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公似男非男的哀叫聲中,東方曉若穿上了厚厚的冬裝,有些彆扭。
走在通往書房的小徑上,東方也在暗暗觀察著紫宸宮。紫宸宮素來是皇宮中最雅緻的宮殿,一草一石都將寧靜致遠詮釋得恰到好處,甚至都沒有來回巡視的禁軍破壞紫宸宮中的寂靜幽雅。而選擇住在這裡的雅親王也是一個極其內斂的人。
紫宸宮並不大,東方曉若跟在公公身後只走了一會兒就到了紫宸宮中的書房。
公公示意東方曉若自己進屋。
東方曉若輕敲數下,聽到應允聲後,推門而入。
偌大的書桌前,一身白色便服的音尚正在埋頭批閱成堆的奏摺,甚至沒有看一眼來人。
“王爺……”東方曉若還記得那日在王爺面前的失態,又心存救命之恩的感激故而說話有些晦澀,“多謝王爺救命之恩,曉若打擾多日,多有不便……”
“東方,你先坐下,本王有話同你說。”說話的當口,音尚手中的硃色毛筆在奏摺上來回書寫著什麼。
音尚迅速掃著一本本奏摺,手中的筆唰唰有風,批閱完的奏章被分成三堆,整齊擺放在書桌上,整個書桌被奏章佔滿,一堆一堆都像小山,竟然有這麼多奏摺!
東方曉若在書桌前落座,與音尚面對面,音尚還是未擡頭看一眼東方曉若,專注在手中的奏摺中,只是他批閱奏摺的速度更快了,桌上的奏摺被堆積成新的高度。
東方曉若從自己的角度看去,王爺劍眉緊蹙,薄脣抿成一線,垂首不語的雅親王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焦慮神情,這個自信內斂的王爺在他面前表露出了焦慮,東方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聰明如他,似乎也終有所悟。
待音尚把所有的奏摺一一批閱過後,終於擡頭看向了東方曉若,他的眼睛充血,眼眶周圍的黑眼圈濃厚,似乎幾天幾夜都不眠不休。音尚從三堆奏摺中挑出一堆,手捧奏摺起身,“東方,隨本王來。”
音尚推開了書房中一扇關著的房門,門直通向另一間屋子,這間寬敞的屋子纔是平日裡音尚真正的書房,房中的書架放滿了他從書閣借來的書籍,在書架的一旁有一道屏風,屏風後是一張太師椅,也是平時他看書累了小憩的地方。
音尚將手中的奏摺放在花梨木書桌上,一手撩開了書桌後方牆上的一塊黑布,黑布下,是一張巨大的地圖,將天朝的版圖具繪其上,鉅細無遺。
看著地圖,音尚深深嘆了口氣。
“東方,念第一本奏摺。”音尚隨即有恢復平靜地吩咐。
東方曉若照做。
“臣徽州刺史龍必權,官小言微,深知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然爲官一日當爲吾皇效忠,故斗膽告發徽州御史施英傑貪贓枉法,串通徽州大小官員侵吞理應上繳國庫的貢糧,還一再妄稱徽州收成不佳……”
“下一本。”音尚邊說邊在地圖上用硃色筆圈出了“徽州”二字。
“臣雲州總兵張約,今上表吾皇,望吾皇明鑑,雲州歷來乃中原武林聖地,大小門派近百之多,在武林世家的領導下,雲州向來安寧,但近來,各個派系活動愈發頻繁,臣恐有危於吾朝故奏請聖上加派駐守雲州的兵力。”
“下一本。”音尚的硃色筆圈出了“雲州”二字。
“臣夏州知州夏千山懇請吾皇降罪於臣,臣叩首。日前,夏州進貢國庫的白銀八百七十萬兩在途徑樹口縣時遭不明盜匪所劫,護送官銀的一百二十餘官兵無一生還,死相慘烈。臣治理樹口無方,再次請求降罪於臣,但臣期望聖上查明真相,還犧牲官兵一個公道。”
“下一本。”
“臣華州知州安常浩奏請吾皇,時值秋收季節,奈何吾州壯丁皆外出務工,稻田無人收割,故上繳國庫的糧食一時無法備齊,望吾皇寬限數日,臣已命吾州……”
“下一本。”
“臣泉州駐軍總參謀左乾奏請吾皇,臣今日在泉州邊界山間探得一支數千人的神秘隊伍,恐前不久剛剿滅的柯查兒部落餘孽,欲帶兵前去剿滅,望吾皇恩準,並請求吾皇派齊州駐軍支援。”
東方曉若也不需要音尚提醒,直接唸完一本後再念下去,“臣江南總督佟熙林,今日上書吾皇,時值夏季洪汛,今年洪汛更甚往年,江南五州無一倖免,皆損失慘重,稻田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爲歷年來罕見……”
“下一本。”
“臣漠北總督蔣光寒呈請吾皇,臣聞訊江南洪災氾濫,而漠北卻是旱災不斷,自三月初起,漠北滴雨未下,流經漠北的河流皆乾涸,莊稼槁枯,百姓無以家爲……”
“下一本。”
“臣鹽務司總司使陶舉初,自吾朝開國,鹽務就被先祖皇帝列爲民生之首,百餘年來,鹽務皆由朝廷直隸管理,漕幫在這百年來負責運鹽事務,與朝廷合作共同維護著天朝繁重的鹽務,臣今日痛聞噩耗,漕幫老幫主不幸仙逝,三位少幫主互爭財產,漕幫解散之日將近,望吾皇……”
“東方,還有最後一本,你念下去。”
“臣兵部右侍郎邵起德冒死啓奏吾皇,月前兵部應天威營主帥之要監製一批長槍、刀具。臣日前抽查此批兵器,發現兵器竟乃劣質脆鐵所制,不堪一擊,如若兵器用於作戰,吾軍作戰力必大大降低,臣斗膽奏請吾皇查明此事,重新趕製新兵器用於天威營。”
東方曉若每讀一本奏摺就驚歎一分,當他念完全部奏摺,震驚當場。“王爺……這奏摺……”這些奏摺都是天朝最機密的密奏,王爺竟然就這樣讓他翻閱,難道王爺不怕……
“東方,你擡眼看看這幅地圖。”音尚用硃色筆圈出了徽州、雲州、夏州、華州、泉州五州,又在江南、漠北處做了記號,“東方,本王相繼比較了近一年的奏摺,特挑出這多本奏摺。”他用手指輕輕劃過地圖,“徽州、雲州、夏州、華州、泉州五州緊緊接連天城,乃天城外圍的第一道防線,歷來關係天城安危,而今,這五州相繼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看似毫無關聯,但在時間的發生上如此接近,你說叫本王能不起疑麼?”
順著音尚的手指,徽州、雲州、夏州、華州、泉州這五州連成了一個圓,將天城包繞其中,東方駭然!
然而更駭然的還在後面,“東方你看,即便如此嚴密的包繞,還有一處遺漏可以撕裂這個完美的圓,就是此處。”音尚修長的手指毫不遲疑地點在渠州,東方的面色陰沉不定,“渠州是成功包繞天城的關鍵,渠州最特別的地方是它不屬於天朝直屬的管轄範圍,而是你們南平郡王府的屬地。”
“王爺,東方知罪。”東方曉若突然跪倒在地,臉色蒼白。
“東方,你可告知本王,你何罪之有?”音尚拖長了音調,不怒而威。
東方曉若低首,好半天,終於開口,“意圖謀反,株連九族!隱瞞不報,罪加一等!”
音尚深深看了一眼東方曉若,“東方,把你所知盡告之本王,在大錯未鑄成之前,南平郡王府幾百人命都握在你手上。”
東方雙手握成拳,“那日,我遊學回府,大門緊閉,我從正門不得而入,只得從後門悄悄進府,進府後我發現府中多出許多陌生的守衛,且穿著不是郡王府的衣著,而被包圍最緊密的是父王用來商談重要事宜的譚書樓,這引起了我的警覺。藉著暗道,我直接到了樓內的密室,聽到了父王與一個陌生的聲音的交談,而交談的內容……”東方頓了一頓,“交談的內容竟然是要……”東方再度停頓,“要求父王與他合作,締造一個完美的圓。我當時不明白‘完美的圓’是何用意,只是聽到父王震驚的抽氣聲,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而後,那人要父王好好考慮清楚,便帶著人馬走了,徒留父王在那裡默然良久,我則從暗格中悄悄離去。事後,深沉的不安讓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父王從最初幾日的愁眉不展,到後來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我知道父王終於做出了決定,我派了人去查探父王最近的舉動,而那個答案讓我做夢也想不到……”
“東方,說下去。”
“父王傾盡了府中百年來的積蓄,招兵買馬,私練兵器,渠州看似一片平靜,暗地裡早已全民皆兵。”
“所以,那日纔會有人想要殺你?”
“是,幫我探查的探子被父王察覺,那日父王派人送來了母親唯一的遺物‘柳琴’暗示我不要多事,不然就與我恩斷義絕,只是曉若決計想不到,父王竟然會下殺手置我於死地……”
“東方,你先起來。”
東方曉若擡頭看著音尚,不明白王爺爲何會讓他起來。
音尚轉身又看向地圖,專注地看著渠州,“東方,正如本王先前所說的,南平王府數百條人命都握在你手中。徽州、雲州、夏州、華州、泉州可能早已被他控制,唯有這渠州是他拿不定的地方,而他不得不防範的地方就是本王撕裂這個圓唯一的途徑。如果,渠州倒戈,你想他會作何反應?”
音尚突然猛地回身,眼神中泛起強烈的信念,“而你,東方曉若將是幫助本王撕裂這個完美的圓最重要的助手!”
“我?王爺厚愛了,我雖然是南平王府的世子,但是父王一直處理著郡王府的大小事宜,試問一個被逐出王府的世子如何幫助王爺?”
“東方,你從小生長在渠州,在渠州有極高的威信,本王所要的僅此而已。”
“王爺……”
“實不相瞞,自本王第一次見到你,就非常欣賞你,今日,本王更是見到了你的正直不屈,大義滅親,這是長久以來在別的臣子身上看不到的,本王,可以相信你麼?如你所見,天朝正經歷著自開國以來最大的考驗,本王要守著天朝守住皇家,本王,需要幫手。”
“蒙王爺不棄,東方曉若自當爲天朝效忠!”東方從沒有想到在自己被父王拒絕在門外,會有另一個人將他安頓在府中,懂他欣賞他,士爲知己者死,他東方曉若也願意爲雅親王抗爭到底。
“夠了夠了,這煽情的戲碼到底要唱到哪出才結束啊?”從書架的後面,不知從何處多了一道人影,此人身形修長,站在陰暗處看不清面貌。