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先生們和前輩們說,勞累和饑餓其實也是剪禾大典的一部分。
這種騙人的話鐵心源很早以前就見識過了,那群人頂著為你好的帽子玩命的折騰你,最后還要你感恩戴德。
是先生們千百年來的拿手好戲。
看到河貍,錢穆那副感激不盡的模樣,鐵心源也只好露出同樣的表情。
劉純先生長得慈眉善目,講課的時候總是強調,他為師可以允許弟子指出自己錯誤的地方,他不會認為這是一種冒犯的。
聽到劉純先生這樣說,鐵心源就打起精神聽先生講課,不是想聽出什么謬誤,而是想在聽出謬誤之后依舊表現出洗耳恭聽的神態。
但凡是這么說的先生,最后一定是以惱羞成怒告終的。
老實的錢穆居然真的當著其余太學生的面,指出了劉純先生講課的謬誤之處,當時,鐵心源拉都拉不住。
結果,錢穆被坑的很慘,一部《毛詩》(注:毛詩其實就是被注解過的《詩經》)小序抄寫十遍之后,錢穆對《詩經》的理解絕非旁人可以企及的。
不過,他從此再也不碰《詩經》了,只要有人敢吟誦《詩經》都會成為他的生死大敵。對一個連做夢都能通篇背誦《詩經》小序的人來說,在聽到和《詩經》有關的東西,就是一種莫大的折磨。
連續十天時間,太學生們馬不停蹄的跑遍了東京郊外的麥田,將麥田中最好的禾穗全部都剪下來弄回太學去了。
在鐵心源看來這既是一種變相的剝削,要知道太學生和司農寺的博士們下田去剪麥穗,不會給農戶哪怕半點補償的。
禾穗最終被全手工脫粒之后送進皇宮,開春的時候,只有皇帝有權利把這些種子糧賞賜給親近的大臣和王公。
于是,農夫的辛苦經過這么一轉變,就成了司農寺和太學的功勞,最終變成皇恩浩蕩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農夫。農婦們搶收完了麥子,太學的剪禾大業終于完成了,鐵心源拖著疲憊的身體去了巧莊休憩。
一進門就看見王婆惜姑奶奶一樣的躺在軟榻上搖著青蘿扇,水珠兒在一邊殷勤的照顧著。軟榻邊上放滿了各種吃食,甚至還有一盆子冰。
看到鐵心源走進來,王婆惜立刻就坐了起來,垂著頭又開始哭泣。
水珠兒把手帕遞給王婆惜,還小聲的勸慰她千萬莫要哭壞了身子。
鐵心源一把就將水珠兒拎過來。朝偷偷看自己的王婆惜努努嘴道:“怎么回事?”
水珠兒掙開鐵心源的手道:“還能怎么樣,還不是巧哥干出來的壞事。”
“巧哥干的壞事多了,你操什么心?”
水珠兒怒道:“你以為我喜歡被這個臭婆娘呼來喝去的嗎?
要不是她的肚子里裝著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我早就用大掃把攆她走了,誰有工夫這么伺候她?”
鐵心源一愣:“她懷孕了?”
“是啊,懷孕了,說是巧哥的,巧哥不理睬,我不能不理睬啊。
我小時候就被爹娘給丟了。我可不許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也走我的老路,就算他爹娘不管,我這個做叔叔的管!”
水珠兒的一番話讓鐵心源無言以對,這孩子對所有無家可歸者都充滿了憐憫。
明明每日里在茶棚子里面不少收錢,他卻是兄弟姐妹中最窮的一個,但凡是有點錢,就會拿去東京城給那些可憐的乞丐。
即便是明明知道那些小乞丐收不到那些錢,他也照給不誤,說是能讓那些孩子少挨一頓打也是好的。
鐵心源來到王婆惜面前道:“孩子果真是巧哥的?”
王婆惜把頭仰起來大聲道:“我跟著我家那個死鬼三年了,三年里不要說懷孕。我連一顆蛋都沒有生出來。
現在我懷孕了,你說說,不是巧哥的是誰的?”
鐵心源撓撓腦袋,一個女人同時有兩個男人就是很麻煩。這個時代沒有驗證基因的技術,想要辨認孩子是誰的,非常之困難。
“巧哥怎么說?”
王婆惜捂著臉嚎哭道:“那個沒良心的說孩子如果長得像他,就是他的,長得不像他就不是他的。
萬一生出來一個丑的,那孩子該怎么活啊。我該怎么活啊!”
水珠兒在一邊溫言道:“沒關系,你盡管把孩子生下來,不管漂亮還是丑,沒人要,我要。”
王婆惜瞅瞅水珠兒圓滾滾的身材,哭的更加大聲了。
這件事真的很麻煩,鐵心源就走進巧哥的木工房,準備問問他的意思。
巧哥抱著雙腿坐在巨大的案子上,瞅著墻上的某一個點在神游。
也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他難免會有些不知所措的。
“我想要!”巧哥突兀的說了一句話。
鐵心源點點頭道:“要來也沒關系,咱家人多,再多一個豆丁不算什么。”
“再有三天,他就會來到長崮山,這該是最后的機會了。”
鐵心源沒聽明白巧哥在說什么,就晃晃他的胳膊道:“說什么,我問你王婆惜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巧哥瞅了鐵心源一眼道:“是不是的不要緊,生下來再看。
你來看看這個地方的地形你熟悉不?”
鐵心源茫然的打開了巧哥塞過來的一張地形圖,瞅了兩個地點標注之后皺眉道:“七十里外的長崮山?
你弄這東西做什么?”
“黃頭回紇的國土上掉下來一顆大星,被回紇王所得,回紇國內的所有鐵匠們將這顆大星放進烈火中煅燒,雖九天九夜也不能損傷這顆大星分毫。
于是,回紇王就把這顆大星作為國禮敬獻給了當今陛下。
再有三天就到長崮山這個位置了。”
“你是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鐵心源沒有管別的,而是直接問消息的來源。
“綠林貼!”
“拿來我看看!”
“那東西說是帖子,其實是一個消息渠道,但凡有重要的寶物消息,就會有人一路傳揚,我多少在東京城有些面子,自然也就得到了這個消息。”
“既然這東西即將到京城了,也就是說前面的那群人都失敗了?”
巧哥點點頭道:“死了快兩百人了,據說護衛天外隕鐵的回紇人極度的勇猛。”
“長崮山是這一路上最后一個險要之地吧?”
“是的,過了長崮山,前面就是開封地界了,你知道的,在開封地界基本上沒有什么人敢犯案子的。”
“我是說長崮山根本就不合適動手!”
巧哥驚叫道:“為什么?”
鐵心源瞟了巧哥一眼道:“你都知道長崮山是最好的下手地方,難道官府和回紇人就想不起來?
我敢說,你要是敢在長崮山動手,我就留在東京城給你收尸。
老包才在東京城里大殺了一頓,余威還沒有散去,這時候他說不定早就在長崮山布下埋伏等著你這樣的傻蛋去自投羅網。”
巧哥焦躁的在地上走來走去的,如同一頭困獸。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天外隕鐵其實沒有那么神奇,不過是一塊鐵……”
“住口!”巧哥兒怒目圓睜,爆喝一聲指著鐵心源道:“你知道什么?我是一個鐵匠,你知道一塊重五百余斤的隕鐵對我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我將要煉出世上最堅硬的鐵,制造出世上最鋒利的武器,只要制造出一把堪比太阿,湛盧這樣的絕世利器,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
“等會!
你先告訴我那塊隕石有多重?真的是從天外掉下來,他們現場撿到的?”
暴怒的巧哥被鐵心源莫名其妙的暴怒給鎮住了,吶吶的道:“綠林帖上說那塊隕石足足有五百斤重。”
鐵心源好整以暇的撣撣身上的塵土道:“如果你說的這塊天外隕鐵不超過二十斤重,那么,做兄弟的哪怕是冒險也要幫你弄到這塊石頭。
如果有人告訴你那塊隕鐵足足有五百斤重,你現在就去痛毆他一頓,絕對不會打錯人。”
巧哥瞪大了眼睛道:“二十斤夠干什么的,燒化之后再錘煉一下,打造一把匕首就差不多了,五百斤……”
“你給我住嘴吧,還敢說五百斤,你知道一顆掉在地上還有五百斤重的天外隕鐵會造成什么樣的動靜嗎?”
巧哥倔強的道:“砸個大坑罷了。”
鐵心源笑道:“確實是砸一個大坑,不過這個大坑有點大,估計把整個東京城裝進去都還有剩余。
還大坑呢。
那么大顆天外隕鐵掉下來,那就是天災!狗屁都不知道,張嘴就敢說五百斤。”
巧哥翻著眼睛道:“就你知道狗屁……”鐵心源不和這個無知的家伙一般見識,拿手指敲著桌子道:“不要動手,等天外隕鐵到了東京之后,我們再想辦法,
陛下拿到隕鐵也是要找匠人化開隕鐵,回紇人燒不壞那塊隕鐵,你以為東京城的鐵匠就能化開了?
沒有你弄出來的焦炭和鼓風機,誰能燒化那塊隕鐵?
等著吧,這塊隕鐵遲早會落進你的手里。現在,先弄清楚王婆惜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比你的隕鐵重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