個大樟木箱,再加一把鼓凳,就沒有別的了,就連一張小桌都沒有。
不過王氏已經和他們說了,先住著,差什麼傢俱家裡一點點添就是了。
趙鶯鶯已經很滿意了,把自己的一些行禮,譬如說被褥衣裳這些全都收拾好。王氏來看的時候還讚了她,最後拿她來教訓趙蒙:“你看看,鶯姐兒還比你小呢!這就知道自己收拾了,你呢?什麼都不管就知道傻玩兒。”
趙鶯鶯站在王氏身後,在王氏看不見而趙蒙看得見的地方對趙蒙故意笑了笑,趙蒙氣的要命,卻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因爲趙鶯鶯一慣表現良好,在王氏和趙吉那裡信譽不知道好趙蒙多少。她告趙蒙的狀一告一個準,趙蒙告她的狀,那就毫無迴應了。
趙鶯鶯對著趙蒙使壞一回,就蹦蹦跳跳地和趙芹芹一起去新房子‘探險’了。趙芹芹還沒住過這麼大的房子,趙鶯鶯是對新家格外感興趣,兩個人一拍即合,那一處角落旮旯也要去看。
最後看的是前頭的倒座——之所以叫倒座,那是因爲和正屋相對,朝向相反,門不是朝外開的,正好是朝裡開。這樣的倒座一般是用來做柴房、竈房、馬房等,趙家當然也不例外。
四間倒座有一間是柴房,有一間是竈房,還有一間是車馬房,最後一間空著,實在是沒有用處。
車馬房其實也是空著的,因爲趙家沒有車馬牲口,也沒有大車。不過趙鶯鶯想,王氏和趙吉特意把車馬房先劃出來了是有自己的用意的,說不定已經在計劃著買馬買大車了。
這並不是什麼難想到的事情,在這揚州城裡,家戶人家有一輛馬車代步纔算是面子上到家了。而且不爲面子著想,趙吉現在做的生意看樣子會越來越大。以前貨物多就僱傭車馬行的人拉走,東西少就一個人送上門就是了。
現在還勉強,可是眼看著僱傭車馬行的時候越來越多。這種情況能一直下去嗎?那還不如自家也置上一輛車。
另外就是柴房了,這次搬家準備做的很足,裡頭已經填滿了柴草,包括引火的稻草和秸稈,以及正經燒火的木柴,一摞一摞整整齊齊地磊著。東西不值錢,但是看的人就知道,這家人生活一定豐足。不然連自己家裡的柴草都用的緊巴巴的,這樣的人家表面上看起來過的再好,那也不過是假的。
最後是竈房,最重要的也是竈房。趙鶯鶯也算是有眼光的了,一看就知道竈房和整座宅子其他地方只是粉刷修葺不同,這裡除了牆和屋頂,其他的地方,特別是竈臺,一定是重新來了一遍的。
王氏這時候也進了廚房,趙鶯鶯看了看外面的天時,估計是快到吃飯的時候了。果然,王氏笑著對兩個道:“這竈有什麼好看的,出去玩兒去吧,娘要燎竈做飯了。”
趙鶯鶯問王氏:“娘,這竈是新壘的啊?”
王氏一邊洗著從老宅那邊帶來的鍋子等,一邊應道:“是新壘的,別的也就算了,只有這竈啊,你爹實在不肯用舊的,一定要壘一個新的,算是新家新氣象,過日子麼——不過也好,壘竈師傅手藝好,這個竈可比原來那個好,火力好控制,還不費柴火。”
趙鶯鶯看的出來王氏也是高興的——這麼多年了,她終於不用和別人用一個廚房了。除了廚房寬敞,不用怕轉不過來身之外。最明顯的大概就是調料、食材等,王氏都可以直接房子廚房裡了。
趙鶯鶯眼睛四周一瞟,就看到了竈臺上一排排的調料罐子整整齊齊,食鹽、豬油、豆油、香油、醬油、醋、大醬、胡椒麪、辣椒麪等一樣都不少。背後還有一個趙鶯鶯腰高的陶缸,上面蓋著一個麥秸稈編的拍蓋,蓋上壓著裝麪粉的布袋。
趙鶯鶯把布袋搬開,裡面是晶瑩透亮的大米,裝的是滿滿當當。
至於櫥櫃裡,從屋頂吊下來的架子上,各種各樣的食材,有臘肉臘魚香腸,也有各種各樣的菜蔬,還有紅棗、粟米、小米、玉米麪、紅薯面等,可以說是一應俱全。這可比當初在老宅的時候好看多了,那時候廚房裡根本不敢放這麼多東西。
最後是廚房屋角有一個半人高的大水缸,有了這個廚房裡用水就更方便了——之前在老宅裡沒有用水缸。因爲廚房是三家人公用的,水缸自然也就是,那麼打水就會成爲一個互相推諉的事情。
所以乾脆不用水缸,都是各家用兩個水桶,要用水了就從水井打兩桶就是了。
說到水井新家這邊也有水井,剛剛進門的時候趙鶯鶯就喝過這家的水了。不是什麼上等的甜水井,就和趙家小院那邊的水井一樣,普普通通。不過這樣就很好了,自家單獨有一個水井好處可是有很多的!
趙蒙就曾經和她說過:“有水井的人家好過夏,水井裡面夏天涼快,吃剩下的飯菜吊在水井裡不擔心壞。還有各種果子,洗好了浸在水井裡,拿出來吃的時候冰涼涼的。”
這個是趙鶯鶯不知道的,因爲在皇宮裡的時候有冰,按照各宮不同的份例分配。別的宮是什麼樣子趙鶯鶯不知道,但是從來沒有人剋扣太后的長春宮,所以夏天裡她們都用冰,從來沒有想過用水井這種土辦法。
之前趙家小院也有水井,但卻很少有人利用起來過夏。具體原因和廚房不放東西差不多,另外水井裡放東西了妨礙別人打水,到時候肯定又是一場風波。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麼,最後就是三家人都不用水井過夏了。
趙鶯鶯和趙芹芹笑嘻嘻地出了廚房,讓王氏一個燎竈。所謂燎竈就是新的竈第一次做飯,就和新鍋第一次做飯叫燎鍋是一樣的。
燎竈一般來說都要做的豐盛一些,之前搬家的時候就有周圍的鄰舍送來了東西——這些東西按照傳統就是食材了,闊氣的人家送來的是魚肉之類,中等的人家送的是雞蛋豆腐之類,最差的也會送上一小把青菜。其中有一塊極好的排骨就是隔壁王婆子家送來的。
這時候正好用得上,王氏手藝好,家裡人收拾房子的時候她一個人做飯。等到房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她這裡的飯菜也差不多做好了,一家人就招呼起來吃飯。
搬新家住大房當然是一件高興的事兒,就算是之前並不很情願的方婆子,真的來到新房子,住上了這輩子沒住過的舒服屋子,這時候臉上笑意也真了。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飯,王氏就和趙吉商量:“剛剛搬來的時候周圍的鄰舍都送了東西,按禮節咱們也得回禮。”
趙吉一面吃飯一面點頭:“應該的,這都是應該的。”
最近家裡緊巴巴一點,不過這種不該省的地方自然不會省。王氏也是點點頭:“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只不過吉哥你要和我多跑幾戶人家。”
這種事一般都是當家人來,這也是禮節,有和鄰舍互相瞭解互相認識的意思。
吃過飯王氏就拿出禮物,東西沒有什麼出奇的。和鄰居送來的那些食材是傳統不一樣,新住家送周圍鄰舍的東西沒有什麼定例。只不過一般都是點心、尺頭、生活日用這些,反正都是平常生活用得著的東西。市井人家麼,沒有那麼多虛頭八腦的東西。
趙家這裡也不例外,該送的人家都是兩包紅糖,二十個雞蛋,一包紅棗。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裡,這是一份很中等的禮物,也就是說,既不會讓人說嘴,也不會讓人豔羨議論。
趙鶯鶯倒是覺得這樣很好,反正自家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家,不出挑還好一些,日子也能更平靜。
王氏和趙吉出去送東西,收到的當然都是好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趙吉王氏夫妻兩個帶著禮物上門,再加上他們也是左近出名的好相處,大家自然樂意交往。幾乎每家都拉住說了好一會兒話。
其中以王婆子這邊最熱情,趙吉和王氏一進門,王婆子就讓小丫頭上點心和茶,並讓人叫自己的兒子王大來作陪。
王大也是一個爽朗人,可別看他平常在街面上放高利貸,還不出來錢的人怕他怕的要死。平常交往卻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不過這也很正常,放高利貸說白了也是一門生意。平常就不好相處,這生意還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